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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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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要回敬他,一定的。这个主意我决不动摇!……”
    “敢情是为了这个,你不上于洛夫人家去的?”
    “也许……”
    “哎!那么你是在追求我的堂姊喽?”李斯贝特笑着说。
    “我本来有点疑心呢。”
    “她把我看得比狗都不如,当我坏蛋,甚至当我大逆不道!”他把拳头敲敲自己的脑
门,“可是我一定成功。”
    “可怜他丢了一个情妇,再要陪上一位太太,真是吃不消的!……”
    “约瑟法吗?”克勒韦尔叫起来,“约瑟法不要他了?把他撵走了?赶跑了?……好
啊,约瑟法!约瑟法,你替我报了仇!我要送你一对珠耳环,我的旧情人!……这些我全不
知道。美丽的阿黛莉娜约我到她家里去了一次,下一天我见到你,随后我上科尔贝的勒巴家
住了几天,今儿刚回来。爱洛伊丝闹脾气,硬逼我下乡,我知道她不要我参加绍沙街的温居
酒,她要招待那般艺术家、戏子、文人……我上了当!可是我原谅她,因为爱洛伊丝真有意
思,象那个唱戏的德雅泽①。这孩子刁钻古怪,好玩极了!你看,这是我昨天晚上收到的字
条。    
  ①十九世纪喜剧女演员,曾经红极一时。

 
    ‘我的好人哪,绍沙街上的营帐搭好了,我招了一班朋友把新屋子的潮气吸干了。一切
都好。你随时可以来。夏甲等着她的亚伯拉罕。’①    
  ①夏甲是圣经故事中的埃及女奴,亚伯拉罕的宠妾,后为元配撒拉所逐。

 
    “爱洛伊丝会告诉我许多新闻,她一肚子都是那些浪子的故事。”
    “我姊夫倒了霉,可并不在乎呢,”贝姨回答说。
    “不可能。”克勒韦尔象钟摆似的踱步突然停了下来。
    “于洛先生上了年纪啦,”李斯贝特狡猾的提了他一句。
    “我知道;可是咱们俩有一点相象的地方:于洛没有私情就过不了日子。”他又自言自
语的说:“他可能回头去爱他的妻子,那对他倒是新鲜味儿,可是我的仇报不成了……——
    你笑呢,斐歇尔小姐……啊!你有些事情瞒着我!……”
    “我在笑你的念头,”李斯贝特回答,“是的,我的堂姊还很漂亮,还能教男人动心;
我要是男人,我就会爱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拿我开心,哼!男爵一定另有新欢了。”
    李斯贝特点了点头。
    “啊!他交了什么运,要不了一天功夫就找到了约瑟法的替身!”克勒韦尔接着说,
“可是我不奇怪,有一天咱们一块吃宵夜,他告诉我,他年轻时候,为不至于落空,经常有
三个情妇,一个是他正预备丢掉的,一个是当令的,一个是为了将来而正在追求的。他准有
什么风骚的女工预先养好在那里,在他的鱼塘里,在他的鹿苑里!他完全是路易十五派头,
这家伙!噢!天生他美男子多运气!可是他也老了,已经有了老态……他大概是搅上了什么
做工的小姑娘。”
    “噢!不是的。”
    “呃!怎么样我都不能让他成功!我没有办法把约瑟法抢回来,这一类的女子永远不肯
吃回头草、迁就她第一个爱人的。可是贝姨,我肯花到五万法郎,抢掉这个美男子的情妇,
我要向他证明,一个肚子好当团长,脑袋好当巴黎市长的老头儿,决不让人家白白拐走他女
人……”
    “我的地位只许我听,不许我说,”贝特回答,“你跟我谈话尽可以放心,我决不泄漏
一个字。干吗你要我改变这种作风呢?那就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顶好的老姑娘……可是告诉你,事情也有例外的。譬如说,他们从
来没有定期给你什么津贴……”
    “我有我的傲气,不愿意白受人家的钱。”
    “嗳,要是你帮我出气,我就替你存一万法郎的终身年金。好姨子,约瑟法的替身是
谁,只要你说给我听了,你的房租、你的早点、你多喜欢的咖啡,统统就有了着落,你可以
享受地道的莫卡咖啡①……嗯?嗯?真正的莫卡咖啡多香噢!”    
  ①原产于阿拉伯的上等咖啡。

 
    “虽说你一万法郎的终身年金每年有五百法郎利息,我觉得还是人家对我的信任要紧;
因为你瞧,克勒韦尔先生,男爵对我挺好,要代我付房租咧……”
    “哼,能有多久噢。你等着瞧吧。男爵哪儿来的钱?”
    “那我不知道。可是他花了三万多装修新屋,给那位好出身的小太太……”
    “好出身!怎么,还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坏蛋,他倒得意啦!怎么就轮到他一个
人?”
    “一个有夫之妇,极上等的,”贝姨又说。
    “真的?”克勒韦尔一方面动了欲火,一方面听到上等女人这几个奇妙的字,睁大了眼
睛,放出光来。
    “真的;又会音乐,又是多才多艺,二十三岁,脸蛋儿又俏又天真,皮肤白得耀眼,一
副牙齿象小狗的,一对眼睛象明星,一个美丽无比的额角……一双小巧玲珑的脚,我从来没
有见过,不比她束腰的那片鲸鱼骨大。”
    “耳朵呢?”克勒韦尔听到人家描写色情的部份,马上兴奋得了不得。
    “上谱的,”她回答。
    “是不是小手?……”
    “告诉你,一句话说尽,这是女人之中的珍珠宝贝,而且那么端庄,那么贞洁,那么温
存!……一个美人,一个天使,雍容华贵,无美不备,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法国元帅……”
    “法国元帅!”克勒韦尔提高了嗓子直跳起来。“天哪!该死!混账!……啊!下流
坯!——对不起,贝姨,我气坏了!
    ……我愿意出十万法郎,我相信……”
    “是啊,我告诉你那是一个规矩的、正派的女人。所以男爵着实花了一笔钱。”
    “他一个钱都没有啦……我告诉你。”
    “可是他把她丈夫捧上去啦……”
    “捧到哪儿?”克勒韦尔苦笑着问。
    “已经提升了副科长,还要得十字勋章,做丈夫的还会不巴结吗?”
    “哼,政府应当留点儿神,不能滥发勋章,污辱我们已经受过勋的人,”克勒韦尔忽然
动了义愤。“可是他怎么能够左右逢源,这个讨厌的老男爵?我觉得我也不见得比他差
呀,”他照着镜子,摆好了姿势。“爱洛伊丝常常说我了不起,而且在女人们决不撒谎的时
候说的。”
    “噢!”贝特回答说,“女人是喜欢胖子的,他们多半心地好。在你跟男爵之间,我,
我是挑你的。于洛先生很风雅,生得漂亮,有气派;可是你呀,你生得结实,而且,呕……
你似乎比他更坏!”
    “真是奇怪,所有的女人,连那些虎婆都是喜欢坏男人的!”克勒韦尔嚷着,得意忘形
的走过来搂着贝姨的腰。
    “问题不在这里,”贝特接着说,“要明白一个女人到手了那么些好处,决不肯为了区
区小惠就欺骗她的保护人的;代价恐怕不是十几万法郎的事,因为这位小太太的丈夫两年之
内会升做科长……可怜的小天使是为了穷才跳火坑的……”
    克勒韦尔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暴躁得不得了。他不做声,可是他的欲火受了李斯贝特的
挑拨,简直坐立不安。这样的过了一会,他说:
    “那么他对这个女人是割舍不得的了?”
    “你自己去想罢!”李斯贝特回答,“据我看,他还没有搅上手!”她把大拇指扳着大
白门牙,得的一声,响了一下。
    “可是已经送了一万法郎的礼。”
    “噢!要是我能够赶在他前面,倒是一出好戏!”
    “天哪!我真不应该对你多嘴的,”李斯贝特装做后悔的神气。
    “不,我要教你那些亲属丢脸。明儿我替你存一笔终身年金,五厘利,你一年好有六百
法郎进款,可是我意中人的姓名、住址、一切、你都得告诉我。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上等女
人,我平生大志就是想见识见识。穆罕默德天堂上的美女,比起我想象之中的上等女人,简
直谈不上。总之,这是我的理想、我的痴情、痴情到觉得于洛太太永远不会老,”他这么说
着,不知他这一套居然和十八世纪的风流思想暗合。“喂,李斯贝特,我决定牺牲十万二十
万的……啊!孩子们来了,他们正从院子里走进来。你告诉我的,我只做不知道,我可以对
你赌咒,因为我不愿意男爵疑心你……这个女人,他一定喜欢得要命罗,我那老伙计!”
    “吓!他魂都没有了!”贝特说,“他没有办法搅四万法郎嫁女儿,为了这次私情却容
容易易的张罗了来。”
    “你觉得那女人喜欢他吗?”
    “他这种年纪!……”老姑娘回答。
    “噢!我真糊涂!我自己就答应爱洛伊丝养着一个艺术家,象亨利四世允许他的情妇加
布里埃尔跟贝勒加德私通。唉!一个人就怕老!老!——你好,赛莱斯蒂纳,你好,我的贝
贝;小娃娃呢?——啊!在这里!真是,他慢慢的在象我了。——
    好哇,于洛,你好哇?咱们家里又要多一头亲事啦。”
    赛莱斯蒂纳和丈夫一齐望着李斯贝特对克勒韦尔递了个眼色,然后假惺惺的回答:
    “谁的?”
    克勒韦尔装做会心的神气,表示他虽然多了一句嘴,他会挽救的。他说:
    “奥棠丝的喽,可是还没有定局。我才从勒巴家回来。有人替包比诺小姐提亲,说给咱
们那个巴黎大理院法官,他很想到外省去当院长呢……呕,咱们吃饭罢。”
     
   
     

 

贝姨 


    

    七点,李斯贝特已经搭了街车回家,她急于要去看那个骗了她二十来天的文赛斯拉。她
带给他一小篮水果,是克勒韦尔亲自装满的,他现在对他的贝姨格外亲热了。她奔上阁楼的
速度,几乎喘不过气来。艺术家正在把一口匣子上的花纹收拾完工,预备送给他亲爱的奥棠
丝。匣盖四周刻着绣球花,中间有几个爱神在游戏①。可怜这爱人,为了张罗一笔钱做这口
孔雀石的匣子,不得不替佛洛朗-沙诺工厂做了一对枝形烛台,明明是两件精品,可是把所
有权放弃了。    
  ①奥棠丝的名字与绣球花仅差一二字母。

 
    “这几天你工作太多了,好朋友,”李斯贝特一边说一边抹着他脑门上的汗,吻了他一
下。“八月里忙成这个样子,我怕是危险的。真的,你要把身体搅坏了……喂,这是克勒韦
尔先生家里的桃子、李子……你不用这样辛苦,我已经借到两千法郎,要是你能够卖掉那座
钟,没有意外,我们一定能还这笔债……可是我有点儿疑心那债主,他送了这张官契来。”
    她把催告清偿与执行拘禁的公事,放在蒙柯奈元帅像的草样下面。文赛斯拉放下绣球花
的泥塑吃水果,她把花枝拿在手里,问:“这好看的东西你替谁做的?”
    “替一个首饰商。”
    “哪个首饰商?”
    “我不知道,是斯蒂曼叫我捏的,他等着要。”
    “这是绣球花呀,”她声音异样的说,“怎么你从来没有替我做点儿什么?难道要弄一
只戒指呀,小匣子呀,无论什么纪念品,竟是那么不容易吗?”她说的时候,恶狠狠的瞪着
艺术家,他幸而低着眼睛没有看见。“你还说爱我呢!”
    “你不相信吗,小姐?……”
    “哼!听你小姐两字叫得多热烈!……你瞧,自从看见你快要死过去的那一天起,我心
上除你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我把你救活之后,你说你是我的了,我从没跟你提这句话,
可是我自己许下了愿,没有忘记!我心里想:‘既然这孩子自愿交托给我,我要使他快活,
使他有钱!’我可是做到了,替你找到了财路!”
    “怎么的?”可怜的艺术家这几天得意忘形,又是太天真了,想不到人家给他上当。
    “是这样的,”李斯贝特往下说。她看着文赛斯拉,越看越欢喜;他眼中表现的是儿子
对母亲的爱,同时也流露出他对奥棠丝的爱;这一点使老姑娘误会了。她生平第一次,发见
一个男人眼中射出热情的火焰,以为是她引起的。
    “克勒韦尔先生答应投资十万法郎,让我们开一个铺子,要是,他说,你肯娶我的话。
胖老头儿竟有些古怪念头……
    你意思怎么样?”她问。
    艺术家脸孔发白象死人一样,对恩人眨了眨黯澹无光的眼睛,把他所有的思想都表现了
出来。他张着嘴愣在那里。
    “再明白也没有,你这个表情是说我生得奇丑!”她苦笑着说。
    “小姐,我的恩人对我是永远不会丑的;我对你的确极有感情,可是我还不到三十岁,
而……”
    “而我已经四十三!哼,我的堂姊于洛太太已经四十八,还能教人颠倒;可是她呀,她
是美人!”
    “小姐,相差十五岁,怎么过夫妻生活?为我们自己着想,就应该仔细考虑。我的感激
决不下于你的恩惠。再说,你的钱不久也可以还你了。”
    “我的钱!噢!你把我当做没有心肝的、放印子钱的债主。”
    “对不起!可是你再三跟我提到钱的事……总之你是我的重生父母,请你不要毁了我。”
    “你想离开我,我明白了,”她侧了侧脑袋,“你这个纸糊一样的人,哪儿来的勇气,
胆敢忘恩负义?你居然不信任我,不信任你的本命星君?……我常常为了你工作到深更半
夜!把一辈子的积蓄交给了你!四年功夫,我分给你面包,一个可怜的女工的面包,我什么
都借给你,连我的勇气都给了你!”
    “小姐,得了吧!得了吧!”他跪下来握着她的手,“不用多说了!三天以后,我会告
诉你,把一切告诉你;”他吻着她的手:“让我,让我快活罢,我有了爱人了。”
    “那么,好,你去快活吧,我的孩子,”她说着站了起来。
    然后她吻他的额角,吻他的头发,那股疯狂的劲儿,象一个判了死刑的囚犯体味他最后
半天的生命。
    “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跟我爱人一样的了不起,”可怜的艺术家说。
    “因为我还是爱你,所以为你的将来担心,”她沉着脸说。
    “犹大①是自己吊死的!……负心人没有一个好收场!你一离开我,就做不出一件好东
西!好吧,咱们不用谈婚姻,我知道,我是一个老姑娘,我不愿意把你青春的花,把你所说
的诗意,扼杀在我葡萄藤似的臂膀里;可是,不谈婚姻,难道咱们就不能住在一块吗?听我
说,我有做买卖的头脑,我可以工作十年,替你挣一份家业,因为我,我的名字就叫做省
俭;不比一个年轻女人专会花钱,把你挣来的统统用光,你只能辛辛苦苦为她的快乐而工
作。幸福只能给人回忆。我一想到你,就几小时的发愣……嗳,文赛斯拉,跟我住在一块
吧……你瞧,我样样明白:你可以养情妇,养些漂亮女人,象那个想见见你的小玛奈弗一样
的,我不能给你的幸福,她会给你。以后,等我替你积了一年三万法郎进款的时候,你再结
婚。”    
  ①耶稣十二门徒之一,曾出卖耶稣,后成为叛徒的同义词。

 
    “你是一个天使,小姐,我一辈子忘不了今天这个时间,”
    文赛斯拉抹着眼泪说。
    “你这样我才称心呢,孩子,”她望着他,快乐得飘飘然。
    人的虚荣心都是极强的,李斯贝特以为自己得胜了。她作了那么大的让步,把玛奈弗太
太都献了出来!她一辈子没有这么激动过,破题儿第一遭觉得欢乐浸透了她的心。要是同样
的境界能够再来一次,她把灵魂卖给魔鬼都是愿意的。
    “我已经订婚了,”他回答说,“我爱的那个女人是无论什么女人都比不上的。可是我
对你永远象对我故世的母亲一样,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这句话仿佛一场暴风雪落在火山口上。李斯贝特坐了下来,沉着脸端详这个青年,这副
美丽的相貌,这个艺术家的额角,这些好看的头发;凡是能在她心中,把抑捺着的女性本能
挑拨起来的特征,她都一样样的看过,然后,冒上来又隐了下去的泪水,把她的眼睛沾湿了
一下。她好似中世纪墓上那些瘦小细长的雕像。
    “我不来咒你,”她忽然站起身子,“你只是一个孩子。但愿上帝保佑你!”
    她下楼,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她爱我呢,”文赛斯拉心里想,“可怜的女人!她话中透露出多少热情!她疯了。”
    这个生性枯索而实际的女人,作了最后一次挣扎想保存这个美与诗的象征,挣扎的剧
烈,只有淹在水里的人拚命想游到沙滩那种泼剌的毅力,可以相比。
    又隔了一天,清早四点半,斯坦卜克伯爵睡得正好,听见有人敲他阁楼的门;他一开
门,进来两个衣冠不整的人,又跟进第三个,是可怜的执达吏打扮,他说:
    “你是文赛斯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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