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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褪色,看起来像大家心目中的外婆。一个超重的水管工助理,穿着牛仔裤和脏兮兮的T恤,一只脚搭在陪审席前方的栏杆上。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那名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身穿棕褐色亚麻布上衣,前胸口袋里插着一块深红色方巾。接下来是名一本正经的女护士,亚洲血统,两手叠放在膝头。然后是两个勉强糊口的小商人,穿着涤纶西装,显然因为被人强迫履行陪审义务,一脸厌烦愤怒的表情。另一个券商看起来经济情况要好得多。他坐在后排,那名商人的正后方。
克雷格一个个陪审员打量过来,心中的绝望不断增加。除了那名亚裔护士,没人愿意跟他目光交流,哪怕只是一下。他不禁觉得,除了那名护士,其他人几乎不可能体会如今做一个医生是什么滋味。当他认识到这一点,又想起自己在取证过程中的表现,加上莲娜将要发表的证词,以及原告专家证人的证词,打赢这场官司的希望充其量只能说是渺茫。过去这八个月,他经历了焦虑、忧伤、无助以及失眠,脑中不断回放整件事的全过程。现状确实令人沮丧,但相对于八个月的煎熬,这又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结局。克雷格意识到,整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已经使他丧失了自信、正义感、自尊,甚至他对行医的热情。他坐在那里,看着陪审员,心想,无论官司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不可能再是以前那个医生了。
第二章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2006年6月5日,星期一
上午10:55托尼·法萨诺抓着讲台的边缘,像是在操纵一台巨大的电子游戏机。他上了摩丝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乱,光可鉴人。金戒指上的大钻石在阳光映衬下格外耀眼,金色的袖扣清晰可见。尽管他个子不高,但矮胖的体格倒也让人不敢小觑。他精力充沛,黝黑的肤色显得十分健康,跟法庭灰黄色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
托尼穿着浅帮便鞋,把一只脚搭在讲台底部的铜制隔档上,开始发表开庭陈词:“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我想借此机会表达我个人对你们的感谢,是你们让我的当事人乔丹·斯坦霍普先生的案子有机会开庭。”
托尼停下来,回头看了乔丹一眼。他一动不动,神情冷漠,像只木偶。他的穿着无懈可击,深色套装,前胸口袋里露出一条白色锯齿边手帕,指甲精心修剪过,双手叠放着,面无表情。
托尼转过头,重新看着陪审员,脸上恢复了丧失亲人的表情。“斯坦霍普先生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九个月前,他美丽而又尽职的妻子兼生活伴侣佩欣斯·斯坦霍普意外亡故,他到现在还没有从如此沉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这场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这场悲剧之所以发生,完全是因为被告克雷格·梅·博曼大夫玩忽职守,治疗失当。”
克雷格的身体猛地一紧。伦道夫的手迅速抓住了克雷格的前臂,然后朝他靠过去。“克制!”他小声说。
“这个杂种!他怎么能这么说?”克雷格小声回答。“庭审不就是为了找出死因吗?”
“你说得对。但也允许他陈述自己的主张。我承认,他说话确实有煽动性。遗憾的是,这是他的一贯风格。”
“下面,”托尼说着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在我向在座的好人详尽描述事件经过,证实我开头的观点之前,我想跟大家交代一下我的背景。我跟辩方律师不同,没上过哈佛。我就是个普通的北区小孩,有时候说话也不太注意。”
水管工助理大笑,那两个穿涤纶西装的商人尽管有点伤了自尊,也挤出一丝笑容。
“不过我会尽力的,”托尼加了一句。“如果你们觉得在这儿有点紧张,告诉你们,我其实也有点紧张。”
三个家庭主妇和那个退休教师没料到托尼会这么坦白,都笑了。
“跟你们这些好人,我有话说在前头,”托尼继续说。“就像我跟我当事人说的那样。我没办过几个治疗失当的案子。事实上,我这是头一回。”
那个肌肉发达的消防队员笑了,点点头,对托尼的坦诚表示赞许。
“也许你们心里在问:那这个意大利佬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为了保护你、我以及我的孩子,别受博曼大夫这种人欺负。”
伦道夫站起来,一副贵族气派。“法官大人,我必须反对。原告律师有煽动之嫌。”这时大多数陪审员脸上都显出一丝惊讶。
戴维森法官从镜片上方看着托尼,有点恼火,也有点诧异。“你刚才的言论已接近法庭忍耐的极限。法庭确实是唇枪舌剑的战场,但既定的习俗和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特别是在我的法庭里。我的话你明白吗?”
托尼举起两只熊掌作哀求状。“明白!我向法庭表示道歉。问题是,有时候我的情绪会控制不住,刚才就是。”
“法官大人……”伦道夫抱怨道。不过还没等他说完,法官就挥手示意他坐下,同时让托尼继续说,但要注意措辞。
“这里快变成马戏团了,”伦道夫一边坐下,一边小声说。“托尼·法萨诺是个小丑,但是个狡猾而聪明的小丑。”
克雷格看着辩护律师,这是他第一次在伦道夫冰山般的沉着中看到裂缝。他对托尼的评价令人不安,里面夹杂着不情愿的钦佩。
托尼看了一眼讲台顶上文件架上的卡片,继续开庭陈词:“你们中有些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这样的案子不是由知识渊博的法官来审,由此可能会问,为什么非要我们中断正常生活来断案。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你们比法官更有常识。”托尼依次指着各位陪审员,完全掌握了他们的注意力。“真的。不是有意冒犯你啊,法官大人,”托尼说着抬头看着法官。“您的记忆库里装满了法律、条例以及其他各种跟法律有关的繁文缛节,而这些人——”他的注意力又转回陪审团——“能看懂事实真相。在我的词典里,这才是绝对真理。如果我有麻烦,一定找陪审团。为什么?因为你们这些人,可以用常识和天生的能力,看透法律的迷雾,告诉我真相在哪里。”
有几个陪审员点头表示同意。克雷格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腹部开始痉挛。他最担心的事就是托尼会控制陪审团,现在已经发生了。这场倒霉的官司就是这样。正当你觉得事情不可能更糟糕的时候,更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接下来我打算,”托尼继续说道,右手比画着,“向你们证明四点。一:博曼大夫自己的雇员将证明他应该对死者负责。二:本地三家著名机构的三名专家将告诉我们,一个负责的医生在2005年9月8日,死者病情恶化时将会采取什么措施。三:原告、博曼大夫的雇员以及当时在医院参与抢救的一名专家将证实博曼大夫玩忽职守,未能采取一个负责的医生应该采取的抢救措施。四:证实博曼大夫的行为直接导致死者意外死亡。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克雷格前额开始冒汗,喉咙也突然觉得很干;他很想上洗手间,可又不敢。他从面前的水罐里倒了一点水喝,期间手一直在抖,他很尴尬。
“马上要进入正题了,”伦道夫小声说。他的反应好像并没有克雷格那么大,这点让人安心。不过克雷格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刚才所描述的,”托尼接着说,“是一起普通的治疗失当案。辩方律师那样高水平的高价律师会称之为‘无争论余地’的案子。我称之为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很多律师和医生喜欢用常人听不懂的词,特别是拉丁词。但这又不是一起普通的医疗失当案。这案子比通常情况严重得多,因此我反应特别激烈。辩方律师希望你们相信,他们的证人也会说,博曼大夫是个伟大的、富有同情心的、仁慈的医生,家庭幸福稳定,可事实呢,跟这个差远了。”
“反对!”伦道夫说。“博曼大夫的私生活与本案无关。原告律师企图攻击我的当事人。”
戴维森法官脱下眼镜,瞪着托尼。“你离题太远了,小子。你下面要说的跟这起治疗失当案有关吗?”
“绝对有关,法官大人。而且是关键。”
“你和你当事人这起案子将会招来很多麻烦,也许现在就已经很麻烦了。反对无效。原告律师继续。”
“谢谢法官大人,”托尼说着继续将注意力转向陪审团。“2005年9月8日晚,也就是佩欣斯·斯坦霍普死亡当晚,克雷格·博曼大夫并没有和家人一起守在纽顿那个舒适、豪华的家里。不是!下面我方证人,他的雇员兼女友将证实当时他正和她一起呆在城里的爱巢中。”
“反对!”伦道夫说,声音异常有力。“煽动性语言,且是传闻证据。不能允许他使用这样的语言。”
克雷格感到血往脸上涌。他想回头看一眼亚历克西斯,可他不忍心这么做,尤其是他现在遭到这种羞辱。
“反对有效!原告律师,请你只陈述事实,在证人作证前不要有煽动性评论。”
“是,法官大人。只是很难控制我的情绪。”
“你再不控制,我判你藐视法庭。”
“明白,”托尼说。他回头看着陪审员。“你们将听到的证词表明博曼大夫的生活方式发生过戏剧性的转变。”
“反对,”伦道夫说。“私生活,生活方式——这些都与本案无关。这是一起治疗失当案。”
“上帝啊!”戴维森法官绝望地喊道。“请双方律师走近法官席!”
伦道夫和托尼都很听话地走到法官席旁边,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开法庭里其他人的私下交谈,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开法庭书记员和陪审员。
“按这个速度,这案子要审一年,天哪,”戴维森法官埋怨道。“我这一个月的计划都要毁了。”
“我不能允许这场闹剧继续下去,”伦道夫抱怨说。“这对我的当事人不利。”
“他老是打断我的思路,”托尼嘟囔着。
“都给我闭嘴!我再也不想听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牢骚抱怨了。法萨诺先生,你说这些与案子无关的话题,到底想说明什么?”
“博曼大夫选择到死者家里门诊,而不是应原告的要求,将他妻子直接送往医院。尽管他自己证词中也会提到,他怀疑死者当时突发心脏病。”
“那又怎么样?”戴维森法官问。“我觉得博曼大夫处理得很及时,没有不必要的拖延。”
“这点我们还要论证。不过博曼大夫以前是从来不出门诊的。我是指在他出现‘中年危机’之前,或者按他自己的话说,‘觉醒期’之前,和情人一起搬到城里住之前。我方专家将证实,由于出门诊而延误治疗与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有直接关系。”
戴维森法官陷入了沉思。他思考时,心不在焉地抿起下唇,这样一来他的上唇的胡子就到了下巴中间。
“从业人员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跟治疗失当案无关,”伦道夫坚定地说。“从法律角度来说,治疗失当案的关键在于判定是否偏离了治疗标准,造成的伤害可否补偿。”
“你说的是通常情况,不过我相信法萨诺先生接下来的证词会证明,他的观点是有根据的。是不是这样?”
“您说的完全正确,”托尼很肯定地说。
“一切由陪审团决定。反对无效。法萨诺先生,请你继续陈述,但请你注意不要使用煽动性语言。”
“谢谢,法官大人。”
伦道夫回到被告席,显然非常生气。“我们要打一场恶战,”他说。“法官对法萨诺异常宽容。从好的方面来看,如果本案判原告赢,我们在上诉时可以加上法官不公这一条。”
克雷格点点头。这可是伦道夫第一次承认官司有可能会输。克雷格更加悲观失望了。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托尼回到讲台上说。他翻了翻手中的卡片,调整了一下丝织上衣的袖子,刚好露出袖扣和他笨重的金表。他抬起头。“三年级的时候就有人说我不擅长当众讲话,到现在也没什么长进,所以希望大家能多包涵。”
有几个陪审员笑了,还同情地点点头。
“我们将会提交证词,证明大约两年前,博曼大夫的职业生涯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此前,他基本上是传统的医生,看病收费。之后他转而加入并接管一家成功的管家医生诊所。”
“反对!”伦道夫说。“本案与行医方式无关。”
戴维森法官绝望地叹了口气。“法萨诺先生,博曼大夫的行医方式与我们刚才在法官席前讨论的话题密切相关吗?”
“毫无疑问,法官大人。”
“反对无效。原告律师继续。”
“确实,”托尼对陪审团说,“当我说到管家医疗这个词的时候,我看到有几位一脸茫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连我在接这个案子之前都不知道。这东西又叫顾问医疗,就是说想接受这种服务的病人每年要预交一笔可观的费用。这笔费用可真不小,有的每年每人要交两万美元呢!虽说博曼大夫和他那个基本退休的合伙人伊森·科恩大夫没收这么多,可收得也不少。大家可以想象,这种服务也只能出现在富裕、成熟的地区,比如某些大城市或者富人集中的地方,比如佛罗里达州的棕榈滩、那不勒斯或者科罗拉多州的阿斯彭。”
“反对!”伦道夫说。“法官大人,管家医疗与本案无关。”
“我不同意,法官大人,”托尼抬头看着法官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本案的关键就是管家医疗。”
“那请原告律师说明其与本案的关系,”戴维森法官气呼呼地说。“反对无效。”
托尼回头看着陪审团。“那么,参加管家医疗的人交这么大一笔钱,能得到什么呢?而且到时候交不上钱,就会被一脚踢出来,没人管你。接下来会有证词说明这点。服务包括保证你能随时随地找到医生,提供医生的手机号和电子邮箱,保证无等待预约门诊。我个人认为大家不掏顾问费就理应享有上述服务。但是与本案关系最为密切的是,在合适和方便的时候,病人可要求医生出门诊。”
托尼停了一下,让听众充分理解自己的话。“在庭审中,将有直接证词证明2005年9月8日晚,博曼大夫为自己和同居女友订了音乐会的票,而他的妻子和女儿则在家中无所事事。现在他已经回家住了,我很想请他太太出庭作证,可法律规定配偶回避。她肯定是个圣人。”
“反对,”伦道夫说,“理由他已经说了。”
“反对有效。”
“还将有证词证明,”托尼继续说,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突发心脏病时,标准的治疗规范是立刻将患者送往医院做初步治疗。我说立刻,并非夸张,因为此时每分钟,甚至每秒钟都可以决定生死。将有证词表明尽管我的当事人一再请求将病危的妻子送往医院与博曼大夫会合,博曼大夫却执意要出门诊。他为什么要出门诊呢?将有证词证明这种选择很重要,因为如果佩欣斯·斯坦霍普不是心脏病发作,虽然他自己的证词将证明他自己也怀疑是否心脏病发作,但如果不是,他就可以及时赶往音乐会,开着他崭新的红色保时捷,入场,让众人赞叹他的风度和陪他入场的年轻诱人的女子。而这里,我的朋友们,就呈现了——或者说出现了,我老是搞不清该说哪个——玩忽职守,治疗失当。为了自己的虚荣,博曼大夫违反了治疗规范,没有将心脏病突发患者尽快送往治疗机构。
“当然,辩方律师更有教养,也更有经验。上述事实如果由他来解释,会有很不一样的结果。不过,我相信你们能像马萨诸塞州仲裁庭一样看清事实。他们在对本案实施听证之后,建议庭审,正说明了这一点。”
“反对!”伦道夫跳起来高声叫道。“请求在法庭记录中删去这节,并请求法庭警告原告律师。仲裁庭的判决不可采纳:参见比勒诉唐尼案,马萨诸塞州高等法院。”
“反对有效!”戴维森法官严厉地说。“辩方律师说得对,法萨诺先生。”
“对不起,法官大人,”托尼说着走向原告席,从莱尔夫女士手中接过一张纸。“我这里有一份马萨诸塞州法,第二百三十一条,第六十款B项规定仲裁庭的判决及仲裁过程中的证词可以采纳。”
“这条已经被刚才辩方律师引用的案子推翻了,”戴维森法官说。他看着法庭书记员。“将庭审记录中关于仲裁庭的内容删掉。”
“是,法官大人,”法庭书记员说。
戴维森法官对陪审团说。“本庭要求你们忽略法萨诺先生涉及马萨诸塞州仲裁庭的评论,并建议你们履行判定事实义务时,不要考虑上述评论。明白我的话吗?”
陪审员都顺从地点了点头。
法官看着托尼。“经验不足不是缺乏法律知识的理由。我希望今后不再有类似的疏漏,否则我将被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