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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普乐是卢梭小说《新爱洛伊丝》中的男主人公,爱情的同义语。奥赛罗是莎士
比亚名剧《奥赛罗》中的主人公,嫉妒的象征。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玛奈弗理好了牌望克勒韦尔前面一放。
这个四十七岁就形销骨立的家伙,死气沉沉的眼睛居然发出光来,冷冰冰软绵绵的腮帮
透出一些暗淡的颜色,没有牙齿的嘴巴张开一半,灰黑的舌头上堆着一泡白沫,象铅粉又象
干酪。脓包这一发火,把区长吓坏了;他已经是命若游丝,决斗的时候大不了一拚完事,不
象克勒韦尔冒着整个身家财产的危险。
“我说,”克勒韦尔回答,“我想瞧瞧玛奈弗太太的脸,而且我并没说错,你瞧你现在
的脸多难看。真的,你丑死了,亲爱的玛奈弗……”
“你可知道你不客气吗?”
“四十五分钟赢了我三十法郎的人,我才不会觉得他好看呢。”
“啊!要是你十七年前看到我……”
“那时你是小白脸吗?”克勒韦尔问。
“就为这个我倒了霉;要是长得跟你一样,我也当上议员当上区长了。”
“对,”克勒韦尔笑道,“你跟妖精打架打得太多了。人家拜财神去求金银,你却是拜
了媒婆讨药吃!”
克勒韦尔说罢哈哈大笑。玛奈弗失了面子会生气,对这一类粗俗恶劣的玩笑却不以为
忤;那是他和克勒韦尔针锋相对说惯的。
“不错,我吃了女人的大亏;但是老实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寿长寿短,那是我的
格言。”
“我可是喜欢福寿双全的,”克勒韦尔回答。
玛奈弗太太进来,看见丈夫跟克勒韦尔打着牌,连男爵一共只有三个人;她看了看区长
的脸就摸到区长的心事,立刻定下了步骤。
“玛奈弗,我的乖乖!”她过来靠着丈夫的肩膀,把美丽的手指撩拨他灰得邋里邋塌的
头发,撩来撩去也盖不了他的脑袋。“夜深了,你该睡了。你知道明天要吃泻药,医生吩咐
的,七点钟兰娜就得端药茶给你……你想活下去,就得放下你的皮克……”
“咱们算五分吧?”玛奈弗问克勒韦尔。
“行,我已经有两分了。”
“这一场还有多少时候?”瓦莱丽问。
“十分钟。”
“十一点啦。真是,克勒韦尔先生,你好象要把我丈夫害死似的。至少快一点吧。”
这句双关话教克勒韦尔,于洛,连玛奈弗自己都笑起来。
“你出去,亲爱的;”瓦莱丽咬着埃克托的耳朵,“到飞羽街上去溜一会,等克勒韦尔
出了门你再回来。”
“我还是从正门里出去,打盥洗室走到你房里;你叫兰娜替我开门。”
“兰娜在楼上招呼贝特。”
“那么我上贝特那儿等好不好?”
这两个办法对瓦莱丽都有危险。她算好要跟克勒韦尔有一番口舌,不愿意于洛待在房里
把话听去,……贝特那儿又有巴西人等着。
“哎哟,你们这些男人,心血来潮的时候,走不进屋子,就恨不得把屋子都烧掉。贝特
那个样子怎么能招留你呢?……
你怕在街上伤风,是不是?……去吧,要不就不用来啦!……”
“各位再见,”男爵提高嗓子招呼了一声。
老人的自尊心禁不起一激,他决定拿出老当益壮的气概到街上去等。因此就出去了。
玛奈弗预备去睡觉了,装做亲热的样子抓着老婆的手,瓦莱丽跟他握手时做了一个暗
号,意思是说:“替我把克勒韦尔打发走!”
“克勒韦尔,再见。别跟瓦莱丽坐得太久啊。我是很忌妒的……我妒性发得晚,可是来
势不小……我等会再来看你有没有走。”
“咱们有点生意要谈,我不会待久的,”克勒韦尔回答。
“说话轻一点!你要我干什么?”
瓦莱丽两句话是两种口气,她又高傲又鄙薄的瞪着克勒韦尔。
克勒韦尔,替瓦莱丽卖过多少力,想拿来丑表功的,吃不住她盛气凌人的眼睛一瞪,马
上又变得卑躬屈膝。
“那个巴西人……”
克勒韦尔给瓦莱丽满面瞧不起的,目不转睛的瞪着,吓得说不下去了。
“怎么啦?”她说。
“那个老表……”
“不是老表。在众人前面,在玛奈弗前面,他才是老表。即使他是我的情人,也轮不到
你开腔。一个市侩买一个女人来报仇,在我看,还比不上一个出钱买笑的男人。你根本不是
爱我,只认我是于洛的情妇。你买我,就象买一支手枪打你的敌人一样。我需要钱,我就卖
了!”
“你没有履行交易的条件,”克勒韦尔恢复了生意人面目。
“啊!你要于洛知道你抢了他的情妇,表示你报了约瑟法的仇?……这就是你卑鄙的证
据。你嘴里说爱我,当我公爵夫人,实际你是要丢我的脸!哼,朋友,你想得不错,我这个
女人比不上约瑟法。她不怕出丑,而我,我只能作假,只配抓到广场上去当众揍一顿。唉!
约瑟法有她的本领跟财产做保障。至于我,唯一的武器只有规矩本分四个字:至今我还是一
个有头有脸、恪守妇道的女人;给你一张扬,我怎么办?我有钱的话,倒也罢了!可是眼前
我至多只有一万五千进款,对不对?”
“比这个多得多呢,两个月到现在,我把你的积蓄在奥尔良铁路股票上赚了一倍。”
“嗯,在巴黎,要人家敬重,起码得有五万法郎进账。我下了台,你是毋须赔偿损失
的。我要什么?要给玛奈弗升做科长;他可以有六千法郎薪水;已经服务了二十七年,再过
三年,要是他死了,我可以拿到一千五百法郎的恩俸。你得了我多少好处,多少温柔,你竟
等不及!……还亏你管这个叫做爱情!”
“即使我开场的时候别有用心,”克勒韦尔回答,“后来我的确死心塌地做了你的小猫
小狗。那怕你拿脚踩我的心,把我压扁了,吓坏了,我还是爱你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爱过
别人。瓦莱丽,我爱你象爱赛莱斯蒂纳一样!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嗳!咱们太子街
的约会不妨从一星期两次增加到三次。”
“哎唷!你返老还童了,好家伙……”
“让我把于洛赶走,羞辱一顿,替你打发掉,”克勒韦尔不理会她的刻薄话,自顾自说
下去,“别再让巴西人进门,你整个儿交给我,包你不会后悔。我可以马上给你利息八千法
郎的终身年金,五年之后,你对我不变心的话,再把产权过户给你……”
“老是生意经!赠送一道,资产阶级竟永远学不会!你想一辈子拿了存折,把爱情一节
一节的收买过来,象驿站上换马似的!……啊!掌柜的,卖头发油的!你样样东西都要贴上
标签!埃克托告诉我,埃鲁维尔公爵把利息三万法郎的存单送给约瑟法的时候,是放在杂货
商的三角包里的!哼,我胜过约瑟法十倍!啊!爱情啊!”她拈着头发卷儿照镜子。
“亨利是爱我的,只要我眼珠一转,他会捻死你象捻死一只苍蝇似的!于洛也爱我的,
他让老婆睡草垫!得了吧,你去做你的好爸爸吧。哦!你除了原有的家私,还有三十万法郎
做寻欢作乐的资本,简直是一笔私蓄,而你还在一心一意加增这个数目……”
“为了你啊,瓦莱丽!我现在就送一半给你!”他说着跪了下来。
“吓,你还在这里!”鬼怪似的玛奈弗穿着睡衣出现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侮辱了我向我讨饶。他看到无计可施,想拿钱来收买我……”
克勒韦尔恨不得象戏台上一样,有扇门让他一钻钻到台下去。
“起来吧,亲爱的克勒韦尔,”玛奈弗笑着说,“你这样成何体统!看瓦莱丽的神气,
我知道是没有危险的。”
“你去放心睡觉吧,”玛奈弗太太说。
克勒韦尔心里想:“她真机灵,真了不起!她救了我!”
玛奈弗回进卧房,区长便抓起瓦莱丽的手亲吻,掉了几滴眼泪在她手上,说道:
“全部给你吧!”
“哎,这才叫做爱情,”她咬着他的耳朵。“那么以德报德,我也拿爱情回敬你。于洛
在下面街上。可怜的老头儿,等我在窗口摆上一支蜡烛就进来。我现在允许你去告诉他,你
是我唯一的爱人;他一定不信,那时你带他上太子街,拿证据给他看,奚落他一场;我允许
你这么做,我命令你这么做。老东西好不讨厌,惹我心烦。你把他留在太子街过夜,细磨细
琢的收拾他,报你约瑟法的仇。于洛也许会气死;可是咱们救了他的妻子儿女,免得他们家
破人亡。于洛太太在做工过日子呢!……”
“噢!可怜的太太!太惨了!”克勒韦尔露出了一点慈悲的本性。
“要是你爱我,赛莱斯坦,”她把嘴唇碰了一下克勒韦尔的耳朵,轻轻的说,“你得留
住他,要不我就糟了。玛奈弗起了疑心,埃克托身边有大门钥匙,打算回来的!”
克勒韦尔把玛奈弗太太搂在怀里,快活之极的出去了。瓦莱丽依依不舍的送他到楼梯
口;然后,好似受着磁石的吸引,一直陪他到二楼,又一直送到楼梯下面。
“我的瓦莱丽!你上去,不能落在看门的眼里!……你去呀,我的性命财产都是你的
了……我的公爵夫人,你上去呀!”
大门关上,瓦莱丽轻轻的叫奥利维埃太太。
“怎么,太太,你在这里!”奥利维埃太太不由得愣住了。
“把大门上下的梢子都插上,今晚别再开门。”
“是,太太。”
插上梢子,奥利维埃太太把男爵想收买她的事对瓦莱丽讲了一遍。
“你对付得好,我的奥利维埃;咱们明儿再谈。”
瓦莱丽象箭头似的奔上四楼,在李斯贝特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回到屋里吩咐兰娜;
对一个刚从巴西来的蒙泰斯,一个女人决不肯错过机会的。
“妈的!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这样的爱!”克勒韦尔对自己说,“她走下楼梯,楼梯就给
她的眼睛照得发亮,她身不由主的跟着我呢!约瑟法从来没有这一手!……约瑟法真是狗皮
膏药!”他又露出跑街的口吻。“我说什么?啊,狗皮膏药……天哪!有朝一日我在王宫里
也会说溜了嘴呢……真的,瓦莱丽要不把我教育起来,我简直上不了台……还念念不忘想充
大老!……啊!了不起的女人!她冷冷的把我眼睛一瞪,我就七荤八素,象害了肚子疼……
喝,何等的风度,何等的机灵!约瑟法从来没有使我这样的动过感情。还有多少难画难描的
妙处!……啊!是了,那边不是我的老伙计吗?”
他在巴比伦街的暗陬瞥见高个子的于洛,微微伛着背,沿着一所正在盖造的屋子溜过
去;克勒韦尔径自奔上前去。
“你早,男爵,已经过了半夜了,朋友!你在这儿干什么呀?……淋着毛毛雨散步,在
咱们这年纪可是不行的。我好心劝你一句:大家回府算了吧;老实告诉你,窗口的蜡烛火不
会出现的了……”
听到最后一句,男爵才觉得自己有了六十三岁,也发觉大氅已经淋湿。
“谁告诉你的?”
“瓦莱丽啊,不是她还有谁?咱们的瓦莱丽现在只跟我一个人了。咱们这是一比一和
局,男爵;你要举行决赛的话,我一定奉陪。你不能生气,你知道我有言在先,要报复的,
你花三个月抢掉我的约瑟法,现在我夺了你的瓦莱丽……呃,这些甭提啦。现在我要独享权
利了。可是咱们照样是好朋友。”
“克勒韦尔,别开玩笑,”男爵气得声音都喊不出,“这个事儿是性命攸关的。”
“咦!你这么看的?……男爵,你难道不记得,奥棠丝出嫁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
—难道两个老少年为了一个女人吵架吗?那多俗气,多小家子气!……——咱们是,不消
说,摄政王派,蓝衣派,蓬巴杜派,十八世纪派,黎塞留元帅①派,洛可可派,可以说是
《危险的关系》②派!……”
①黎塞留元帅(1696—1788),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以善享乐著称。
②《危险的关系》,法国作家拉克洛(1741—1803)的小说。上文提到的,均为善于寻
欢作乐的代表。
克勒韦尔尽可把这一套文学名词搬弄下去,男爵听着他,象一个刚开始听不见声音的聋
子。在煤气灯下看见敌人的脸发了白,胜利者才闭上嘴。在奥利维埃太太那番声明之后,在
瓦莱丽瞟着他的最后一眼之后,这一下对男爵真是晴天霹雳。
“我的天!巴黎有的是女人!……”他终于叫了起来。
“当初你把约瑟法抢去以后,我对你就是这么说的,”克勒韦尔回答。
“哎,克勒韦尔,这是不可能的……你拿出凭据来……我有大门的钥匙能随时进去,你
有吗?”
男爵走到屋子前面,把钥匙插进锁孔;可是纹风不动,他推了一阵也是无用。
“别深更半夜的惊动四邻了,”克勒韦尔很安静的说,“喝,男爵,我的钥匙比你的好
得多呢。”
“拿证据来!拿证据来!”男爵痛苦得快要发疯了。
“跟我来,我给你证据。”克勒韦尔回答。
于是依照瓦莱丽的吩咐,他带了男爵穿过伊勒兰-贝尔坦街,向河滨大道走去。倒霉的
参议官走在路上,仿佛一个明天就得宣告破产的商人。瓦莱丽的心术坏到这个地步,他怎么
也想不出理由;他以为落了人家什么圈套。走过王家桥,他看到自己的生活那么空虚,那么
不堪收拾,债台高筑,搅得一团糟,他几乎动了恶念,想把克勒韦尔推进河里,然后也跟着
跳下。
到了当时街面还没有放宽的太子街,克勒韦尔在一扇便门前面停下。门内是一条走廊,
地下铺着黑白两色的石板,旁边有一列柱子,走廊尽头是楼梯间和门房,象巴黎许多屋子一
样靠里面的小天井取光。这天井跟邻居的屋子是公用的,可是半边大半边小,分配很不平
均。正屋是克勒韦尔的产业,后面有几间厚玻璃盖顶的偏屋,因为紧靠邻屋,不能起得太
高。突出的楼梯间与门房,把几间偏屋完全遮掉,在外面一点儿看不见。
偏屋一向租给临街两个铺面之中的一个,派作堆栈、工场、和厨房之用。克勒韦尔把这
三间屋子收回,教葛兰杜改成一个经济的小公馆。进口有两处,一处是街面上那个卖旧家具
的铺子,那是房租低廉而论月的,预备房客不知趣的时候好随时撵走;一处是长廊墙上有扇
非常隐蔽,差不多看不出的门。小公寓包括饭厅、客厅、和卧室,都从上面取光,一部分造
在克勒韦尔的地上,一部分造在邻居的地上。除了卖旧家具的商人以外,房客都不知道有这
个小天堂存在。给克勒韦尔收买好的看门女人,是一个出色的厨娘。夜里无论什么时候,区
长先生可以在这所经济的小公馆里出入,不用怕人家刺探。白天,一个女人穿得象上街买东
西的模样,拿了钥匙,可以毫无危险的走进克勒韦尔那儿;她看看旧货,还还价,在铺子里
进去出来,万一给人家碰上了也不会引起疑心。
等到克勒韦尔点上小客厅的烛台,男爵对着那个精雅华丽的场面愣住了。老花粉商把屋
子的装修全权交托给葛兰杜,老建筑师拿出全副本领,设计成蓬巴杜式,一共花了六万法郎。
“我要把这个地方收拾得使一个公爵夫人都要出乎意料……”克勒韦尔对葛兰杜说。
他要有一所巴黎最美的乐园供养他的夏娃,他的大家闺秀,他的瓦莱丽,他的公爵夫人。
“一共有两张床,”克勒韦尔指着一张便榻对于洛说;便榻下面,象柜子的大抽斗似的
可以拉出一张床。“这里一张,卧室里还有一张。所以咱们俩好在这儿过夜。”
“证据呢?”男爵问。
克勒韦尔端起烛台把朋友带进卧房。在双人沙发上,于洛瞥见瓦莱丽的一件漂亮睡衣,
在飞羽街穿过的。区长在一口嵌木细工的小柜子上拨了一下暗锁,掏了一会,找出一封信交
给男爵:“你念吧。”
男爵接过一张铅笔的便条,写的是:“我白等了你一场,你这个老糊涂!象我这样的女
人决不等一个老花粉商的。又没有预备下饭菜,又没有纸烟。我要你赔偿损失。”
“不是她的笔迹吗?”
“我的天!”于洛垂头丧气坐了下来,“她所有动用的东西都在这儿,噢,她的睡帽,
她的拖鞋。哟!哟!告诉我,从什么时候起的?……”
克勒韦尔会心的点点头,在嵌木细工的小书桌内翻出一堆文件。
“你瞧,朋友!我是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付的包工账。前两个月,这座美丽的小公馆已经
落成启用。”
参议官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她一天所花的时间,每个钟点我都知道的。”
“那么杜伊勒里花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