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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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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书的在下替他一一宣扬,这一回书却就是《九尾龟》的全书结局,诸公若一定还要打听这位中丞的历史,或者待在下费些笔墨,再续他一部出来,现在却是限于篇幅,只得就着这些事迹,作个《九尾龟》五集的收常本来在下这部小说虽然名叫《九尾龟》,不过是借着他作个楔子,究竟并不是嫖界醒世小说的正文。看官们不要认错了在下作书的宗旨,正是:一把辛酸之泪,回首销魂;十年风月之场,现身说法。

第八十一回 演前文重见九尾龟 醒迷途续成新小说

上回第五集书中,正说着那位康己生康观察乡试不中,便捐了个河南候补道到省候补,后来居然暑了一任开归陈许道,又调补丁直隶天津道,不到一年的工夫,升授了河南按察使,得了直隶总督陆制军一个密保,便升补了江西布政司。到任不及两个月,刚刚的江西抚台德中丞调了热河都统,这位康方伯便升授了江西巡抚。这也算得是一帆风顺,宦运亨通了。如今在下且把康中丞的一面按下不题,再把章秋谷的事实演说一番,诸公静听,待在下慢慢的说来。

只说章秋谷自从娶了陈文仙之后,两个人自然是似漆投胶,如鱼得水,频伽共命,鹣鲽同心。凌华十五之年,初逢韩寿;碧玉小家之女,来嫁王昌。地久天长,一双两好。秋谷也怕文仙散淡惯了,坐在家里头要气闷,便也时常同他出去跑跑马车,看看夜戏。在上海约有住了三个月,忽然接了家里头太夫人的一封来信,叫秋谷快些回去。依着秋谷的意思,要想把陈文仙留在上海,自己回去省亲,倒是文仙不肯道:“我既然嫁了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今回去,我自然应该跟你回去,那有我一个人住在上海的道理?”秋谷忽地哈哈的笑道:“好呀,你索性把我比起畜生来了。”文仙听了一面笑着瞪了秋谷一个白眼道:“你这个人实在的难说话,一句无心的话儿,你又要挑起眼来,难道我和你两个人还要这些过节儿不成?”秋谷笑道:“我们两个人自然用不着讲什么过节,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但是你既然要跟我回去,我现有老母在堂,家中又有正室,虽然没有什么别的,那礼数关节是不能错的。你是向来散淡惯了的人,那里受得起这般拘束?到了那个时候,万一有什么委屈你的地方,叫我心上怎样的对你得起?”文仙听了把头一别道:“怎么你这样的明白人,也会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你家里有老太太,有正室少奶奶,我是向来知道的。如今既然嫁了你,不跟你回去和老太太、少奶奶住在一起,难道倒要另外一个人住在上海,叫你身心两地不成?再说起什么老太太、少奶奶面上的礼数关节来,那更是我分内的事情,算不得什么,你只顾放心同我回去,不要这般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章秋谷听了陈文仙的一番说话,低着头沉吟了一回,方才说道:“你的说话自然不错,但是我心上好像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你受了什么委曲,或是闹了什么口舌,心上抱怨起来,那就懊悔嫌迟了。”文仙道:“这是我自己愿意跟你回去的,那有懊悔的道理?况且我们两个人住在上海,你的家眷又不在这里,不尴不尬的,究竟不是个长久的法儿,如今跟你回去是再好没有的了。”秋谷听了心中暗暗的欢喜,故意再逼他一逼道:“你果然情愿跟我回去么?不要是一时高兴头上讲的顽话罢。”文仙正色道:“顽是顽,笑是笑,这样的事儿那里好和你顽笑?”秋谷听了笑道:“既然如此,是再好没有的了。”

当下便和陈文仙商议了一回,把那些家具动用的东西,本来有一半是租的,便都退还了店家,自己的家具拣好的带了回去,粗笨些的便都丢掉了不要。商议定了,文仙倒忙忙碌碌的收拾了两天。到了动身的隔晚,文仙把自己的东西和秋谷的行李都收拾得妥妥贴贴。陈文仙本来身体娇弱,又是一双凌波三寸的金莲,忙了一回,只把她累得娇喘微微,浑身香汗。章秋谷在旁边看着只是微微的笑,也不开口,也不动手。文仙喘息了一回便对着章秋谷道:“你不来帮助我也还罢了,只顾看着我笑些什么?”秋谷一面嘻嘻哈哈的笑着,一面问道:“你这两天忙些什么,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忙到这般模样?”文仙听了诧异道:“原是你自己和我讲的,收拾了东西好同你回去,怎么你倒反来问起我来?难道你贵人忘事,已经忘了不成?”

秋谷又笑道:“看你这个样儿,真要收拾了东西同我一起回去么?”文仙听了摸不着一些头脑,只得说道:“不是真的倒是假的不成?你怎么平空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秋谷听了抢步过去,走到文仙面前深深的打了一拱道:“多谢多谢。”陈文仙见了章秋谷这般张智,更觉摸头不着,只得说道:“你这个人不要是发了痴罢,怎么无缘无故又打恭作揖起来?”秋谷慨然说道:“我章秋谷半生落拓,百事殢邅,天壤茫茫,竟没有遇着一个知己。不料如今居然娶着了你这样的一个人,既不贪我的钱,又不图我的势,却这样的和我一心一意,没有些儿势利的心肠,你叫我怎样的不感激,怎样的不欢喜?”说着不觉言下黯然,大有独立苍茫,四海无家之恨。

陈文仙本来是个情种,听了章秋谷这一番说话,不觉打动了他的情肠,流出两行珠泪,紧紧握了章秋谷的手,四目相视,脉脉含情,觉得心上千头万绪的不知有多少话儿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停了一回,陈文仙方才笑道:“我既然已经嫁你,我这个人就是你的,自然该应跟你回去,自己人还用得着这般么客气么?”秋谷在袖子里头取出一方丝巾来,和文仙拭干了面上的眼泪,口中说道:“你还没有看见上海地方,多少有钱有势的客人,娶了个倌人不肯回去,住在上海的多得狠在那里,那里能一个个都像你这般贤德。”文仙道:“说起‘贤德’两个字来,我也不敢当。不过自己还保得定不至于闹什么笑话罢了。老实和你讲罢,那些嫁了人不肯回去、一定要住在上海的倌人,都是有心淴浴,不是真要嫁人。若果然真要嫁这个人,自然要和他想个安稳法儿,那有不肯住在一起的道理?”秋谷听了微微一笑,便搀着陈文仙在榻上并肩坐下,恳恳切切的对他说道:“既然如此,我却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儿和你讲个明白,你却不要生气。”

看官,你道章秋谷是当真要同着陈文仙一同回去么?原来秋谷的太夫人陈氏性情严厉,不许秋谷在外边娶妾,在下做书的在初集书中已经提过。如今秋谷在上海娶了陈文仙,原是瞒着他那位太夫人的,那里敢就是这般的同他回去?只因陈文仙自从嫁了章秋谷以来,虽然是倚影怜声,双心一袜;鸳鸯比翼,蛱蝶同心,但秋谷心上毕竟还有些儿疑惑。想着文仙虽是一心嫁我,没有什么别样的心肠,但是如今是把他放在上海,吃的、穿的、用的虽然不见得怎样的奢华豪侈,却也般般不缺,样样现成,既没有一些儿愁烦,又没有一些儿拘束,过着这样的日子,那里现得出什么真心?不如我假意和他说明,要把他留在上海,看他怎样的一个说法。章秋谷想定了主意,便常常的对着陈文仙说,家里头的太夫人家教怎样的方严,规矩又怎样的利害。陈文仙听了,只微微笑着并不开口,秋谷一时也看不出他心上的意思来。刚刚这个时候,太夫人写信叫他回去,秋谷便趁着这个当儿,假意去和陈文仙商量,要把他留在上海。那知陈文仙自家不肯,一定要跟着章秋谷一同回去,秋谷听了心上自然欢喜,便细细的把自己家里头的事情和陈文仙说了一遍,又说明不能同他回去的缘故,叫文仙仍旧住在上海等他。

陈文仙听了不觉俊眼横睃,蛾眉微蹙,哨了秋谷一眼道:“你这个人的心不知是怎么生的?凭着别人向你呕出了心肝,你依旧是指东画西的不肯说一句真话。幸而我的嫁你还是真心,你试不出什么马脚,万一我心上存了一丝一毫的假意,被你试了出来,那还了得么?我平日待你究竟怎么样,可得罪过你没有,你自己去想想!如今无缘无故的又要这般鬼鬼祟祟起来,你怎样的对人得起?”说着便别转头去,洒脱了秋谷的手,一言不发,不觉有些烦恼起来。眉锁湘烟,眸回秋水,那一付含怨含颦的丰态,直似那雨中菡萏,霜里幽兰。章秋谷少不得深深的抚慰一番,又对着文仙说道:“不是我这样的一番做作,也显不出你的一片真心,你又何必这样的动气呢?”文仙听了方才破涕为笑,当下走到窗下一张梳妆桌上,对着镜子重掠乌云。秋谷便站在陈文仙背后,细细的打量那镜子里头的陈文仙,只见他宝靥偎霞,蛾眉却月,西子捧心之态,太真倾国之姿。

觉得真个是国色天香,一时无两,把一个章秋谷看得呆了。陈文仙在镜子里头,看着秋谷这般呆看,便在镜子里头对他笑道:“你看些什么,难道到了如今,你还没有看够么?”说着那两边颊上,不觉升起两朵红云,越显得十分媚妩。这一晚桥填乌鹊,水溢银河;雨殢阳台,云迷巫峡。檀奴归去,匆匆唱南浦之歌;凤女相思,缓缓结芳兰之佩。

过了一天,章秋谷安顿了陈文仙,把自己在上海经手首尾的事情料理了一番,又到辛修甫、王小屏、陈海秋等几个要好朋友那里去辞了一回行。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回去,如今听得秋谷说立刻就要动身,辛修甫怪他为什么早些不讲。秋谷道:“我此番回去省亲,不多时就要出来的,你们不必挂念。”依着陈海秋,还要和他饯行,王小屏拦住道:“你不听见他说立刻就要动身么?那里还来得及饯什么行。”秋谷也向陈海秋拱一拱手道:“我们知己弟兄,相交在心,本来不必拘什么形迹,我心领盛情就是了。”说着,便匆匆要走。辛修甫等都要到船上送他,秋谷拦阻不住,只得自己先回去,嘱付了陈文仙几句话儿。陈文仙也要送到船上,秋谷便同陈文仙同坐一辆马车,星飞电转的赶到常熟轮船码头上。秋谷是自己雇的一号快船,兼雇轮船拖带。当下秋谷同陈文仙上船坐下,刚刚讲得几句话儿,早见岸上远远的两辆马车,风一般的赶到秋谷船边焦下。

正是:

将离赠别,佳人南国之思;寸草春晖,游子天涯之感。

不知章秋谷此去何日再来,请看下回便知分晓。

第八十二回 送萧郎南浦赠将离 返故乡天涯留别恨

且说章秋谷刚刚同着陈文仙上得船去,早见岸上两辆马车飞也似的赶来,秋谷知道是辛修甫等赶来送行,便自己跨出船头拱手相迎。辛修甫和陈海秋、王小屏上得船来,秋谷便让他们进舱坐下。陈文仙见了,想要回避进去,秋御叫道:“我们都是知己朋友,你过来见见不妨。”陈文仙听了,便回过身来,慢款湘裙,轻移莲步,低着头向辛修甫等三人一连道了三个万福,辛修甫也作揖相还。陈文仙道过万福,便低头立在一旁。

辛修甫等偷眼看时,只见他体态依然,丰姿如昔,只身上穿着一身玄色衣服,曳着一条玄色长裙,淡扫蛾眉,薄施脂粉,铅华不御,芳泽无加;头上只带着一支珍珠押发,一个珠骑心簪,千干净净的没有一些儿珠翠,低眉敛袖的立在那里,不笑不言,竟没有一些儿荡逸轻扬,全是一派的大家丰范。辛修甫见了,暗暗地十分赞叹。陈文仙略略的站了一回,便也转身进去。王小屏料想章秋谷和陈文仙一定还要说几句体己的话儿,我们不要在这里讨他的厌,便和辛修甫、陈海秋使一个眼色,大家立起身来告辞,彼此打了一拱,辛修甫等三个人便自上岸去了。

这里章秋谷和陈文仙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言不发。陈文仙只觉得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一古脑儿都并到心上来。

正在这个时候,猛然听得船上“呜呜”的两声汽笛,秋谷便道:“轮船将要开行,你上岸回去罢。”陈文仙听了勉强点一点头。章秋谷便扶着陈文仙上了码头,说一声:“你自家保重。”踊身一跃,早已跳上船头。船家把缆绳带在拖船的后面,“呜”的一声,轮船已经开动。章秋谷立在船头上,眼睁睁的看着陈文仙;陈文仙坐在马车里头,也眼睁睁的看着章秋谷,直看到烟波浩渺,人影模糊,陈文仙方才懒懒的回去。这且按下不题。只说章秋谷立在船头上,直至望不见文仙的影儿,方才叹了一口气进舱坐下。真个是风情遐思,凄凉南浦之歌;别恨离愁,辜负高唐之梦。那上海到常熟本来水路不多,不到五更已经到了。

章秋谷离家已久,也觉得要紧回去看看家里头的情形,便把船上的行李都交给那两个家人,自己便跳上岸去,赶到家中,见了太夫人,又见了他夫人张氏。秋谷见太夫人身体十分康健,心中自然欢喜。太夫人见秋谷回来,心中也十分欢喜,问问这样,问问那样,又把自己家里头几个月里头的事情,夹七夹八的告诉了秋谷一遍。秋谷在家里头休息了两天,不免出去到各亲友那里去应酬一番,一班亲友也有上门来探望的,也有备酒和他接风的,倒把个章秋谷忙了好几天。秋谷自回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只陪着太夫人讲讲闲话,叙叙家常。他夫人张氏,秋谷本来原是因他才貌平常,所以和他不合。幸而他这位夫人性情极是平和,脾气也还柔顺,倒深得太夫人的欢心。章秋谷听了太夫人的解劝,便也渐渐的两下和睦起来,所以秋谷在家,倒也狠不寂寞。

一连过了十余日,太夫人对秋谷讲起佃户的抗租不完来,秋谷道:“这班种田的人,虽然种了几亩田,却往往穷得衣不遮身,食不充腹,想起来也狠可怜。若是欠得不多,不如听他去罢。”太夫人道:“若是穷佃户欠租不完,自然不必去问他追讨。这个欠户,听说狠有钱的,靠着他儿子的丈人是县里头的差役,作威作福的狠不安分。种了我们五十几亩田,三年的工夫一个大钱都不肯完,你想世上那有这般道理?要是一班佃户,大家都学着他的样儿不肯完租起来,叫田主人怎么样呢?”秋谷听了勃然大怒道:“原来就是黄阿润这个混帐东西,去年他没有还租,我就要把他送县押追,一向只道他是个贫户,那晓得他竟敢倚着一个差役的靠山,抗不完租,这还了得!明天待我自己去拜常熟县刘大令,托他立刻提了黄阿润,押追欠租就是了。”太夫人道:“只要他好好的把租还了出来,或者先还一半,也就罢了,不必一定要把他送官押追,他们乡里人究竟吃不起惊吓。”秋谷听了答应一声,便把收租的帐目查了一查,见欠租不完的,十个里头差不多倒有四五个,不觉怒道:“这都是大家看了黄阿润的样儿不肯完租,要不好好的办他一下子,明年的租就不用收了。”想着,便把几个欠户的名儿都开了下来。

到了明天,章秋谷换了衣冠,坐着轿子去拜那位常熟县刘大老爷。投进帖子等不多时,只听得“吱喽喽”的一声中门大开,一个执帖家人手中举着帖子,说一声“请”。秋谷的轿子便直进二堂歇下。执帖家人斜着身子,把帖子举得高高的在前引道,把秋谷让到花厅坐下。等不多时,这位刘大老爷便在里面走了出来,秋谷和他行过了礼,叙了几句寒温,便提起佃户欠租的事来,要请他出票提人。刘大老爷听了,一口应允,并不作难。秋谷不免和他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儿,便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起身告辞。刘大老爷送到轿旁,打过一拱,便走了进去。

章秋谷的轿子便一直抬出大堂来。刚刚抬出暖阁,早看见对面飞也似的来了一乘青布小轿,一直抬到大堂上,便停下来。

轿子里头走出一个少妇,不先不后,刚刚和章秋谷打了一个照面。章秋谷早吃了一惊,只见这个少妇风目凝波,蛾眉锁翠,衣裳缟素,举止端详,狠像个大家命妇的风范,却是眼中含着一泡珠泪,面上又显着一派怒容,低着了头直走出来。章秋谷看了心上不由的疑惑起来。暗想这样的一个人,狠像一个贵家命妇,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个地方来,难道和人家打什么官司不成?看他脸上的那付形容,明摆着一腔冤愤,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事情,不如在这里略等一回,看看他的情形,若是可以相助的地方,我也不妨帮他一下子。想着,便叫轿夫略停一停。秋谷坐在轿内也不出来,只仔仔细细看那少妇的举动。

只见那少妇后面还跟着两个差役,慢慢的走过来。那少妇回过头来问那两个差役道:“县大老爷在那里,快些儿请他出来。”那两个差役听了微微冷笑道:“你说得好容易的话儿,县大老爷是一方之主,也是轻易见得的么?你既然来了,且到官媒那里等候一回再说。”那少妇听了着急道:“既然县大老爷没有坐堂,为什么你们又把我撮弄到这个地方来呢?”一个差役又冷笑道:“大老爷既然提你,自然有坐堂的日子,你只好好的等着就是了。”那少妇听了更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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