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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这‘康有为’怎么变得缩头畏脑的了?它前面那股子狠劲呢?”
“难道这草虫儿也知道,它的对手是太后老佛爷的‘护法金刚’?”
有人发现了异常,“咦,这‘康有为’的腿好像折断了一只?”
“是被‘护法金刚’咬的吧?”
“它们还没有开斗呢……”
话未落音,这里“护法金刚”已经猛地扑上去,咬住了对手。
人们立即亢奋了,其中刚毅更是兴奋得大着嗓门直嚷,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些什么人!
“好哇!咬,咬死它!”
“‘康有为’,你厉害呀?怎么不厉害了?”
“行了!”光绪实在忍不住了,满脸通红,吼了一声。
叫嚷着的人噤声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只有慈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乜斜着眼问:“怎么啦?”
光绪竭力调匀呼吸,欠着身子说:“不管怎样,康有为也是我大清的臣子。儿臣以为,像这样让草虫冠以其名,然后用以发泄私愤的做法,是对做臣子的轻贱,也是对大清朝廷的轻贱。”
谁都没想到,光绪竟有胆量说出这样几句话来。当下好几个人便偷偷用目光在慈禧脸上逡巡,以为她会勃然大怒。
慈禧没有发怒,岂止是没有发怒,那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对光绪点点头,说:“皇帝说得很好,对臣子的轻贱,就是对大清朝廷的轻贱。那么我要问皇帝,同样作为臣子,康有为不可轻贱,李鸿章他们就可以轻贱么?”
这话是她常用的柔柔的口吻说的,而在刚毅、怀塔布等人听来,却如鹰犬听见主人的唿哨,神经顿时亢奋起来。
光绪的脸白了,他竭力让自己镇静,说道:“儿臣不知道亲爸爸这是何所指?”
慈禧:“好好的,怎么把李鸿章给撤了?”
光绪:“李鸿章甲午败绩,丧师辱国,至今难平民愤。而且年迈昏聩,长期占着总署大臣职务,却无所事事……”
慈禧打断他说:“甲午的事,李鸿章给撤得只剩这一个挂名的职务了,你还要怎样?正因为他老了,才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闲差使,你却容他不得!是不是想挪出地儿给康有为他们?”
光绪嗵地跪下,挺直身躯争辩说:“亲爸爸说过,只要不剪辫子,不穿日本人的衣服,初一、十五照常祭拜祖宗,其他国事皆由儿臣做主。罢免李鸿章,儿臣自问并没有违背亲爸爸的旨意!”
前所未有,真是前所未有!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看着光绪苍白而倔强的脸,不知道他今天是哪来的勇气?
慈禧也有些意外,她深深地望着光绪,说:“我今天是想好好劝你。你是皇帝,听不听我的劝不要紧。但是,九列重臣,没有大的错误,不可以抛弃他们。今天你以外人疏远亲人,新人疏远旧人,以康有为一人的主张而乱家法,祖宗将怎么说我们?”
一句“祖宗将怎么说我们”,让光绪的眼圈红了,他嗵嗵给慈禧叩了两个响头,哽咽道:“如果在今天,祖宗的法度也必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儿臣宁肯破坏祖宗的法度,也不忍抛弃祖宗的臣民,丢失祖宗的土地,留下千古恨事!一片肺腑,请亲爸爸谅鉴……”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盆子里的蟋蟀突然叫起来。
慈禧看着光绪,那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良久,她说话了,那声音冷得像块冰,“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跪安吧。”
光绪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来,一个人默默离去。
一直看着他单瘦的背影远了,慈禧才回过头来,没事儿一样,“还有谁的蛐蛐儿厉害,拿出来斗啊……”
四
“老太婆并非容不得我,她这是容不得新政啊!”康有为因愤怒而面色苍白,又因为是在两个最信任的弟子面前,他也用不着什么忌讳,咬牙说道:“她把我比做蛐蛐,她自己也就是蛐蛐,一只可恶的大蛐蛐!”
梁启超也是忧心忡忡地说:“由此看来,太后确是我们推行新政的最大障碍。”
谭嗣同倏忽站起说:“是障碍就除掉她!”
康有为:“其实我早有此意!但老太婆虽然早已归政于皇上,但仍然牢牢把握着大权,党羽遍布朝内外,亲信荣禄重兵在握,要除掉她,谈何容易?”
谭嗣同:“我们也可以抓兵权嘛!”
第十九章 斗蟋蟀(六)
康有为也站起来,焦虑地在房间走动着。“唉,这一直是我一块心病啊!说到底,兵权是要害!我呢,也早考虑过这件事,也给皇上上过折子,请仿效日本设立参谋部,由皇上亲自掌握,但还是迟了……”
他苦涩地笑着,“康门弟子,名满天下,却连一个掌兵权的都没有!”
梁启超却迸出一个字:“有!”
康有为:“谁?”
梁启超:“袁世凯!此人虽不是康门弟子,却赞同维新,自‘强学会’成立以来,一直和我们关系不错……”
康有为眼睛亮了,“哎呀,我怎么就忘了他呢?想当年,他是尊我为大哥,并相约互相扶助,共成伟业的呀!”
看他这样兴奋,谭嗣同提醒说:“袁世凯不是荣禄的亲信吗?”
康有为:“亲信归亲信,但我想像慰亭这种人,理应大节不亏,忠君爱国肝胆是有的。这样吧,卓如,你今日就往小站走一趟,去找袁世凯,试探他的态度。如果这个人确实能够为我所用,我们便马上向皇上举荐!”
“好。”梁启超正欲离开,康有为又喊住他,嘱咐道:“去的时候要秘密,千万别给荣禄鹰犬发现!”
梁启超:“老师放心!”
……
小站兵营,沙盘前,袁世凯在和段琪瑞等将领研究炮火的配置。
段祺瑞手执教鞭,在沙盘上指点,“我将重炮队布置在这条线上,然后再将速射炮队向前推行至此……”
一名亲兵进来,在袁世凯耳边说:“大帅,外面有人求见。”
袁世凯仍注视着沙盘问:“谁?”
亲兵:“他不肯说,只说是大帅故人。”
袁世凯:“噢?”
会客厅外,袁世凯带着亲兵匆匆走来。
临到门边,他突然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凑上前,趴着门缝往里望去。
“是他?”袁世凯几乎叫出声来。
回过头,他悄声对亲兵说:“好生款待他,就说我正在处理紧急军务,让他稍等一会儿。”
亲兵:“是。”
说完,袁世凯赶忙来到徐世昌住所。
徐世昌:“梁启超?他来干什么?”
袁世凯:“我这不问你来了吗?”
徐世昌想想,却不回答,反而望着袁世凯问:“你以为呢?”
袁世凯:“想拉我?”
徐世昌赞叹:“大帅就是大帅!一个拉字,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袁世凯:“可京师局势那样复杂,咱们想躲还来不及呢,我可不想去趟那浑水!”
徐世昌:“可人家找上门来了,来的又是皇上最为信任的维新派主将,你可得罪不起!”
袁世凯:“那我就和他打马虎眼!来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是没有真玩意儿给他!”
徐世昌:“嗯,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康梁的能力不可估量,万一他有什么真玩意儿给咱们,咱们也不能坐失良机啊!”
袁世凯:“大哥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
会客厅,袁世凯疾步走进来,一把拉着梁启超的手,假装惊喜地嚷起来:“卓如,是你呀!亏你想得起来看我!怎么样,我大哥还好吧?”
“我大哥?”梁启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满心欢喜答道:“好,好!我这次就是奉老师之命来看望你的。”
“那怎么当得起?”袁世凯将梁启超让至上首坐下,恳切地说:“大哥和你如今担负着匡扶社稷的重任,千万不要因寻常朋友交往而分心才是。”
梁启超:“慰亭这话错了!老师和我从来没有只当你是一个寻常朋友,而是同志向、共肝胆的莫逆之交。至于你刚才说到的匡扶社稷,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愿闻其详。”袁世凯坐直身子,脸色严肃起来。
梁启超:“我先问你一件事,我和谭嗣同、宋伯鲁他们屡次上书给皇上推荐你,但皇上每次都说,荣禄说过,袁世凯这个人专横跋扈,不可大用。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与荣禄结怨的?”
袁世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说:“啊,你问这事呀!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次,翁同龢想给我增加一些人马,而荣禄说我是汉人,不能任握大兵权。翁同龢说,曾国藩也是汉人,不也掌握过大兵权吗?可荣禄还是不肯给我增兵。”
梁启超眼里掠过一丝欣喜,马上又问:“如果康先生亲自举荐你,而你因此得到皇上进一步的重用,你怎么办?”
“这还用问?”袁世凯倏忽站起,慷慨地说:“我袁家三代深受国恩,世凯早存了个以身许国的心思。若蒙圣上不弃,再委重任,世凯只有肝脑涂地,以报圣主了!”
“好!”梁启超也站起来,兴奋地说:“早就知道慰亭是个忠君报国的热血男儿!回去以后,我就向老师禀报,慰亭,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一)
一
乾清门,虽然还只是傍晚,但由于紫禁城的城墙相当高,宫内已到处是黑影幢幢了。
乾清门内已经掌灯,烛光从门中透出,照在阶前一对雄踞在石台的铜狮上,白天显得威猛狰狞的铜狮,好像在黑暗中睡着了。
军机章京值房,灯光也从乾清门内这间小房子透出来,在愈来愈浓重的黑暗中,那灯光实在微弱。
房间内,光绪坐在一把简陋的木椅上,对军机四章京说:“徐致靖上的‘密保统兵大员’折子朕已经看了,袁世凯这个人真有他折子里说得那么好?”
杨锐和谭嗣同几个对视一眼,说:“微臣曾经听说过,袁世凯的军队在练洋操的时候,精选将士,严定饷额,赏罚至公,号令严肃,一举足则万足齐发,一举枪则万枪同声,动起来就好像奔涌的波涛,站立着就好像栽种的树木……”
光绪皱起眉头,“杨锐你在做文章呢?”
杨锐脸红了,“微臣急于想向皇上推荐人才,那些称赞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谭嗣同说:“不过袁世凯这个人,的确智勇兼备,血性过人,他的器识学问,皇上您也早就知道。但他现在官职太小,当务之急是提拔他,增加他的权力和兵力。这样皇上您就有了一员统兵的大将,推行新政也有了保障。”
光绪扫视几个军机章京一眼问:“你们几个都是这样看吗?”
四个军机章京同声道:“这是微臣的共识。”
光绪点头说:“好,这样朕也就少了许多担心。你们要知道,朕将你们从小臣擢升到现在的位置,不光是看中了你们的学问,本朝学问做得好的官员有的是!也不光是看中了你们的人品,尽忠行孝也不是难事。朕主要是看中了你们都是久经历练,有着实际办事的能力。像谭嗣同,少年时就壮游万里,阅人做事,应当不尽是书生意气。朕今天同你们说这些,是因为变法已到关键时刻,启用袁世凯,更是非常之举,稍有不慎,局势就不是我们君臣所能料想的了!”
说是减少了许多担心,而几个军机章京从皇上脸上看到的又岂止是担心?杨锐禁不住问道:“皇上想秘密召见袁世凯?”
光绪还没吱声,谭嗣同就着急地说:“那怎么行,荣禄那一关就很难绕过去,还是用明发上谕,反显光明正大!”
光绪点头道:“好,那你们就拟旨,发往天津吧!”
……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怀塔布接过荣禄亲手递过来的茶,说:
“上次斗蟋蟀,太后敲了皇上一竿子,可这以后,她老人家又过她的悠闲日子去了!一班大臣想着心里不踏实,还是让我来天津,找你讨个主意!”
荣禄:“主意我倒有一个……你知道么?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怀塔布:“这关他什么事?”
荣禄:“你说老佛爷最忌讳什么人?”
怀塔布:“洋人,日本人……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荣禄:“咱们在这个伊藤博文身上,可以大做文章……”
一名书办拿着一纸电文进来,“大人,军机处发来的上喻!”
荣禄站起:“念。”
书办:“上喻:电寄荣禄,著传知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
平地一声雷!
荣禄脸色灰白,跌坐在椅子上。
怀塔布:“中堂怎么啦?”
荣禄:“他们这一着好毒!”
怀塔布:“我看未必,你不是要诱使康有为他们铤而走险吗?我看这正是他们走出的第一步!”
荣禄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说:“怀塔布你是不知道,他们选中别人也就罢了,可他们选中袁世凯,这太危险了!”
怀塔布:“袁世凯不过是大人手下的从三品按察史而已,怎么会那么可怕?”
荣禄:“袁世凯这个人沉雄坚忍,极有心计,又一贯倾向维新。至于他操练的小站新军,我不说你也知道,确是虎贲之师啊!”
怀塔布:“可他不是中堂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吗?”
荣禄:“这个不假。满朝大员,他也只对我心存畏惧。但利令智昏,康有为他们肯定会许诺给他大好处,袁世凯能否把持得住,就难说了。”
怀塔布:“那你打算怎么办?”
荣禄:“立即进京,求见太后老佛爷!”
怀塔布:“太后谁也不见!”
荣禄:“不见也得见!”
……
小站兵营,一派笑声。
在座的将领们一个个神情振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冯国璋高声道:“听说了皇上要召见大帅,我全军士气,为之一振……”
他还没说完,张勋就嚷道:“咱们大帅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久的兵,皇上早就该封赏呢!”
段祺瑞不屑地瞟张勋一眼,站起身来,对面露微笑,坐在帅座上听他们议论的袁世凯说:“大帅应当乘这次皇上召见的机会,向皇上陈述军队的改革事宜,使我大清朝的兵制都统一如我小站新军一样,那么我们大清朝的军队就可以像德国那样强大了!”
袁世凯不禁称赞道:“到底是读过洋书,练过洋操的人,芝泉的见识就是高人一筹!”说着,他微微一抬手,满座将领即刻肃然,一个个挺直腰板望着他。
袁世凯庄重地说:“皇上这次召见我,是我这个做臣子的殊荣,也是我小站新军的殊荣!但是皇上召见,到底有何旨意,现在还不得而知……”
张勋忍不住插嘴说:“那还用说,总归是好事呗……”
袁世凯看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说下去。
袁世凯:“虽然还不知圣意,但刚才芝泉说得好,要利用这个机会,向皇上进呈我练兵的心得,这才是做臣子的本分,才叫做不负皇上的恩典!当然……”
他脸上又露出笑意,对张勋道,“若是真如你小子说的,皇上有什么封赏的话,那好处还少得了你小子吗?”
满座大笑。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二)
笑声中,一直没有吱声的徐世昌悄悄问袁世凯:“荣中堂传达圣上旨意的时候,高兴吗?说过什么其他的话没有?”
袁世凯有些惊讶,也压低声音道:“高兴哇!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教我莫负皇上期许……怎么,你以为他对此会心怀顾忌?”
徐世昌:“但愿我是多虑……”
袁世凯有些不以为然了,说:“再怎么说,小站新军也是他荣中堂亲自统辖的军队,我袁世凯对他也是忠心耿耿,他总不会对我都提防吧?”
……
颐和园东宫门,荣禄和怀塔布在门口被拦住了。
怀塔布对守门的护军千总气汹汹吼道:“荣中堂是特意从天津赶来的,你不让进,小心以后掉脑袋!”
“可我若是让进了,马上就得掉脑袋!”护军千总说着,又转过来对荣禄赔笑说,“荣中堂,实在是太后严旨,卑职不敢违抗,请荣中堂多担待。”
荣禄:“我不怪你。你只尽快禀报太后,说荣禄求见!”
护军千总:“卑职已差了两个人进去禀报了,可还是不让进呢……”
正说着,李莲英摇摇摆摆从园子内走来。
护军千总喜道:“好了,好了!李大总管来,想必是让进了!”
李莲英走过来,笑嘻嘻给荣禄扎个千儿:“给荣中堂请安!”
荣禄忙道:“不敢,不敢!李公公快领我进去。”
李莲英:“还请中堂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