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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文星时,许倬云巴结我,十分卖力。但为了我写文章批评他的主子李济、沈刚伯(台大
文学院长),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五日,他约我和萧孟能、余光中去他家。为了他行动不便,
我同意去了。这天我有简略日记如下:
一、南港来的消息:李济读了文章,拍了桌子。
二、夜在吴相湘家,沈刚伯托他转告我:“在过去,我没说过李敖什么坏话,虽然我也
没帮他什么忙;从此以后,我也不会说他什么坏话,当然我也不会帮他什么忙。”孙德中在
座,对我说台大文学院,在台湾还算是好的。我说,正因为文学院在台湾有领导地位,所以
我们该更要求它有生气。
三、夜在许倬云家,互恶声相向,光中在座,颇劝慰。
四、晚与孟能决定,拒与李济晤面。
许倬云那晚想在我面前充老大,结果不欢而散,为他始料所未及。后来他写了一封信给
“敖兄”,以帮我出国为饵,意图修好,我懒得理他,因为他信中提到的洋教授,在研究胡
适上,其实连做我助教都不配!我才不屑跟这些华洋学人打交道呢!过了三年,因为他又来
流言又来媚眼,我有一信给他,其中说:
……现在你做了历史系主任,算是你马屁到家。不过你总该知道,乱来是不行的。南港
你的女秘书蓝小姐,已被你逼婚下海做舞女,我特别去访问她,她口中你的劣迹,还多着
呢!我都做成了笔录。你去台大,又不自检束,居然整天接送居浩然的女儿,招摇校内外,
成何体统……
你又托人转话给我说想暗中帮我出国云云,告诉你,你少来这一套。美国国务院邀我访
问我都谢绝掉,谁要你这学界掮客拉皮条?我李敖这辈子,定将守死此地,细看你们横行,
并且记录你们的横行。当然你们只迷信权势,不在乎历史,但那是你们的事;我自有我的基
度山方法。我只警告你少向我送秋波,也少说诽谤我的话,你若不要“来世报”而要“现世
报”,我可以赏给你,只怕你消受不起。你本是残废之人,又会装出一副可怜相,我一骂
你,人家就劝我“不要欺负他”,殊不知你专门欺负人,尤其是你追求不遂的女人……
许倬云大我五岁,他一出娘胎就有四肢萎缩的怪症,这种怪症,一百万中只有六个,而
他独占六分之一。按说人生有残疾,是先天的,只怪他爸妈,你提它干嘛?只是他的学生杜
正胜马屁文中,提到残疾“对他日后的人生观、治学态度,及对世情万物所怀抱的信念,有
着决定性的影响”。既然如此和他有关,也就不得不提。总之,第一、残疾使这个人占尽便
宜;第二、残疾使这个人心理其实有故障,他的见解,有的也就大成问题。杜正胜夸奖他
“个人竟然可以没有丝毫避讳地,拿自己外在缺陷开玩笑”。事实上,我所知道的却有另一
面。梁实秋对我说,他们在美国学术会议,会议厅外有高台阶,他看到许倬云很辛苦地在
爬,心有不忍,就跑过去扶,不料许倬云登时大怒,厉声高叫,斥以“你走你的,你少管
我”,梁实秋不小心,伤了许倬云的自“卑”心固属不当,但别人一番好意,自己却大发脾
气如此,实未免心理故障也,这岂是“拿自己外在的缺陷开玩笑”的心胸吗?
一九六四年七月十日,大我三十二岁的徐复观先后撰文说:“以胡适为衣食父母的少数
两三人……豢养一两条小疯狗,专授以‘只咬无权无势的人’的心法,凡是无权无势的读书
人,无不受到这条小疯狗的栽诬辱骂。”“最近一年来,台湾大学里有一二人利用一个特殊
学生,把上自校长,下至助教,骂得一塌糊涂。”“李×骂沈刚伯拒绝朱光潜到台大来任
教,这对沈也有影响。”……因为写文章批评士林败类、台大黑暗的,并无别人,按照文明
社会的诽谤律,无他人可适用此一情况者,纵未指明姓名亦构成诽谤,所以徐复观骂“小疯
狗”自然构成诽谤,何况他文中还用了“李×”字样,更除李敖外别无他人了。可是,当我
告到法院的时候,台中地院的孙嘉禄法官和高分院的郑红、杨襄明、曹德成三法官,竟说
“李×”是李敖,“尚属不无置疑”!因而开脱徐复观,判他无罪!在诉讼过程中,徐复观
最叫人看不起的一点是:他一直赖,他写文章闯了祸,却没有敢做敢当的气概、没有公开承
认的勇气。他在法庭上,在来旁听的自己学生的面前,公然狡赖得一干二净。这是很令我惊
异的。单告徐复观不成后,我又找到机会,委托李声庭律师,把徐复观、洪炎秋双双告进法
院,但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日,台中地方法院法官郑学通竟违法以裁定驳回。我提起抗
告,指责郑学通“根本没把法律学通”,因为他把“行为不成立犯罪”认为与“行为不罚”
相当,这就是大笑话了。我对郑学通的指责登在《文星》第九十八期,也就是《文星》被官
方封杀前的最后一期,官方不但封杀杂志,也同时对作者下手,国民党司法行政部长“郑矮
子”(郑彦棻)借口我“语涉侮辱”法官,下令检察官林奇福把我提起公诉。林奇福是台大
老同学,两面做人,在庭上透露他听命上级,情非得已。起诉后法官陆祖光判我有罪,如了
郑彦棻所愿。
我被国民党大员郑彦棻整,还有个小插曲。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六日,我开着我的凯莉牌
小汽车,发生车祸,车的左眼被撞得凹进去、保险杆折损、左前轮撞坏、左门撞弯、上面玻
璃分飞,我的左时和头都受轻伤,同车的洋鬼子美国人梅心怡(LynnA。Miles)膝部撞出血
来。真够刺激。车祸原因是我开快车,正好碰到另一个开快车的计程车司机,所以,就顺理
成章的来了一场“相见欢”。梅心怡看我在出事后谈笑自若,当场替我拍了几张照片,他说
他要洗出来送人,叫人看看“文化太保”的镇定功夫。出事后,一个五分局的警官察看双方
的身份证,一看到我的,就对我说:“吓,你就是李敖!我们有拘票,正要抓你,快跟我
来!”我说:“跟你来可以,不过你们要抓我,却等到我撞车时候才找到我,未免大迟了
吧?”他把我带到警局以后,叫我坐在外面,自己进去向长官叽叽咕咕一阵,不料却被打了
官腔,他慌忙出来,向我道歉,连称弄错了弄错了,后来我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我
被提起公诉时,检察官把传票发到文星书店,传我不到,警官以为我故意抗传,所以才要见
我即拘。警官却不知道,检察官早就找到了我,所以他这次丑表功,竟弄得表错在我跟徐复
观的讼案中,有一妙事,即徐复观约我在法院开庭后一起喝咖啡,此中趣闻,我回信写给在
澳洲的居浩然了:
……我们上次的笔仗,许多人(如范光陵、林语堂之流)都说我们在“打情骂悄”,他
们真不知道你我相思之苦!
台湾方面,许多人开玩笑说我你“同性恋”,我们这样心肝来心肝去,倒真的有一点弄
假成真的呢!上次我在台中跟徐复观对簿公堂,他对法官大力描写我们同性恋的可能性,他
怕法官是白痴,特别加说:“同性恋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在上面,一个人在下面……”结果法
官不耐烦,大声呵止。我在旁边,实在忍不住笑。后来出庭后,徐复观请我喝咖啡,我们谈
到这件事,两人又大笑不止。可惜当时你不在场,你若在场,我们两人合力把他按倒在
地……该多好玩!惟一的问题是不知徐复观喜欢不喜欢洗澡,他如学王荆公(从不洗澡),
那我们就划不来了!
那天开庭后喝咖啡时,徐复观心血来潮,说了一段真心话,他说:“你李先生真是怪
人,你念古书,念得比我们还多还好,你却主张‘全盘西化,!如果你来宣传中国文化,你
宣传的成绩,一定比我们都好!”徐复观说得没有错,我真是对中国文化最有理解的人。徐
复观又说出他当年对妻子不忠在外养细姨的事,自承有“惭德”,陆啸钊坐在旁边听了,一
直笑,我也笑,我笑的是:这就是徐复观的厉害处,他会以部分但白方式表示他跟你肝胆相
见,但是别有所图什么,你就得当心了。总之,我的敌人徐复观比同是湖北佬的胡秋原聪明
多了,因此他可以两面做人而人不易觉察出来。殷海光“我被迫离开台湾大学的经过”文
中,提到胡秋原、徐高阮,并直斥其名,但提到徐复观就改称“某君”,这就看出徐复观两
面做人的功夫,他不像胡秋原那么笨,他知道殷海光有其清望,不能完全打死,因此既斗争
又联合,使殷海光衰病侵寻,他有份;但衰病侵寻后又表演问疾吊丧,他也有份,此公最拿
手演这种戏:在殷海光生前,打击殷海光;等到殷海光病了、死了,又冒充是他的知己,他
一再发表改名“痛悼吾敌,痛悼吾友”等文章,并和殷海光的学生陈鼓应等串通起来,把殷
海光描写成临终的悔罪者、临死前的对中国文化看法的转向者,这是对殷海光最卑鄙的诬
蔑。殷门弟子堕入徐复观术中而不自知,被徐复观统战得七荤八素,真丢死人。
可见“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好雄,一旦混入学界,就好像美洲土狼(coyote)进入羊
群,效果非凡之至。为什么徐复观可以又做坏事又不被恶名?除了他的狡狯外,他也会闪露
一点真性情,不全是假,令人对他另眼相看,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八日《中央日报》载:三
十九岁的工厂职工接瑞华,酒后观看电视连续剧,不知何故突然捣毁电视机,凌晨被家人发
现上吊自杀断气命绝,其妻抚尸渤哭,悲伤逾恒云云。我联想到蒋介石当年从广播中听到李
宗仁当选副总统时,曾捣毁电视机;徐复观从电视中看到梁容若著书得奖时,曾捣毁收音
机。可见“自天子以至庶人”,虽口诵圣人“不迁怒”之训,但动起手脚,却都性好此道
也。只是收音机何辜、电视何辜,令人不解耳!但徐复观能有此种动作,亦足发人一噱。更
有趣的是《联合报》驻日特派员司马桑敦告诉我的故事。司马桑敦说:“徐复观虽然年轻时
在日本留学,但他的日文一塌糊涂,简直词不达意。他老了以后再来日本,住旅馆,想找女
人,就向旅馆老板娘求助,他不会说叫姑娘的日文,乃抓耳挠腮,急得满面通红,最后一边
用手指自己的生殖器,一边向老板娘鞠躬作揖,示拜托状。”司马桑敦一边说还一边学徐复
观,好玩极了。徐复观留学日本却日文一塌糊涂,好像是真的。我中学时去省立台中图书馆
听演讲,主讲人是“日本法西斯主义”的作者大学棍安冈正笃,徐复观陪他来,那是我第一
次见徐复观,可是我就没听见他对安冈正笃讲过日文,岂不怪哉?
9 殷鉴纪
殷鉴不远,就在夏后 把神拆穿,把人看透
文星被迫结束后,我虽然自顾不暇,但我仍尽力照顾一个人,他就是殷海光,国民党自
从在大陆失败逃到台湾后,他们检讨失败的原因,可分两派:一派认为专制得不够,今后要
多专制才行;一派认为自由民主得不够,今后要抛弃老套,要做深刻的进步的反省才行。做
这种反省的人数极少,但最成功的就是殷海光。殷海光这一成功,表现在《自由中国》杂志
上,精彩无比。最后,国民党决定动手了,弄出了雷震案,《自由中国》也就停刊了。殷海
光在《自由中国》时代,风光八面,如日中天,《自由中国》被迫停刊后,他顿失地盘、渐
形索寞。一九六0年以后,到一九六九年死去,这九年问,他“一年老一年,一日衰一
日”,却正好赶上我在文星时代,由于我的帮助,他虽在迫害频仍、衰病侵寻之中,却得以
在出书上、生活上、医疗上和精神上,获得不少支援和安慰。在一九六四年到一九六六年
间,他在文星书店共出了四本书,都是我主持的。四本书是:一、《思想与方法》、二、
《到奴役之路》、三、《海耶克和他的思想》、四、《中国文化的展望》。在出这四本书的
过程中,我遭遇了三个方面的困难,第一方面是殷海光本人的,殷海光是《自由中国》的首
席余孽,他要出书,“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自不消说;第二方面是我本人的,我在文星
兴风作浪,给文星带来极大的压力和麻烦,自己作孽之不足,还要勾结余孽,双料出书,
“廿目所视,廿目所指”,也不消说;第二方面是文星内部的,文星虽然是进步的书店,但
是还没进步到要甘愿赔钱的程度。“杀头生意有人做,赔钱中意没人做”,给殷海光出书,
出到后来,简直已是又杀头又赔钱的玩意,劝说文星主人萧孟能出版指日可禁之朽,是需要
费些力气的,虽然萧孟能礼贤下士,但冥冥中老板老板娘“四目所视、四手所指”的画面,
却也不可不知、也不可个稍为人家设想。殷海光是不怎么通人情的书生,我调剂其中,希望
出书第一,不要枝枝节节因小失大,这种苫心,我想殷海光和萧孟能都不尽知道。例如出版
《中国文化的展望》,我为了给殷海光较高的稿费,就在萧孟能肯出的槁费之上,暗中自己
贴了不少钱,此中调剂,当事人不知也。
殷海光有一封给何友晖的信,中有一段自道他和我的为人:
李敖从前托人告诉我,说我“为人应世笨拙不堪”。我想他的话是有相当道理的。第
一,他为人应世比我灵巧得大多;第二,他跟人接触,最根本的着眼点就是自卫,因此他总
先假定人是坏的。我的自卫意识远落在求真精神之后。我跟人接触时,尤其是跟青年接触
时,常不假定他别有用意,除非确有明证来证明他是别有用意的,我不轻易下这样的判断。
可是,等到有了明证时,我已经吃亏了。然而,我无悔,我并不因此对人类绝望。一个
理想主义者常常不免要为他的理想付出这类吃亏的代价的。我们没有决定性的理由
(decisive reason)来断言这个地球上没有真诚的人。我们可以碰,也可以寻找,与我们
共心通灵的人。我想你们在香港可能交接到不少朋友。当然,时至今日,仅靠言词不足以知
人,我们还得在共同的工作里交友。
在时过境迁以后多年,回想大家“在共同的工作里交友”,萧孟能确是真诚帮助他的出
版家,因为以殷海光当时的处境,这样年复一年的支援,确属难能可贵。萧孟能虽然与我反
目,但他做的好事,不应埋没-李敖为人侠骨柔情、恩怨分明,也由此可见一斑吧?至于殷
海光说的“仅靠言词不足以知人”,这倒真正有感我心。殷海光“为人应世笨拙不堪”,但
是真正笨拙之尤的,乃在于他专门被他“仅靠言词”的学生所欺所卖。殷门弟子与殷海光的
关系,多是“单向会”、多是靠他提拔而不能有像样反馈的,他们在殷海光生前死后,投奔
彼党者有之、投奔宿敌者有之、冒充传人者有之、拿他做演讲会纪念品者有之……但他们除
了“仅靠言词”之外,从未对殷海光援之以手。殷海光一生寻与他“共心通灵”的人,结果
找到的,多是“仅靠言词”的学生骗子耳!这真是他的悲哀!
他“为人应世笨拙不堪”,还可举例以明:此公爱书成寐,有一次他看一本Arisiotle
(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他女儿殷文丽过来,他就教文丽念Aristotle这个字,没想到文丽
正在换牙,没有门牙,念到totle,口水应声而出,喷到书上,殷海光大叫:“哎哟!哎
哟!”急忙掏手帕擦口水。多好笑呀!还有,此公一辈子只打过四次电话(至多四次),有
一次他太太教他如何打,把他带到公用电话旁,替他把号码拨好,对方说话,才递给他。殷
海光紧握听筒,满头大汗,打完了,要昏倒的样子。他太太赶忙抓住他,发现两手冰冷、两
眼发直,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再谈他的鲜事。有一天,他和政大的另一书呆夏道平教授,
忽然要开洋荤,跑进观光饭店喝咖啡,咖啡厅在十二楼,他们就进入电梯,可是很久很久还
不到,空气闷得难过。殷海光说:“这么久了,即使一百二十层也该到了。”于是紧张起
来,还是夏道平聪明,他看电梯墙上有许多阿拉伯数字,就乱按了一个,门突然开了,原来
还在一楼!两人得庆重生,吓得不敢再坐电梯,决定走楼梯上去。走到二楼,就发现没有上
三楼的楼梯了,只好又下一楼。殷海光说:
“我们到别家去,何必一定要在这里。”夏道平说:“不行,既来了,一定要找到。”
于是两人四处去找,找至一座有人开的电梯,总算到了咖啡厅,不巧那天咖啡厅休息。两人
只好再摸索到另一较的房子,一进去,发现都是一对对情侣,两个老头也顾不得了,挤进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