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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的基层干部的几点思考》得到了省委领导的赏识。萧雨浓紧紧地拥抱着安谧,用热吻感激她,《几点思考》中的许多材料来源于安谧在调查收集白思明的事迹中写成的报告,也是他们在共同追思白思明的人生历程中感悟到的,如果白思明是一架梯子,安谧就是立起梯子的人。
安谧淡漠地说:“你可以借助梯子向上高攀一节了。”
萧雨浓撑起身子惊讶地看着安谧,说:“难道你不为我高兴?”顿了一下,他笑了,“你放心,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丢掉你。”
安谧心头莫名其妙地窜起一股火苗,忿忿地说:“我又不是你需要随身携带的东西,更不会乞求你的恩惠,放心好了,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萧雨浓无奈地苦苦一笑:“对不起,我是乐晕了,说话语无伦次。好了,我的上帝,宽恕你的子民吧,我是匍匐在你脚下的羔羊。”说着,捧起安谧的脚,亲吻着。这是一种无奈的仪式,感觉自然和往日不同,增添了一种酸酸的气味,他的心头倏地掠过一丝厌恶。女人永远也琢磨不透,喜怒哀乐乱麻似的纠缠在一起,你休想分辨出触动哪一个头会引发什么。你得永远小心翼翼。萧雨浓突然又觉得自己很没有大丈夫的气度,对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偶尔的一次矫情斤斤计较,也太那个了。他的激情重新焕发起来,在安谧欲拒还迎的抵御中,掀起澎湃的波澜。
萧雨浓酣然入睡了。在他低沉的鼾声中,安谧想起艾婷婷,想起她问的一句话:他会对你负责吗?安谧咀嚼着,嚼出一缕苦涩。在他们情感交融的全程中,他从未承诺过什么,甚至连一个“爱”字都没有热烈地吐露过,情欲的交流替代了绵绵情语。他不懂女人,不懂女人需要缠绵情语的滋润,爱的絮语潜入心田,如和煦的春风孕育生命。她曾表白过,她不需要任何承诺,那是一种宽容,她不愿给他的心灵缀上沉甸甸的重荷。但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如花,需要男人细致入微的呵护,风雨中撑起一把伞,阴郁中赐一缕阳光,男人需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今天他春风得意,需要宣泄,他来了,似乎是要她与他共享欢乐,但以后呢,青春逝去的以后呢?她还需要明天,明天的阳光,明天的爱。她记起她的初恋,他是她的大学同学,是个比她小一岁的奶油小生,他称她姐,叫得甜腻腻的,让她生出温情的爱怜。她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他,也把他的全部承担起来。大四的时候他们在校外租了一间小平房,夫妻一样过起了小日子。放学归来,她承担起全部的家务,洗衣,做饭,让他安心读书。他也喜欢诗,诗是维系他们情感的纽带。她做家务的时候,他尾随着她,给她读北岛、舒婷的诗,许多诗她至今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那是爱的烙印。
她快活、充实。他的嗓音脆甜,绵绵情语像是从小提琴的弦上奏出来的,令她眩晕。那是天堂里的三个月,童话般的三个月,整整一百天。那天,为纪念这个日子,她买了蛋糕,他买了鲜花,像过一个共同的生日。吹蜡烛的时候,门开了,走进一个人,带进一股风,蜡烛的火苗惊慌失措地摇曳着,灭了几支。他惊讶地喊了声“妈”。妈的脸上没有波澜,平静地审视她许久之后,转身柔声细语地对儿子说:“咱们走。”然后扭头冲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他像个顺从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跟着母亲挺拔的身板,只留给她一束歉疚的目光,便走了。那一夜,她如同坠入地狱。
第二天,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揪扯着衣襟,目光游移,喃喃地复述他母亲的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必须守校规,不能违法乱纪。再说,虽然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但有一股狐媚,胸部那么丰满,是要吸男人精血的,身子单薄的他会经受不起的。决不能让她毁了自己的一生。他们的结合是错误的,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他和他的母亲共同羞辱了她,但她表现得很平静。他是个孩子,虽然已经度过二十二个春秋,却还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让他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太苛刻了。一段浪漫结束了,画了一个圆圆的句号。她似乎成熟了,像秋霜打过的枫叶,叶面艳丽,叶柄枯黄。
身边的这个男人不再是孩子了,甚至是孩子的父亲,他应该懂得承担责任。他也应该懂得,女人不依附男人,而去选择独立、潇洒,大概仅仅是个美丽的童话。
缕缕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安谧睡不着,起身打开电脑,坐了下来。似乎想记录些什么,可脑子里却空落落的。有意无意地将过去的日记调了出来。
1995年11月2日
今晚宣传部为我举行庆功晚宴,祝贺那部专题片荣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晚宴规模很小,只有萧部长和文艺科的刘科长以及那位弱智马台长。矜持的萧部长一反常态,脱掉西服,解下领带,挽起袖子给我斟酒,主动提议连饮三杯。刘科长一脸庄重地说:“小安,这是我第一次见部长这样喝酒,部长对你很器重啊。你得拿出更好的作品,绝不能辜负部长对你的期望啊。”萧部长不屑地挥挥手:“今天的主角是安谧,她是我们的招牌产品,潜在的无形资产不可估量,在座的你我虽然是她的领导,但是应该感到惭愧,我们不是称职的伯乐啊。”马台额上沁出了汗珠:“部长说的极是,我这个台长有眼无珠,让千里马拉边套,让小安受委屈了。来,我自罚一杯。”
马台以为我在部长面前打了小报告,一脸的惶惶然。我懒得理睬他,却对萧部长有刮目相看的感觉。我曾给部长起了个外号叫他八股先生,听他的讲话永远是最好的催眠曲,一张面孔永远庄严肃穆,他是殡仪馆馆长的最佳人选。现在的他却让我感到陌生,笑得灿烂、真挚、清澈,是一本敞开的书,完全能让人清晰地解读;他的幽默自然、流畅、得体,这是一个优秀男人的标志。
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作用,萧部长的话特别多,几乎容不得别人说话,但话题却和今晚的庆功宴毫不搭界。他讲起他当农民的父母,讲起他读中学、读大学的艰辛。马台和刘科长虽然听得格外认真,不时地还要发几句感慨,但我觉着在萧部长的眼里他们已经蒸发掉了,酒桌上似乎只有我们两人。萧部长甚至主动提议要唱一只歌,他唱的是《草原之夜》,他的嗓音极具磁力,饱满的情感像陈年酒酿,让你感到心灵的震颤和陶醉。马台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感动得热泪盈眶,猛地擂了桌子一拳:“真他妈的气死李光羲!”马台拍马屁的功底实在是炉火纯青,把马台当成弱智,其实是自己太弱智了。一顿晚宴让我重新认识了两个人,这是我最大的收获。
十六
1995年11月12日
萧部长打电话来,说是要我到基层去体验体验生活,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我决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开车来接我。他说得轻巧,顺路带我一截,我却怦然心动浮想联翩,甚至想找个借口逃避。但一切都晚了。一路上萧部长沉默不语,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像个司机新手,甚至都不看我一眼。我也不想打破沉默,专注地看车外的风景,构想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们落脚的地方叫西沟乡,是个偏远的贫困乡,乡书记是部长的大学同学,部长说他贪酒好色口无遮拦,所以进步不大,一顶九品乌纱帽戴了十几年。旧帽遮颜过闹市,如今最不想见的就是这帮春风得意的老同学,而他是唯一的例外。问他为什么。他坦然地回答,他们骨子眼里臭味相投。这种赤裸裸的坦率让我大吃一惊,却也一下子把我们中间的沟壑填平了。
我们在白书记的衙门刚落脚不久,县里的大小官员便蜂涌而至。白书记笑骂道,这帮家伙都长着狗鼻子,有点儿腥味便会摇尾而来。部长的脸变成石板一块,平静地听完汇报和阿谀,便将他们统统撵走了。
白书记的衙门是三孔窑洞,中间客厅兼会议室,东边办公,西边是卧室,东西两屋都有热炕。白书记说,这比毛主席当年在延安的条件好多了。接风酒宴摆在炕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乡干部们都知趣地走了。三杯酒落肚,白书记就成了红脸关公,先骂男人,后论女人,荤的素的一块往出倒腾。部长只是喝酒,到后来脸开始泛红,连干了两杯,一场舌战拉开了序幕。部长往日的矜持荡然无存,对政治的高度敏感也麻木了许多,像是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学生纵谈天下、针贬时弊、慷慨激扬,他们完全忘记我的存在,我也乐得当个观众。眼前的萧雨浓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但我喜欢这个陌生的他。两个男人两瓶酒,瓶子见底,两个男人开始亮歌喉,野腔野调地唱,哥哥妹妹不离口,听着却让人心酸。院里的狗汪汪叫个不停,白书记说:“不嚎啦,嚎得狗也嫌啦。我去找我的外母娘,不给你们当灯泡啦。”
白书记走了。部长挥挥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该休息啦。”
我睡不着,脑子格外清晰兴奋。部长在院子里吐了,吐得轰轰烈烈。我把一杯热茶递给他,他没有接茶杯,却握住我的手,握了许久。我没有动,也没有松开茶杯,像一尊雕塑。部长终于松了手,喃喃地说:“你不懂男人,男人是酒浇灌出来的。”
这是醉话,还是格言,我解读不了。
1995年11月13日
告别白书记时,他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安导,你可千万记住,逮住机会,给我安排个角色,黑社会老大、地痞流氓什么都行。”部长说:“说白了,只要能和女演员上床就行。”白书记大笑:“知我者雨浓也。”
路上我谈起对白书记的印象。部长说:“你不懂他,酒和女人是男人的麻醉剂。”
1995年11月20日
马台找我谈话,要成立电视剧部,让我当主任。我对搞电视剧情有独钟,自然很兴奋。谈话结束的时候,马台诡秘地一笑,拍拍我的肩说:“这副担子不轻啊,萧部长是要亲自过问的。”我从马台晶晶闪亮的小眼睛里,突然悟出些什么,却很快被兴奋淹没了。
1995年11月22日
找萧部长汇报电视剧部筹备的情况。萧部长又恢复了那副庄重肃穆的常态,端庄地坐在大板台的后面,手中摆弄着一只铅笔,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偶尔插一半句话,官腔十足,听得让人手心发痒,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我实在耐不住了,起身夺过他手中的铅笔丢在桌子上,差点把唾沫星喷在他脸上:“部长大人,咱们能不能平等对话。”萧部长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脸上的肌肉才松弛下来,尴尬地一笑,低喃道:“这叫训练有素、积重难返。”
晚上,部长请我喝茶。这是间环境幽雅的红茶坊。部长小口品嘬着红茶淡然一笑说:“你是不是觉着现在的我特绅士,和那天那个土得掉渣儿的萧雨浓判若两人。”我抿嘴笑了,差点把茶喷了出来。我说:“和上午的宣传部长是判若三人,你能当川剧中的变脸王。”部长说:“其中有没有一个你觉着可爱一点儿的。”我说:“你太深奥了,我读不懂你。”部长说:“只要你想读,我可以对你敞开。”我脱口而出:“是不是对所有女性都可以敞开?”话一出口,自己也觉着有点太唐突了。屋里的空气凝滞了片刻,部长终于打破沉寂失望地说:“我不是白书记,何况你也不懂白书记。”
十七
1995年11月25日
东沟乡的白书记被盗伐树林的歹徒撞死了,这事震动了全市、全省。萧部长打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一夜之间他沧桑了许多,嗓子格外地粗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涩。他要我沉到最基层去,扎扎实实搞一个专题,全力打造出一个新的孔繁森、焦裕禄。
我和摄像小于匆匆赶到东沟乡,采访的结果却让我哭笑不得。乡长们说,白书记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十年如一日地带领乡亲们种树、修路、打井、改造农田,全乡的山山水水没有一处不印着白书记的脚印,山头上的每一棵树都浇灌着白书记的汗水。
乡亲们却躲躲闪闪,逼急了,兜一句凉腔:人是个好人,嘴是张灰嘴,裤裆里的东西管理不住。有人悄悄说,白书记睡了人家的老婆,砍树是砍他的根儿呢。
刚分到县委宣传部的大学生郭干事讲得比较客观,他说,白书记是个优缺点掺半的干部,工作作风扎实、朴素,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山上的每一棵树、路上的每一粒石子、锅里的每一滴水、地里的每一棵庄稼,都能为他说话。老百姓为啥不买账,是因为他的生活作风不很检点,工作作风比较粗暴,加上县里不太重视他,落坡的凤凰不如鸡,老乡们也就渐渐不把他当个官儿看。
那天的情景是很壮烈的:白书记骑着摩托从县里往回赶,天已经黑透了,路上碰到一辆拉着树木的拖拉机,开车的是小井村的李厚厚,车上的树还带着树叶,一眼就能认出是刚刚盗伐的。白书记吼了一声,厚厚不搭理,把车开得更快了。白书记追上去,把摩托横在当路。厚厚大吼:“要命的就把路让开。”白书记喊:“有种的你就碾上来。”厚厚说:“你睡了爷老婆,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你也闭一只眼。”白书记说:“天王老子砍树也不行,你就乖乖等着进班房吧。”厚厚被激怒了,发动起车,照直撞了过来。这会儿白书记要躲还来得急,但白书记偏偏叉着腰一动不动。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县委书记的态度有些暧昧,嘴上说这样的好干部一定要大力宣传,一面却迟迟不见具体行动。
萧部长对此事非同寻常地重视,一天最少要和我通一次电话。他的态度非常强硬:排除一切阻力,一定要在克县塑一座丰碑。当时他在北京参加宣传部长会议,特别指示县委:白思明的追悼会等他回来再开。
五天后,萧部长趋车直接从北京开到克县,他的脸像铁一样凝重,明显地消瘦了许多。当晚他要亲自守灵,而且不需要任何人陪同。县委书记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我只有一种直觉,此时萧部长需要我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个漫漫长夜。偌大的县委礼堂空廓沉寂。萧部长仰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许久,我突然发现,萧部长的眼角挑起了泪花。那泪珠晶莹、清亮,如同晨露。我的理智雾一样散去了,情不自禁地凑上去,轻轻地吮掉他的泪珠。那泪珠虽然苦涩,却饱含着真挚的甘醇。他一头扎进我的怀中,孩子般地哭了,哭得酣畅淋漓。我轻拂着他的头发,温柔的母爱荡漾在心头,这是我第一次感受母爱,感受女性的伟大。
终于,我们能平静地说话了。准确地讲,我是在聆听他的倾吐。
他和白思明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考进大学的,他俩是唯一从农村来的学生,所以靠得特别紧,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拮据生活,是维系他们的纽带。毕业后,他们只能回到县里当县委秘书。同样的位置使他们成了竞争对手,两人的中间无形中产生了一条鸿沟。白思明性格张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领导的愚蠢,他给书记当秘书,说话往往比书记还占地方,经常让书记觉着不舒服。书记不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自然也不会让他舒坦,便让他到基层去锻炼,一练就是四年。为白思明的张扬,他俩激烈地辩论过。白思明执拗地咬定,决不垂眉折腰侍权贵。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文凭热的时候,他才熬到副乡长的位置上。而那时萧雨浓已经当上了县委副书记。白思明是他的一面镜子,他决不踏着白思明的脚印走,但是白思明给他的思想启迪却使他受益非浅。他从内心佩服白思明,白思明是一块璞玉,只是不肯任人雕琢;而他不过是块石头,只是靠表面的谦和和内里的坚硬,才被用做基石。他在白思明的灵前感到愧疚、卑微。白思明对他是眼儿泉,渴了他会去汲取,却很少想到它会干涸。白思明的前妻是大学的一朵校花,他是靠聪慧和契而不舍的追求,加之校花的失恋和他特殊的对女人的魅力,成就了一段婚姻。但这段苦涩的婚姻仅维持了短短的两年,连一个爱情的结晶都没有,一段童话就结束了。他对爱情绝望了,再没有真正爱上一个女人。事业和爱情对他来说都成了灰烬。
飘了一夜雪,外面的世界一片素装。
部长在窗前站了许久,终于说:“生前不需要虚荣,死了也无需虚荣去陪伴他。”他将供在灵前的酒喝了半碗,双手捧碗举到眉间,沉默片刻,将碗啪地摔在地上,深深鞠了三躬,转身带我离开了,连追悼会都没有参加。
1995年11月26日
踏着厚厚的积雪,我们漫步在一条尚未开通的马路上。疏落的雪花战栗地飘舞着,舞进柔和的灯光中,便格外地轻盈起来。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愚蠢的女人爱问愚蠢的问题。我问:你爱我吗?话一出口,我的脸腾地燃烧起来,这是稚嫩的能掐出水的小姑娘的专利,怎么能从我的唇间蹦出,我对自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