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鞠惠一把抓住往外冲的我,“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那混蛋,我要告诉他,你鞠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姓倪的。”
我怒极了,反揪住鞠惠,“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你真把自己当成了八点档苦情的女主角啊,你只不过是姓方而已,你把灵魂撕碎了给他也拼不成他想要的公道!”
“樊玲,这个世界,最接近人心灵的,从来都不是语言。”
鞠惠的神情始终沉寂,眼睛虽然依旧美丽,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种光彩了。
我胸口的痛化成一团酸涩,一句话也吼不出来了。
爱愈深者,痛愈切,直到最后自己都一片荒芜再也无处追寻。
“樊玲,我想你已经大致猜到我的过去。”
鞠惠疲惫地倒向椅背,漆黑的头发在背后形成柔和的阴影,像是一个杜撰出来的虚幻影像。
“樊玲,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不是婚生子,我的母亲是别人的外室。她很爱钱,为了不过苦日子,她千方百计地做了那个男人的情妇。她天天装得很贤慧,对那男人是曲意奉承,可是没有用,不管她怎么忍气吞声,甚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她都不能进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她被原配从包养的房子里撵出来。那天,我只抓着一个布娃娃,穿着一条被撕破了的裙子,我很冷,她肿着半边脸,脸上脖子上都是掐红的指印。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紧紧抱着我,不停对我说,不要怕,等我有出息了,那男人就会让我们进大屋了。她一直在说,她这辈子会很有钱,会有很好的日子等着我们,如果她不是我妈妈,我会觉得很可笑,这种女人怎么值得同情。然而,她是我妈妈,我痛心而且害怕,我怕她会死。从小情妇这两个字是我的梦魇,自我记事以来,每一个看到我的人,诅咒我的人,都说我天生下贱,注定要标价出售……
“年年月月,我被这种像是与生俱来的恐惧侵蚀,折磨,损毁。我的难堪无人知悉,不,也许有一个人知道。倪森,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就开始改变了。他给我了亲情,爱情,友情,尊严,生活资源,在那些难堪的岁月里,所有的,我所有的安生立命之本都是他给我的,我有时候觉得这份爱太沉重了,让我不堪承受。
“9岁他让我有了一个姓,方。
“11岁他让我的母亲进了方家大屋。
“12岁他让我立于人前,再也无人敢欺辱我。
“15岁他对我说他爱我。
“17岁他跑到西藏求来活佛加持过的两枚指环,向我求婚。
“19岁他拉着我跪在他父母前,说非我不娶。
“21岁他父亲入狱,家破人亡。于是爱不再是足以战胜一切的神话,它甚至不能给人带来欢悦。”
鞠惠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却又隐隐透出悲哀的意味。
“再见到倪森的时候,他给了我最大的失望。甚至让我怀疑他只是一个同样姓名同等相貌的男人,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倪森。后来我在他的胸口上发现了很多疤痕,那些疤痕是连最好的整形医生都无计可施的,它们离心脏太近,哪怕动一点都有可能会造成小动脉的崩裂。”
鞠惠闭了眼再睁开。
“那些年他凭着恨活下来了,但是那些恨反噬回来时,令他疯狂,那就像洪水,越泛滥越汹涌,最终会连他都吞噬。我无法看着他被那种满足的恨的痛苦所耗蚀,如果恨是他扯平痛苦的需要,那么也只有我来承受才能令他获得平衡,也许只有让他觉得达到了报复的目的,就能把恨忘记了,重新找回他生命的线头。
樊玲,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是为了方家,我是为了自己,有时候你很爱一个人其实只是你自己的事,到最后伤害的也好,感动的也罢,都只是你自己的,选择了就没有资格去喊后悔,这和伟大没关系。因为他是倪森,所以无论仇恨还是孽报,我都愿意去背负。”
“要怎么样你才会觉得方家和倪家的仇恨可以扯平!”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他要她做他的女人,女人而不是妻子。
他送了她一张请帖,倪森和方萃的订婚典礼,谨请光临。
鞠惠扬手,指尖拂过颈项,取出了一枚指环,她的指甲白得泛青,“我戴着这枚指环躺在他怀里,我以为这个加持过的指环真的会有法力,可是我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知觉……”
一句一句如此惊心,我的脸上一点点地褪尽血色,我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几乎无法站立。
“我很后悔,在我最爱的时候,没有把自己交给爱我的人。”
鞠惠敛下目光,淡淡轻言,清冷的话语如同燃过的灰烬。
我抱住鞠惠,用力地抱住,我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块人形冰块,纤细而坚硬,没有人体的热度,透骨的冷,我不放手,冻得我牙齿直打颤,我也不肯松手,许久以后,冰冻中回缓了一丝温暖。
鞠惠把头搁到了我的肩膀上,轻声地说:“从前的一切就像曾经让你很喜欢,很感动,彻夜难眠,心潮澎湃的老歌,你总记得它带给你的感觉,可是有一天,你打开它,听完它,你发现,你根本没有感觉了,那些感动留恋都只是依稀的记忆,回忆的片段而已,那一瞬间,什么勇气什么信念都崩溃了。爱是一种坚持,坚持不下去就是爱没有了,没有了爱还有什么必要坚持。”鞠惠砍断了那层夹着雪的筋膜。
鞠惠的嗓音沙沙的,“樊玲……帮我个忙。”
我回答鞠惠:“你要我做什么都要以!”
“我要和倪森做个了结,你不管听到我的任何传闻,你都不要理,你不可以去找倪森,不可以插手,你答应我。”
我被鞠惠的眼神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头。
“那你要我告诉你打算做什么,你会很危险,对吗?”
“不,我的危险不会大于倪森,我要找出他的弱点,撕破他的网。”
“如果他没有呢?”
鞠惠的神色蒙了一层雾,极致孤绝的美。“那就帮他制造一个。”
这是一场豪赌,我肯定它掀起的会是一重滔天巨浪,而这巨浪会把人带向什么地方,谁都无法预测。
鞠惠离开的时候,东方隐隐发白,大部分的天空还沉在黑色之中。我躺在床上,听着她的脚步,听着她拉开门,再关上,屋里完全的安静下来。
倘若可以把悲伤从年华里抽去,把爱情从整个世界中剥离……
倘若走过的青春,可以悉数化为风中的透明……
倘若可以……
我缓缓地抬起手,捂在眼睛上。
下午我提前离开电视台来到公司,一进办公室,全体起立欢呼。
这一段时间我被电视台的事务压得分身乏术,有日子没来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由小秦处理,所幸一切也都还顺利,路标工程广告已竣工由市政验收合格。
公司一派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家哄闹一番之后,我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处理积压的事务。
待我处理完最后一份文档,关上电脑的时候,窗外已是暗夜寂寂。效率出奇的低啊,这种随手可理的文字工作竟然严重滞后。
我站起身来,把打出来的文件归类,便于小秦查阅。
走到大厅,墙上的指针已滑过八点,制作室里透出隐隐的灯光。
我走过去,光线柔和的电脑屏幕上,一张张广告画面在闪,蒋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旁边随手放着咖啡,他的腿伸得老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这画面透出一股子潇洒不羁的派头,很有些大牌制作人的味道啊。
我不自觉的微笑,帮他把文件保存在桌面上,然后关上了电脑。
低下头去看蒋峰,发现他睡觉时皱着眉头,抿着嘴,像是在梦里与什么人对抗一样,我莞尔,伸出手去轻轻拍他,“蒋峰,起来,回去睡了。”
我的手刚拍到他身上,他霍地坐了起来,脚“砰”的一声从椅子上落下来,他站得笔直。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老板,”他抓抓头发,“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语气懊恼,漆黑的头发被他抓得凌乱,清俊的面容在头发的渲染下格外的可爱,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小豹。
我看在眼里,不禁笑了出来,“这儿睡太冷了,就是要睡也要记得搭床毯子,不然会感冒。”
“呃,好。”
蒋峰跟着我一起出门。走到门外电梯口,蒋峰微微地缩了缩脖子,活脱脱一只怕冷的小猫。
“老板,你饿了吧,去我家吧,你就有口福了。”他眼睛里流露出明快的亮光,带着孩子气的夸张。
“哦?有什么口福?”
“我昨天刚好学会了熬木耳酱肉,准备煮手擀面,香得……“他鼻子紧皱,表情就像那面是举世无双。
“老板……”蒋峰在我的沉默中,小心地开口,“你不喜欢吃面条吗,我其实煮得挺好的。”他的声音里隐约有着一丝孩子气的令人心怜的委屈。
“不,”我很快摇摇头,“我只是讶异你居然会煮面了。”
蒋峰的面容舒展开来,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灵气和自信,“那是,只要我想学,什么学不会。”
这只小青蛙!
他来到楼下,房间的设置都如他当初所想,简洁宽敞,阳台上疏疏落落地爬着藤类植物,台子上摆着一摞摞的书,我翻了翻,全是有关广告的专业书籍和各类广告案例,房间规整得蛮像样的,这孩子还挺有独立生活的潜力。
我到客厅里巡视完毕,信步走到厨房,蒋峰系着围裙,专注地盯着烹饪书,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让我当即笑场。
蒋峰把手中的书放入兜里,把面捞起来,一根根的一点都不粘连,他很有架式地勾入面浆,浆体居然是细腻乳白的,然后浇入木耳酱肉、香菜、辣椒,边倒边搅拌,浓浓的香味和热气传入鼻端。
他潇洒地摘下围裙,很有权威感地抬抬下巴,“去,餐桌边坐好。”
太专业了,应该是让人心生敬仰的,可是我却老有笑场的感觉,我到餐桌边很捧场地坐好,时不时低头。
“吃面了。”
蒋峰英姿勃勃地端着两碗面上来,他的表情……我再次低头。
挑起一口面吃下,抬头,蒋峰专注地看着我,黑水晶般的眼睛有着紧张的希冀。
“相当的不错,”我紧接着又强调了一句,“非常好吃。”
蒋峰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单纯得像一个孩童。
我的神色柔和,心微微地舒展开来,蒋峰的单纯和挚诚,让我暂时把负面的情绪抛到了一旁。
“蒋峰,这次的国际广告技术展览会你也去参加怎么样?”
蒋峰的眼睛顿时闪亮,“好啊!”他答得迅速而兴奋。然后他为他的兴奋做了注释,“这次据说邀请了国际级别的创意总监,还有营销策划机构的总裁,安排了为期5天的创意论坛高峰会,还会展示近年来最有创意的广告作品。”
“对,各类传媒大师都会云集,这是广告界的盛会。”
然而他还有一点不知道,我也暂时没有告诉他,今年的技术展览会,还增设了一个新一代广告人的新人创意奖。
我已经以公司的名义替他报名,从他所制作的片子中选了一个去参加,无论能不能获奖,这对他而言都将是一种历练。
吃完后我收碗收筷,我对他说:“白吃吃白喝在当今社会是行不通的了,以劳动换取食物,这才是平衡贸易法,才具有持久性。”
蒋峰听到这话也不争了,他在我洗碗时拿了本书到厨房晃悠,大有监工的意味,我将他驱逐出境,这厨房重地,焉能容二虎。
我洗完碗出来,客厅里一片漆黑,突然一道橙色的灯光闪起,我的视线追光而去。
蒋峰穿着白衬衫,黑礼服,打着领结,他坐在黑色的小型钢琴前,微微低着头,手指搭在琴键上。
我近乎屏息地坐到沙发上。
一串完美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这是一曲圆舞曲,幸福的音乐在转圈跳动,旋律快乐活泼得令人雀跃。
他的神情专注,十指在琴键上舞动,音乐突然达到了高峰,大规模密集跨八度音以及连续的半音节旋律音阶配合踏板倾泻而出,撞击着,似在庄重地诉说着什么,灯光在他的边缘上勾勒出一圈圈的金,每一个角度都折射出光芒。
我的灵魂在音乐中游荡,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全部的心神都被占据,面前,坐在钢琴前的这个男孩还有多少与众不同的震撼,他还要带给我多少的感慨和期待!
音乐以一种磅礴的气势席卷着,火山喷涌的激情在排山倒海中达到了巅峰,世界像突然被关掉了声音,他扬起头来,天空冲开云层迸裂出第一抹光辉。
从蒋峰的那里出来,我下楼驱车直奔昨天的宅子。
乐曲震撼,但是更震撼的是蒋峰抬起头来的瞬间,那种气势像瀑布一样冲击我的记忆,其后的时间里,我几乎用尽心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翻滚的情绪,让脸色和眼神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无波。
那个男人,他的出现跟蒋峰有莫大的关联。
一路上车灯从眼前飞速流过,我的脸在晕过的车灯下泛着凝重的光泽。
车停在宅外,我静默了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正扬起手准备敲门,门突然打开了,我的手悬在了半空。
“樊小姐。”一名男子站在门前,眼熟得很。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我来只是想预约一下,明天蒋先生可否抽时间见我一面?”
“请进,樊小姐,蒋先生在等你。”男子颔首,往前领路。
真的是姓蒋……
“樊小姐请入内稍候。”男子十分礼貌地说完,便转身沿着来时曲曲折折的石径离去。
我推门而入,宽敞的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家具占去了三分之一,其中大书桌非常霸道地放在中央,很有傲视同群的架势,可以想像坐在上面的人,必定有一番威严的气度。
我走到木椅边准备坐下,眼角一扫,茶几上散落着一叠相片,上面的那一张俨然是蒋峰,他把自己贴在玻璃上做鬼脸,我忍俊不住,宠溺一点点地嘴角眉间眼眸流泻出来。
这张照片是专业人士拍的,静止的照片,却拍得生动盎然。
我看得一呆,拨开这张,下面一张还是蒋峰,我一张接一张地看,动作越来越快,眼睛越来越黑,我的嘴唇发干,像咬着了一口沙子。
张张照片主角皆是蒋峰,一幕一幕像是回溯,从招聘市场到简陋的办公室,从醉酒到制作,从华创集团到购物市场,从新办公室到游乐园,巨细无遗。
我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发赛,试想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锁定的标签,就像是生活在玻璃箱的小白鼠,那是多么的可怖。
面上一层铁色。
嗒,一声轻响,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的脸在灯光下清晰,霸气的长眉在炯炯有神的双目之上,鼻子挺直,嘴唇不厚不薄,他的轮廓很深,锐利中带着只有某种生涯才能磨砺出来的凌厉风范,真正的不怒而威,杀伐果断。
跟他硬碰硬,没有半点胜算的可能,愤怒慢慢地沉了下去,从骨头埋入血肉。
忍,百忍成钢。
刚才领我来的男子奉上茶水,就退出去了。
他端起茶,以杯盖拨动着浮游于热水上的茶叶,“我是蒋峰的父亲。”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平静的威严。
我有心理准备,但是仍在震惊中茫然了几秒。
“小儿得到你的帮助甚多,蒋家欠你一个人情。”
我果断地接口:“那么,蒋先生能不能告诉我,蒋峰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以此来作为我人情的回报呢?”
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种不可名状的威慑精确地传达到我的脑神经。
我强忍着不适,端坐着不动,我知道自己是在刀剑门里论道,但是我知道他的下一句话将是什么,我不能让他说出来,一旦说出就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我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那短短的几秒,耳膜几乎听不到心跳声。
“蒋峰是我最小的孩子,内子生下他后,就去了。”
我悄悄地吸了口气,微微地挪动一下僵直的身子。
“他从小就不太合群,性格比较懦弱,读高中的时候,和几个同学发生了争执,打了一架,之后就怎么都不敢去学校了,家里只好给他办了转学,转学后成绩时好时坏,高考时,他连最差的大学都没有考上。”
他的嗓间不平不缓,如同做报告一般,我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赛,那寒冷从心里漫延至全身。
“大学落榜后,部队正好征兵,当兵最能磨砺人的意志,只有当过兵的人才会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坚持、忠诚、刚毅、勇气。家里给他报了名,送他参了军,当兵不到一个月,他被部队开除,遣返回家!”他后面的一句话,已有金石掷地之音。
我的手在发抖,我一直在倒吸着冷气,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几乎难以听清他的声音。
“后来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开始是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