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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尼+尼!-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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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嬉皮的爱与欲更是两者夹缠不清,爱本属灵,欲则属性。照理,他们所追求的是精神生活,但却不知自我控制,纵情于肉欲的享受,那又怎能超脱于精神的境界中呢?
  在西方人的观念中,爱就是欲,他们把性交称为做爱。但是他们之中也有能明辨爱欲之别的,如尼奥、秀子、凯洛琳、菲力、白蒂以及贝珍,甚至连沙尔索,多多少少都有这种可贵的情操。
  假定嬉皮的定义就是“追求精神生活的人”,而根据我的了解,他们所谓的精神生活,实际上只是对物质生活的反叛而已。仅以长须长发为号召,而纵欲玩志,吸毒酗酒,这样称得上是“追求精神生活的人”吗?
  东尼本是性情中人,而由他身上,我又看到了整个西方文明的矛盾与困惑。在这二十世纪末期,当西方文明所种的因开始开花结果时,却发现了这个果实如此苦涩不堪,是继续栽培改良?还是连根拔起?
  东尼尝试过舍弃那些曾经享受过的一切,却又积习难改,无法从头做起。他有理性,但薄得像一张纸。加上大麻烟、烈酒助虐,更是无法自制,肉体上的需求却又压迫着他,最后还是做了物质的奴隶。
  东尼正好是西方世界的代表,他们崇拜理性,重视精神生活。但是他们太贪心了,不知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妄想放纵自我,占有一切。假定蜡烛是肉体,它所发出的光□是精神,要想不牺牲蜡烛本体,而得到蜡烛的光芒,是不可能的。
  沙尔索先回来了,他一向挂着的嬉皮笑脸消失了,一进门便不耐烦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夹克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这时也显得累赘不堪,他笨手笨脚地一件一件取了下来。
  尼奥问他:“东尼找到你了?”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触开了他的话匣子,轰隆不绝,如同密集的炮火:“东尼是找到我了,我却找不到贝珍!嘿!昨晚我就晓得不对!鸡杀死!东尼太不上路,怎么能在贝珍面前,和别人做爱呢?要我是贝珍,早就跑了!她当然会躲开呀!可是躲到哪里去了呢?不该整我冤枉,害我找不到呀!
  “沙尔瓦多就这么大,居然就没有人看到她!她的朋友,咱都问过啦!鸡杀死!大家都说她不该跟和东尼好!怎么能跟嬉皮谈恋爱呢?”
  他猛然想到自己也是个嬉皮,很难为情的笑了笑,一边取出大麻烟,一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偷看了尼奥一眼,笑着说:“唉!我真糊涂!和嬉皮恋爱有什么不好呢?秀子还不是好生生的跟着尼奥吗?朱还有人送他杂货店哩!鸡杀死!咱怎么没有这个好运?别说杂货店,一个香烟摊子,咱沙尔索就要这个老婆了……”
  他愈说愈得意,自己笑着,他发现尼奥似乎有话要对他说,便草草下了个结论:“鸡杀死!其实呀!什么陪嫁咱都瞧不上眼,除非是让我抽一辈子大麻烟……”
  尼奥无可奈何的等他说完了,方才开口:“麻烦你去找东尼回来好吧?”
  “东尼?”沙尔索摇摇头:“他自作自受,他说找不到贝珍就不回来!贝珍呀!谁晓得她怎么了?万一她往海里一跳!就是不淹死,也被鲨鱼……”
  他知道又失言了,“啪”的一声,再给自己一个耳光。尼奥懒得跟他罗唆,把贝珍的来信递给他。
  沙尔索漫不经心地接了信,往怀中一揣,嘴里念着:“好贝珍!莫怪我!我可不是咒你!你做鬼可别找我……”
  尼奥打断他的话,说:“沙尔索!你先看信吧!”
  沙尔索诧道:“我?看信?”
  他茫然地取出那封信,抓抓头皮,他把信翻来覆去、煞有介事的研究了半天,最后还给尼奥,惭愧的说:“鸡杀死!我又不识字,谁开什么玩笑写信给我?麻烦你给念一念吧!”
  相处了这么久,我们竟不知道他是文盲!尼奥也觉得不好意思,他说:“不是给你的信,是贝珍写给东尼的,她离开了沙尔瓦多,回乡下去了。”
  “真的?鸡杀死!我……”沙尔索高兴得跳了起来,他忙着把那些标志、摩托车零件又一一挂回夹克上,得意地挺起了胸膛,说:“东尼还怪我没用!哼!我说过沙尔瓦多每一块石头我都认得!可不是吗!”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四七节我把小包裹整理妥当,准备离去,东尼一个人坐在娱乐室的窗台上,房中没有点蜡烛,逆着室外的灯光,他看来颇像一幅黑色的剪影。
  “东尼!”我决定先向他解释。
  他懒洋洋地回过头来,没有答话。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精打采,不禁问他:“你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我故意说:“东尼呢?你看见东尼没有?”
  他仍然不开口,我又问:“你是谁?我不认识。”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东尼吗?”
  “你不是!虽然声音有点像。”
  “我长得也和他一样。”他还是懒洋洋地说着。
  “充其量你只是他的躯体而已。”
  “可是这个躯体就是他呀!”
  “不!我要找的东尼是他躯体的主人。”
  他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他说:“你说说看他的主人是谁?”
  “我认识的东尼,是现代人的象徵,他要在这个世界中寻找永恒的价值,却不知道什么是永恒?”
  “不!他知道什么是永恒,他知道永恒并不存在。”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活力,其间却充满了失望与悲哀。
  “比如说,他要在女性的肉体上追求满足。”
  “但没有一个女人能满足他!”
  “他的个性很不好,充满了暴戾!”
  “他从小就生长自由发展的社会中。”
  “他想在赫雷格朗的书中发掘一个真神。”
  “这个神也不存在!”
  “他以为金钱可以拯救人类!”
  “金钱只能使人更腐败!”
  “他对永恒完全丧失了信念!”
  他无言了,又过了一会,他说:“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没有!”
  “没有永恒?那我哪点错了?”
  “不!‘没有’就是永恒!”
  “什么是没有呢?”
  “有。”
  “原来你又在谈你的禅,有是没有?这合逻辑吗?”
  “你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方?这就合逻辑吗?”
  “这是事实。”
  “什么不是事实?你能想像一件绝对不存在的事吗?”
  “我是西方人,你的那一套东方思想我接受不了。”
  “你不是在追求真理吗?为什么要分东方西方呢?”
  “你是来向我说教的?”
  “不!禅无教可说。”
  “那你来做什么?”
  我灵机一动,想试着用一个简单的譬喻点他:“我是来找眼镜的。”
  “你放在哪里?”
  “假如我知道,还用的着找吗?”
  屋内漆黑一片,东尼跨下窗口,划了一根火柴,在室内巡视。三根火柴烧成了灰烬,他说:“一定不在这个房间。”
  “别处都没有,到哪里去了呢?”
  他再燃起一根,闪光中,他看到我,我也看到他了,他大笑说:“真是宝贝!眼镜不是在你鼻子上吗?”
  “奇怪!我戴着眼镜为什么要找眼镜呢?”
  “有时候人不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身边。”
  “那么,你还要到哪里去寻找呢?”
  他一听,若有所悟,呆呆地一句话也没有说,火柴燃到底,烧痛了他的手指,他慌忙甩开,一点火星飞向黑暗中,熄了,房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有光就看得见,没有光就看不见,看见了就是有,看不见就是没有。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那有与没有的分别在哪里呢?”我再点他一下。
  他毫不思索地回答:“我活着就有,死了就没有。”
  “对你是的,对别人不是。”
  “而我是我,别人是别人。”
  “你看见的别人未必看见,别人看见的你也未必看得见。最简单的事实,就是你走你的路,别人过别人的桥。”
  “等一下!让我想想!”
  我们沉默了一会,他还有点不解:“可是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假如你体会到这一点,证明你懂了一半,下一半是你设身处地,把别人也当作你,那你和别人还有什么分别呢?”
  “如果人人如此……”
  “为什么你不由自己开始呢?”我打断他的话。
  他不再说话,我默默地离开了他,我已经说得太多,正如佛所言:‘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我说了些什么呢?不过机缘使然,与东尼之间的一番废话罢了。
  辞别尼奥时,颇费了一番唇舌。他也知道留不住我,自我安慰的说:“你回中国也好,在那边组织一个宇宙神教的分坛。”
  我懒得驳他,对他笑了一笑。
  与沙尔索道别再容易不过,他还在大麻乐园里,迷迷糊糊的说:“回中国去?……晚上早些回来啊!有新货到了……嘿嘿!”
  没有人送我,正合我意,□云野鹤,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了无□碍。
  正要出门时,我听到尼奥在里边大吼:“什么?你也要回里约?你还打算去过那种醉生梦死的日子?”
  东尼一反常态,声音平静而坚定:“你放心,这些时受到你的启示,我找到了应走的道路……”
  “贝珍呢?你也不管了?”
  “我很爱她,但我必须先回里约,与我太太谈个清楚,我希望正正式式的把这个问题解决,以后安安分分的做人。”
  “你太冲动了,这点小打击算什么?东尼!我们可以从头来起!东尼!你不是要追求人生的真理吗?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东尼仍然平静地回答:“尼奥,你还记得吧?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曾对我说过:‘世界先我们而存在,我们逝去后,世界仍然存在。’宇宙再变,我仍然是我,我现在才了解,我的苦恼是自己造成的,我需要追求的,是先了解我自己。”
  “你一定是受了朱的蛊惑!你们背叛了宇宙真神!你会终生遗憾!”
  “或许是吧,总而言之,我很感激你们。祝你们永远与宇宙之神同在。”
  “东尼!你真的要离开我们了?”
  “是的。”
  “怎么可能呢?你是圣徒之一呀!”
  “是吧,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东尼。”
  我不想再听下去,到底自己还是个人,情感的弱点仍然存在。我很同情尼奥,但是,我有什么办法?他说过真理只有一个,如果他不能使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回到羊群,那一个真理将永远只属于他自己。
  我下了危楼,再望了一眼这破旧得不堪回首的古老建筑。那楼梯摇晃依然,想不到,我却在这里拾回了自己。
  正当我迈步离去时,隐约之中,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哀声,是秀子无可奈何地呼唤:“东尼!东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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