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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二十四个哨官退到外头。相互之向,不免悄悄打听:“老滕,你懂不懂到底是什么事?”“你不懂,我怎么会懂?”让二十四名哨官,去挑选一百名弟兄。挑选好了,也把金万云的一套拿出来。问他们肯不肯死,肯死的。肯不肯反?肯反的!然后命令:明天早上全部实弹,到此地集合,有非常命令,干非常举动。“知道了吗?”有两个弟兄不识相,还要上来问:“到底啥个事体?”“不要多问,总归有重大事情。我电不知道,你问个屁!明天一早到此集合就是了。”
一夜过去,直到明天。现在天一亮,一百二十四名金万云心腹弟兄,老早等好在那里了。心里想不知是什么事情,总归“拆烂污”哉!干到哪里是哪里,万一性命送掉,譬如爷娘没养。
金万云今朝也是一早起来,身上腰刀,小洋炮一切齐备,插挂舒齐。跑出来一看,一百二十四名弟兄统统实弹。金万云不放心,还要训几声:“众位弟兄!众位领队!”弟兄们齐声答应。“昨天关照你们的事体,谅来全部知道了!”
这些弟兄想:王八蛋才知道!究竟啥个“魂灵头”,到现在也不知道。反正拆了烂污再说,管他,胡调算哉。“喳……!”“等一会,将有非常的命令,干非常的举动,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弟兄们心里想:俗话说得好:“拚死无大难。”最多一条命,有计么了不起。我们今天检阅的日子,私带实弹,脑袋已经不在肩胛上了。管他,胡调拉倒:“喳……!”“现在,先到两江总督辕门编队!”“喳……”一声答应,快步跟上。“带马!”旁边雷一鸣要紧把马带上:“请金哥上马!”金万云踏路上马:“走!”
队伍出发,一路往两江总督衙门而来。你看:这小鬼雷一鸣今天腰里一下子插了两支小洋炮,紧紧跟在队伍的扁面。一路没有耽搁,到总督衙门,弟兄们站住,金万云下马,一石,范定富、王得标、雷得胜老早到了,都在官厅里等。金万云问一声:“大帅可曾起来了?”旁边二爷接口:“马上就要起来哉!”
现在,让金万云、雷一鸣在官厅里等,我回转身来,关照张文祥同周国瑞。他们两个人在“必中状元栈”里一夜都没睡着,大家都有心事。但是比较起来,张文祥的心事更大。因为,周国瑞想的只不过是:倘若再见勿着两江总督,恩公要不相信我,把我赶出栈房,只能做瘪三了。而张文祥想的是:明天校场刺得成功,我就自己刺死自己算了,假使刺不成功,而自己被他们捉牢,那报仇大事不必再说,自己一条命也就白白送掉,那才真正是死不瞑目。想到这里,真是百感交集,万端心酸,哪里还睡得着。
挨到天朦朦亮,张文祥听到街面上已经有人在说话了:“老兄,你早啊!”“你也不晚呀!”“早点到校场里去抢个好位子,等歇看起来清爽点。”“老兄手里拿的啥东西?”“干点心。”“要干点心作啥?”“怎么被你说得出来的?等歇看操看到好看的辰光,总不会再回来吃饭呀!肚皮要饿的,带点干点心好填饱肚皮。”“老兄!校场里有馄饨、拉面的呀!”“这种东西怎么好吃?水都勿开,价钿倒也不便宜。赛过吃‘老虎肉’,你说对不对?”“被你这样一说倒对的,我也带点干点心吧!哎呀,倒是现在茶食店还没开,来不及哉!”“好在我带得多,等歇你拿两条桂花白糖条头糕去咬咬算了。”“那是不好意思哉!谢谢你了。”“你吃还没吃,倒先谢起来哉。辰光勿早哉,快点走吧!”
这种男人家,本来随便什么都起劫,还不要说他。还有这种女人妈妈也轧在里面。你听:“婶婶啊!”“嬷嬷哎。”“你早啊!”“不早了,天也快亮哉。早点到校场里去抢个好位子。男的!你抱好阿三,我来搀阿大,阿二好了。”真作孽啊!拖大带小去看热闹,一早往校场里拥。张文祥心里急得不得了,恨不能马上起床,赶到街上去拦住他们,千万不要到校场去。因为等一歇我动了手,马新贻真的被我刺脱,那个罗唣起来,校场里一片混乱,大哭小喊,轧死轧伤,一定不少。你们今天去看操,赛过去送死,有啥好看?但是现存义不能这样去说,心里急啊!
现在,张文祥悄悄起身,把两支家什拿出来,在自己身边放放好,走到天井里,刘天上看看,对地上望望。什么意思?对天望望:“天哪!天哪!”叫啥一个人在无奈之时,一定要怨天恨地;在疾病痛苦辰光,一定要喊爷喊娘。张文祥对天看看,心里在想:老话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说什么天地无私。照我看来,全是瞎说。你看:马新贻这个贼坯,坏得出格,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可以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不仅逍遥法外,反而连连升官,一直做到两江总督。我张文祥一生正直,待人自问不错;见义勇为,救弱扶贫,而一生遭遇,偏偏如此凄惨,尝尽人间辛酸。今天,我要到校场中去,在二百六十五营军中,去刺杀马贼,成功的希望是渺茫之极。倘使失败,我也不想再活在世上,既然被仇人杀掉倒不如自戮身亡。纵然成功,自己也必然被擒,极刑面死。总而言之,今天我只有一条死路,绝无活路好走。虽然贤弟金万云有心把我功走,冲出重围,但是谈何容易,也不过是多伤几条性命。想到这里,即使象张文祥这样的虎胆英雄,铮铮铁骨,在此生死诀别之际,也忍不住一腔热血,两行热泪,喉咙里不由自主咽噎不已:鸣……心酸到极点之时,身不由己。脚里一软,噗!在天井里跪了下来。
这边周国瑞刚刚朦胧合眼,突然惊醒,对那只床上一看,恩公不见了,而却有声音好象从窗外传来。他头对窗外一看,只见恩公跪在天井里抽泣,嘴里还在喃哺自语:“哥哥啊,贤妻呀!你们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我今日成功。俏然再不成功,我文祥也只有死了!”
周国瑞一听,呆住了!那末周国瑞啊!你既然听见了,爽性再听下去,下面话多着呢!等到你把全部事情弄清楚以后,叫你到校场门口去喊,你也不肯去了,那末你条性命倒也好保住哉!但周国瑞听到这里,偏偏不听了,而是阴凄凄的声音,哭泣鸣啦地说:“恩公!你……你在那里,做……做什么哇!”
张文祥猛然听见后边周国瑞的问话,心里一惊,拨转头来一看,周国瑞已经起身,站在窗边看他。张文祥要紧把眼泪一抹,立起身来,调转身体:“哦!周老爷,你起来了?没啥!没啥!”唉!张文祥,你碰着个赤佬这样,去跪在地上作啥?有什么意思?哎哟哟!人踏进房间,把房门带一带上,走过来,到床沿坐定:“周老爷!”“恩公!你一早起来,跪在地上讲点啥?”“没有讲啥。”“恩公!我已经完全听到哉!”
哎哟!张文祥,你这种不打自招的口供被周国瑞听了去,别的没啥,等一歇叫他到校场门口去喊,他不肯喊,事情就要弄僵。这可如何是好?“周老爷!你听到些什么呢?”“恩公!你在那里讲:哥哥,贤妻!你们这两人在阴曹地府,要有点灵性,保佑今日进校场成功。如果今天进校场再不成功,你恩公就要一死了之。恩公啊!你要他们保佑你什么事情成功呢?”唉!张文祥想:要死快哉,怎么办?还好,刺马新贻的事他并不知道。要紧接口:“周老爷,今天这件事,我只好实话讲给你听。想我姓文的祖上开爿书坊店,这碗饭吃到我手里,只好摆摆书摊了,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自。这一次到南京,赶节场,做生意,虽然本倒不蚀,但也不过混个嘴。自从碰到你周老爷,为了帮你的忙,连书摊也不摆了,生意也不再做,是吧?”“嗯!是的,是的。”“现在,我褡裢里银子也不多了。昨日夜里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照现在这样下去,日子就要难过。周老爷,说出来你不能多心呀!本来我一个人,省吃省用,有什么吃什么。自从你来以后,菜总是起码二、三只,还要上辕门,开销大了不少!周老爷,你是明白人,都看在眼里。我说的对不对?”“嗯!对的,对的。”“周老爷!不瞒你说,我的哥哥过世了,我的家小也作故了。所以今天我一早起来,到天井里边,默默通神祷告,叫我哥哥和妻子有点灵显,但愿我们今天到校场去,你周老爷在门口这么一喊,马大人马上就传见你,到时候你周老爷一定要上任做官,那末,我这种讨饭生意也就弃行不干了。能跟你周老爷,觅个差使做做,想来周老爷也不会推卸不允的。如果今天再不成功,要不了几天,袋中空空,那末我也就只好死了。”
周国瑞一边听,一边头会低下去,眼睛里会湿滴滴:“对的,对的!我实在想不到会一直见不到老表弟,害得恩公铜钿都用光。今天甚至急得你跪在天井里哭起来了。唉!恩公,想想我如何对得起你啊!”张文祥心里一酸,眼泪又忍不住滚了出来:“周老爷……!倒也不都是为了你……!”“唉!恩公,你好比前世欠了我的债啊!只要今天见到了老表弟,事情就好办了。我一旦做了官,决不会忘记你恩公的大恩大德,一定给你一个最最好的差使,这你尽管放心。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对不起你恩公,只好让我对你恩公叩一个头!”说完,周国瑞对张文祥噗!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张文祥要紧搀扶:“请起,请起!”
周国瑞立起身来,到对面坐定。正在这个时候,隐隐昕到外边街上声音大啊!哗——!声音越来越近了:“老兄啊!”“嗳。”“啥地方去?”“你真是多问的,大校场里去看兵操呀!”“嗳!对的,早点去,可以坐在看台第一排,看起来清爽点。”“对啊!”还有女的声音:“叔叔啊!”“嗳!嫂嫂。”“你给我带个信给阿毛他爷,叫他快点,马上就来。”“噢!有数日哉,你先走好了!”“走啊!”“走,走,走啊!”“哗……!”
张文祥听到这种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今天这么多人,去校场看操,牵男带女,有的干脆就是全家,到那时跌死、轧死、吓死、挤死,踏死、压死……的人,真要不计其数!但我现在又不能告诉你们,劝你们不要去,真正作孽哉!
张文祥坐在那里发了一阵愁,硬硬头皮,站起来,关照茶房阿王买点点心来,把肚皮吃饱,然后换衣裳。张文祥今天神气非凡,头上白石顶子顶帽,身上玄色开祷箭衣,腰里一条扣带,挂把腰刀,脚上玄色缎鞋,左手衣袖管里藏把毒药钢刀,腰跟里面插把小洋炮。周国瑞昵?今天这只顶帽用不着拿在手里,因为今日检阅裁兵,街面上候补官可以戴上顶帽走路。所以周国瑞官袍穿好。上下检点舒齐,顶帽戴一戴好,就此一前一后,两人踏出房间。
茶房阿王看见,马上走过来:“喔唷!周老爷,你这个人真是厉害角色。你叫文先生做了二爷还不算数,今天你干脆叫他假冒官长哉!假使等歇到校场里,被人家一眼看穿绷,让文先生被他们捉得去,你就好马上赶回栈房来,拿文先生的行李铺盖统统卷光逃走。喔唷!你这个贼坯、拐子,手段倒是毒辣的!”“放屁!”“嗨!你这个贼坯。”“你当我什么样人?”“我当你拐子。”“待我见到两江总督以后,要你的好看!”“嘿!你会见两江总督?我老早对你讲了,倘若你能见到两江总督,眼睛、鼻头已经朝北,死在门板上了。”“待我上了任,办你这个王八蛋。”“你会上任?你要上任,到鬼门关,酆都城去上任。那里在等着你,你快点去吧!”张文祥对茶房阿王看看,心里想:你们两个人赛过冤家对头,备不相让,总要吵几句。“茶房!不要再这样了,否则我要告诉账房!”张文祥头拨过来,对周国瑞说:“周老爷!不要去理睬他,你是堂堂的江苏候补知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茶房,大人不记小人之过。我们走吧!”“嗯!对的,对的!”
周国瑞气伤,前头先走,张文祥紧跟在后,一路过来。今天。茶房阿王怎么能想得到,这是你和周国瑞的最后一次吵嘴。并且,就为这么几句话,你茶房阿王,也要吃官司,坐监牢,这才真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这是后话。
张文祥、周国瑞一踏到街上,喔唷!今天不得了,只看见满街是人,哗……!象潮水一样涌向大校场。他们俩人顺了人势,一路过来,越走越近。嗨!前面的校场已经看得见了,只见人头济济,男男女女,直往里涌。张文祥一路过来,直到大校场门口站定,把嘴凑到周国瑞耳朵上,悄悄地说:“周老爷!我站到对面去,和你面对面。等歇马大人来,你看见我只手举起来,你就喊。我手不举起来,你不要喊。”周国瑞点点头:“恩公放心,我知道了。”张文祥说:“周老爷!你拿一道手木给我;等歇只要马大人听见你的声音,马上传见,我立刻就可以把手本递上去。否则,到时候要来不及的。”“嗯,对的,对的。”周国瑞从身上摸出一道手本,交给张文祥。
现在,一切准备舒齐:张文祥和周国瑞两人对面站好在大校场的门口,张文祥的头伸得象仙鹤这样长,两目炯炯。只等马新贻到来,马上就要校场刺马。欲知这场惊心动魄,震动朝野的特大奇案,如何在二百六十五营兵马之中,被张文祥单身一人,行刺成功,血流三尺之外,伏尸五步之中,引起大校场的一场死伤无数的大混乱,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寻时机十万军中
东方渐渐发白,天在慢慢亮起来,校场门口,早有亲兵守好,看台上人头济济,已经轧得实实足足。只听见哗……!喧嚷之声,大得吓人。现在望进校场去,越来越清爽。这个校场大得非凡,演武厅居中,巍峨耸立,两边各有厅室:上首一幢,是等歇众位大人用饭的地方,里面可摆很多桌酒席;下首一幢,是众位大人的休息场所。现在三省军门、统领都已在那里休息,等众位大人到来以后,再一起上演武厅看操。你看;今日的校场,不同寻常,真是:
一片校场声喧闹,
二面看台搭得高,
三省官员都齐集,
四方百姓真罗唣。
五彩结在演武厅,
陆陆续续官府到。
七品知县来侍奉,
八面威风旗带飘。
九经检阅军容整,
十面埋伏刀出鞘。
今天张文祥幸亏是乔装打扮成戈什哈,如果仍旧是二爷身分,只能被拦在大门之外,根本无法进场。现在校场门口,都是三省军门、统领派出的戈什哈在警戒、巡逻,维持秩序,但各不相识。既然认不清,当然不便多问,免得弄错,要得罪人。所以张文祥混在里面,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听见校场外哗……!一片喧嚷:“来哉,来哉,来个哉……!”“老兄啊!没看见呀!”“你看呀!是在来哉。”“蛮对!看看看。喔唷!真的来哉,来个哉……!”
张文祥要紧把头拨转来,只看见大路上真的在过来。导子排得整整齐齐,慢慢地在走近。张文祥想:大约是马新贻来了,因为他是正总裁,故而要早一点到校场。张文祥要紧把只手举起来,对周老爷在看,隐隐然告诉他:你好喊哉。
这边周国瑞一看,恩公文先生的手已经举起来了,赶快喊,再不喊,要错过机会了。故而他拚了老命,涨红了头颈,高声大喊起来:“江苏候补知县……周—国—瑞……!”
你周国瑞在喊,准知道背后正好站立一排亲兵,手里都是皮鞭、马棒,在维持秩序,对过张文祥背后,也是一排亲兵。现在他们一看,咦?!一个象候补官一样的人,拉直了喉咙在大喊:“江苏候补知县周国瑞……!”“叫什么东西?叫?!”“上辕七次,七次未见,因山东家中,有重要族事,要面禀大人,请大人传见。”亲兵吆喝:“不要叫,再叫就要打了!”
周国瑞等于没有听见:“江苏候补知县周……!”两个亲兵,把皮鞭扬一扬,马棒举一举,象要打的样子。到底打不手?不!吓吓他。为啥?因为他头上有只顶帽在,假使你真的一鞭子打下去,那是错尽错绝,“殴辱官长”。要判重刑。
现在周国瑞在那里拚命地喊,导子在这边慢慢地过来。张文祥仔细一看,勿对!为啥?因为导于前头,大约有二十个人,每人身上有条白布,斜披在肩胛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漕运总督,张。”张文祥心里想:这个人跟我同姓,也是姓张,但是命运不同,处境迥异。既然不是马新贻,不必叫周老爷再喊下去了,所以要紧拿手放下来。
导子慢慢过来,到大校场门口,停!整个导子,象“蛇脱壳”这样卸下去。然后大轿进校场门,马上“抢轿”。啥叫“抢轿”?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快速超越”。这时,主要靠扶轿杠这批朋友手里的一把力气,把轿杠往上用力一提,抬轿子的肩胛上没有多少份量,不是抬进去,面是象拉进去的。你看:全班轿佚、扶轿杠亲兵护卫发一声喊:“着肩!左右两靠,带靠……”这顶轿子象飞一样的从校场门口,直奔到演武厅面前停下。这是一记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