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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跟职工顶嘴,生怕人家说他城府不深,宰相肚里不能撑船,小家子人、小人形。这不,几天后,他就给人穿夹脚靴。这不,他拿着教材教法考评主任的箭牌吓唬人,整人。他是什么东西,不就是读过两年师范吗?我教书的时候,他还在娘肚子里呢!他气嘟嘟地回到宿舍,开始备课,翻开课本,《挑山工》,哼,算了算了,还要教洋文一样的拼音。二十一个声母都还没有认全,三十八个韵母,不要说分清前后鼻音,就是常见的韵母也读不出来。长期以来,用字识拼音,用拼音识不了汉字。
管他呢?还是讲一节作文课吧。三年级作文吗?好讲,反正读几篇学生作文,说说好坏,这点功夫有的是。批判文章没有少写,小报抄大报,大报抄中央领导的报告,爱憎能够分明。
不过评语得好好的考虑一下,反正不涉及拼音就行,文章还是会分析几篇的。作文题目叫《我的成长》,不仅学生好写,评语也好加。
郭文的学历,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西南美术学院的大学生,有人说是初中生,有人说是中专生,他在履历表上始终写着大学生,见过他毕业证的人,有些已经命归黄泉,有些已经调离,后来教师都是晚生,没有人过问。反正参加工作那天起,都领着大学本科生的工资。教材教法考试,试题难度较大,考场纪律较为严格,八三年第一次考试,全县一千多小学教师,只有过关百分之0.5,当然,不象学生六十分过关,而是八十分算过关。按理,教师考教材,不应考不起,但我们的老师基础实在太差,另一方面,基础好的由于试题太古怪,很难考及格。有道是一桶水与一碗水的问题,教师只有一碗水,要教给学生一碗水,岂不太吃力。起初,教育局按教师的干部档案,划定考生,而档案要从76年才开始建立。这样,郭文的表格就是大学,局里有些人讨论,要把他调整到一中,一个大学生放在小学太屈才了。况且,他的画画得的确很好。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人,知道郭文的真实学历,看过他的证书,也在一个学院,但不是一回事,自己才是堂堂的大学生,郭文却是一个学院的附中生,在一次县局工资套改会议上,见到郭文的学历大为惊讶,工资竟然和他一样。他向坐在旁边的局长说:
“局长,郭文什么时候读的大学,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局长说:“你们不是一个学院的吗,他一向填大学生”。“唉,你们当官的怎么不深入实际,什么大学,中专都不是,充其量是一个初中学生。”局长于是大发雷霆,弄虚作假,局长领着人事股长、文教组组长、分管教育的副区长,来到黎明小学调整了解,表面上只是说来听课、下乡,实际是调查郭文的真实学历。局长通知汪校长召开会议,准备听听各方面的工作情况,同时验应全校教师的毕业证,不这样做,生怕郭文难堪,其他已全部交上来,唯独郭文不交,说是丢失了。局长说:“郭老师,你的毕业证呢?丢了,恐怕不对吧,有人说你根本没有毕业证,只有一张休业证书。其实,有没有毕业证书无所谓,你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了,即使不是大学毕业,教材教法属于免考对象,听听课就可以了。否则,我要按对组织不老实的态度对待你了,从今天起,就不准上课了。”郭文急出一身汗来,结结巴巴地说:“我老实交待,我只能算是初中生。当时,由于虚荣心作怪,填了大学,后来将错就错,一直都隐瞒下来了。毕业证,我去拿。”局长说:“不必了,初中毕业,我相信。”郭文干了三十多年工作,但不学无术,不钻研业务,教育质量年年甩龙尾,基础再好的班组,他也教不好怨天尤人,一会怨学生基础差,骂教师基础打得不牢,一阵骂家长没出息,养不出好儿女。他的理由特别多,教书要讲运气,运气不好,再好的班级也教不出来。
局里每次召开人事会议,都是提到郭文。有些人提出来要他提前退休,退休不行给他病休。局长说:“你们不要提了,他受了不少苦,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他们,那有我们嘛。在坐的也有他的学生,不管怎么说,也是把你们培养成人了。你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欺公孽祖。人总是要老一次的。到你们老下来,后代人议论你们,拖踏、懒散,你们会有什么感想?病休,要他本人提出申请才行,还有医院能够证明,确实有病才行。”
十八岁参加工作,他以大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社会上认为大学生教小学,高射炮打苍蝇,大才小用。多少双姑娘的眼睛象绿苍蝇一样盯在他身上。他的眼睛生在脑门心上,挺胸,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转眼混到二十三、四岁,认识到需要有个家了,可是姑娘已经出嫁完。学校背后有个漂亮的姑娘,未婚夫在部队里当兵,父亲又是生产队长。村里的男人看见她垂涎三尺,但不敢接近。生产队长管得可严了,只要哪儿男子跟儿媳说句笑话,他就扣工分,群众大会上点名批评。更有甚者给他们做重活、苦活。儿媳没有伴,因为和她一样,姑娘早已出嫁的出嫁,当母亲的当母亲,她爱看书,经常到学校里跟郭文借书。郭文起初不敢接近,怕惹麻烦,不是牛擦墙,而是墙擦牛,夜里悄悄在包麦地厮混,孤女旷夫,干草遇火,那有不燃的理。于是出了问题,郭文被打成坏分子流氓,破坏军婚,污辱妇女,该当何罪。戴上高帽子,集市上游行,那个女人跟在后边喊着口号,揭发他的罪行。女人是蛇变的,狠毒之处无与伦比,女人是祸水,谁沾了谁就倒霉。他看透天下的女人,发誓不跟女人来往。然而,他是独儿子,天下不孝,无后为大,上对不起祖先,下对不起黄土。正准备物色一个女人做老婆,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邻居一个二婚婆,闲着没有人要,等着找婆家,三亲六戚替他找老公。这个女人名叫方芳,人长得俊俏,脸皮细嫩,圆脸,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深不可测,苗条,有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虽然地少妇,但看不出养过小孩。不象别的女人,生过个把小孩,骨瘦如柴,象一根水火棍精瘦得经不住风。自古红颜多薄命。他嫁给一个在邮电所抽工作的职工,夫妻俩感情很好,婚后生了一个孩子,邮电所分来一个女职工,偏偏看上方芳的男人,死缠硬缠,怀上了小孩。单位上知道后,要开除公职,按流氓罪处理,还要送监狱。方芳主动提出来跟他分手,要他和那个女人结婚。
郭文下放回家,天天在方芳家门口经过,背柴背粪,随时都在一起,有时,挑水碰在一起,哥长妹短的说一通。方芳过去对郭文有过意思,但郭文高高在上,不敢攀,现在村里个个看不起郭文,连三岁孩子都骂他坏分子。方芳渐渐和郭文交往,经人介绍,他俩捅破了那层关系,年初好,年末办喜事。后来,派性斗争,队长倒了霉,队长所反对的所整倒的人,全部起来,郭文也不例外地平了反。郭文又回到原来教过的黎明小学任教。
上课铃响了,局长一行共十多人走进教室,三十个人一班的学生,他们进去占了半个教室,山里的小孩,很没有见过这个场面,个个都怕得象小鸡怕老鹰似的。颤颤渐渐,头都不敢抬,屏住呼吸,安静得连蚊子飞动的声音都听得见。郭文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向全班扫视一圈后,说:“今天,我们上作文课,评讲上次的作文。”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又大又正规的作文题目:我的成长。那四个字,使所有听课的人惊叹不已,写的是四个宋体字,绝了,比书本上的字贴都标准。局长用满意的眼光向郭文点了一下头,给大家上一次精彩的美术字课。
这还只是顺手牵羊,一挥而就的事。然后,他挑出两篇八十分以上的作文,绘声绘色的读了一遍,过后,从主题到结构,又分析一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很得意地,满面春风地表演着,接着,又挑出最差的两篇,读了一遍,也是有感情地读,认真地解剖,从字、词、句到篇,充分肯定成绩的同时,找出不成功的原因。绝了,所有听课的人,没有听出毛病,轻轻松松地听完一节。郭文面带笑容,不露紧张痕迹,为大家表演了一个节目。局长很满意,说:“这样的人才,你们还不要,我看,现在的人是妒嫉心太强,别人超过自己就不服,就骂。我听过许多中文系毕业生的语文课,都不及郭老师的课,姜还是老的辣。”汪校长说:“是,是,郭老师是本地出名的才子呀。他不仅书教得好,画也画得好。有这样的老师在我们学校是福分。我是经常这样说的。”评课开始后,郭文先发言说:“各位领导,我先提一个请求,这一节课,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节,在我的人生中再不会有第二次了。课也不必评了,好坏都涉及不到我。别的不说,三十个教师,论年龄,老人吗,你们应该照顾,要听应当听年轻点的。或是应当听教学水平高的,比如汪校长的,主任的,组长的,这不,若差的,我想也论不到我吧。我自信自己在哪个档次上,但绝对不在最低一档上。教书教了二、三十年,一点实惠也没有捞到,到现在仍是五十多块钱,有人还眼红,巴不得把我饭碗抢着去。唉,年老了不管用了。再干着也不抵事了,倒不如回家去养养猪鸡,抱抱孙子,去过天伦之乐好了。有人提议要我病休,当然当面没来说。我有什么病,弄虚作假,我不干。既然,大家觉得是累赘,我就郑重提出来辞职。”他拿出辞职申请书,呈交给局长。他用隶书整整写了十页,五年前就写好了,只是等着上面来,交给他们。在他的哀求下,局长终于同意他退职。局长打给会计股,叫他们汇三千块钱给他,作为退职费,局长也多呆了一天,把郭文光光荣荣地送到家。
他回到村上,根本不象想象中那样自由自在。家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给他忙得晕晕呼呼,不得安宁。刚回到家,方芳给他守地里庄稼,他在路边盖了一间凉亭,土墙房,四面通风,在那儿读书画画,后来,家庭收入拮据,过去靠他的工资维系,现在已经没有,退职费全部交给老婆,半年前盖房子用了。零费开支,还要跟老婆要使。不得已学地理,看八字,走村串巷,搞起迷信活动。久而久之,身体不适应,也就不出门了。城外的人想进城里,城里的人又想走出城。现在才领略到教书的好处,清闲、安逸,养尊处优,洁身自好。回家两年多,已经苍老十多岁,嘴上的八字须灰黄而又修长,而且沾满尘灰,粗大的剑眉象一条蚕在蠕动,洋毡帽沾满锅烟子,松树皮一样的麻子脸,阳光下黑里透红。
汪校长从城里开会路过门口,进去看看郭文,顺便找口水喝。郭文非常高兴,叫儿子立即做饭,杀鸡给他吃。汪校长也不推辞,反正,回是回不到学校了,走一节黑路,不如跟郭文聊一晚上。郭文退职后,很少跟人来往,大家都看不起他,觉得不争气,没本事,眼见退休年龄,而只是退职回来。郭文慢慢知道,农村里在单位与不在单位不一样,在单位,大伙认为是一条龙,一只凤凰,在家,只不过是一条蛇,是上不了天的落毛凤凰。虎落平滩被犬欺,凤凰落毛不如鸡。郭文后悔,沮丧受老婆的气,挨儿子的骂,骂他是废物点心,扶不起的阿斗,走进磨管心倒转。他感激汪校长,他敬佩汪校长。他一生最佩服的也是汪校长,不是他是校长,就尊敬,而是他那纯朴、憨厚、善良的心,让他敬佩。汪校长当了二十年领导,经历了多少风雨,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包括文革时期的打砸抢分子也没有动过他一根毫毛。他舍得吃苦,舍得听多方面的话,得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郭文对汪校长的造访感激涕零。社长听见汪校长来,提着一瓶二锅头,来为郭文求情。社长说:“汪校长,给我们一点面子,还是让郭大哥到你们那儿教书吧。外面传言,说他犯了错误,处理回家来了。我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堂兄弟,这种气,我们咽不下。只要能到你们学校做点事,不管是教不教书,给不给工资都无关紧要。只要能到你们那儿,我们什么都愿意干。现在农村流行攀比风,讲吃讲穿,还讲这村社有多少人在外面工作,以此来衡量这个地方的文明程度。我们社只有他一人在外工作,走出去,其他社的人提起大哥,他们说是个才,他教出去的学生不赖,这不,现在外面一提起他,就说,就不是那个被刷下来的郭文吗,气不气人。”
汪校长说:“只要郭老师愿意,我们愿意接受,是求之不得的。
我们正缺象他这样的美术老师,自郭老师走后,我们学校一直缺美术老师,这事好办。问题是待遇低了点,对不住郭老师,一个月九十块,算代课。”
郭文听了非常高兴,一口答应去。汪校长说:“现在待遇好了,我的工资已经到三百块了,新毕业的师范生,一等级都已到一百五十多块了。如果你还在,恐怕比我还多呢!我早说过只要好好干,国家是不会给我们吃亏的。这不,大家都好过了吗?”
第二天早晨,郭文送汪校长回学校,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走出门前的山坡,他才折了回来,人走运气马走瞟。郭文认为自己就是没有那个福分,回想起过去的经历,又想想现在的处境,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他认为自己大江大海闯过来,竟然走不出小小的凉阴沟。于是面对弯弯曲曲的山路,哀声叹气
1996年1月29日
仙客店
“噼噼啪啪”,赶集的人一起往放鞭炮的地方挤,街尾,一间三隔楼房,板壁上着朱红漆,门上挂一块金灿灿的“仙客店”
牌坊,崭新新地一座楼房呈现在人们面前。亲朋好友不约而同排队似地放着鞭炮向主人表示祝贺。门口站着郭明夫妇二人,笑眯眯地迎接每位宾客。郭明四十开外,身高一米七五,穿一件黑色呢制西服,红领带,一边倒头发,弥勒佛似的笑脸,经常挂在脸上。一边接东西,一边说:“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妻子王瑛穿一件红色超短裙西装,虽然是临近四十的人,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美丽迷人,为这场客增添无限光彩。改革开放十年后的农村集市,不再过去那种萧条冷落。街头到街尾,两边货物琳琅满目,新鲜蔬菜翠绿欲滴,水果摊子接二连三,猪肉铺子明码标价,猪鸡牛羊各得其主,杂货商店廉价销售。街上人群穿红披绿,尤如花潮飘动。“仙客店”位置处于咽喉要塞,出进都要在门前经过。街子象一个方城,街头是百货商店,没有门,两边全部都是小平房,只有靠黎明小学墙壁的仙客店才有出口,妻子王瑛忙出忙进,倒茶沏茶,笑眯眯地招待客人。女儿阿江站在门外分发信件,通知顾客,要他们寄信取信来仙客店。黎明小学三十多位教师都来朝贺帮忙,大些的六年级女学生也去帮忙。郭明平时照相,妻子也照相,两口子和气生财,赚了不少钱,家里有六万七万的。黎明村通车不久,郭明买了一辆三万五千块的长江“120牌”三轮摩托车,风光之至,令乡村小学教师们羡慕。全学区教师只要有人需要千儿八百的,他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让他们度过难关。教师,人类灵魂工程师,太阳底下最高尚的职业,时至八十年代末期,在普通十二个行业中,待遇仍然位居第九位。“老九”的位置还没有改变,只是从过去的政治地位转移到经济地位不同而已。政治地位没有话说,自七八年召开全国科技大会确立科学就是生产力以后,中国的知识分子从地狱大门走向天堂大门。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依靠力量,党中央多次重申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提高知识分子待遇。树了不少英雄模范人物,作为榜样。知识分子常年累月,不希图什么,只求精神上给予肯定,给予鼓励。他们对于物质追求,相对于精神享受,是不当一回事的。可是,待遇偏底也免不了动摇他们的理想的追求。中国知识分子本身太少,高级知识分子风毛麟角。他们是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一股重要力量,但由于历史原因,中年知识分子英年早逝,老年又老化,年轻的接不上班,出现青黄不接现象。待遇低也是中年人从谋生的渠道上不能自拔的重要原因之一。小学教师是知识分子里的低层人物,那待遇低是不必多说了。多少人议论,工资报表上,公检法司级别最高,中小学教师名列第二,殊不知,今天的工资构成,奖金购成,其他单位名目之多,那是谁也说不清的。而小学教师的工资,象清水一样,仅仅就是报表上的那一部分。如果政府部门一一兑现还好,若出现拖欠现象,那又多么可叹可悲嘛。象郭明这样腰缠万元的,全县也是屈指可数,当然比起个别款爷腕爷,还有那些影星富婆,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些个隔三差五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