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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象飞一样的从校场门口,直奔到演武厅面前停下。这是一记硬功夫,哪位大人的轿班出名不出名,就看这一下子。
漕运总督张之万在演武厅前停轿出轿,上面下来一批人,恭迎张佬佬:“张督来得早啊!”张之万抬起头来一看,奇怪!怎么下来接他的朋友,都是些千总、把总、知县、知府?!“亨头”(大官)一个也没来。张佬佬踏上演武厅,坐定,一只右手慢慢在捋胡子,一边呆呆地在看。唉!怎么我竟是“天字第一号”啊!想想在七月初九日程上,马新贻临别叮嘱,要大家早一点到校场,好把二百六十五营军队全部在一天中操完。今天在公馆里,看看辰光好象已经很迟了,不要过分晚到,被人家笑话,想不到还是轮到一个“元号”。再想想:这一阵我一直是“元号”。上次马新贻生日去吃寿酒,我也是“元号”。你张之万在这里想,外边声音又大起来了:“来个哉,来个哉!”
张文祥一里,哦!来哉。这次看上去总归是马新贻了,这只手“噗!”举起来,划周老爷挥挥。用老爷想:大约是了,马上提高喉咙:“江苏候补知县周国瑞…”“不要叫!不要闹!你再要吵吵闹闹,就要打了!”周国瑞头颈上暴出青筋:“上辕七次,七次未见,因山东家中有重大族事,要而禀大人,请大人轿前相见。”“不要叫,再叫要打了!”“江苏候补……!”周国瑞拚了命在喊,一边导子住过来。走近看,不对!啥人?“汀苏抚台,丁。”啊!原来是丁日昌,张文祥的手要禁放下来。
了日昌的导子直达校场门口,停!大轿进校场门,抢轿飞奔演武厅,停轿出轿,上面张之万下来迎接,丁日昌还过礼,两个人到上边坐定。本来张佬佬有点感到厌气,现在两个人讲讲说说,蛮有兴趣。正在这个辰光,外边又在喊起来了:“来个哉,来个哉…!”
张文祥望过盘,一看,导子排得一崭齐:这次要把稳一点,待到走近一看。果然不是,啥人?“江西巡抚,殷。”
一霎时光,众位大人都在陆陆续续来了:安徽巡抚沈葆棱、南京藩台梅溪竹、苏州臬台殷宝如……。演武厅上人头济济,笑声朗朗,众位大凡谈谈说说,十分有劲。不多一会,只听见外面起哄,声音大啊:“总裁大人来哉,总裁大人来个哉,来个哉……!”
张文祥望过去一看:正式来哉!怎么知道呢?你看:前而有苗子旗开道。从前清朝官衔,一定要到“正一品”,才好用苗子旗子道。马新贻是正一品,所以用苗子旗。张文祥一看:真的来丁,精神陡然一振,马上拿只手对周国瑞连挥几挥。周国瑞也看好在那哩,所以早有准备。看上去时候差不多了。马上在人堆里提足了喉咙,好象冷灰里爆出个热栗子,半腰里杀出个程咬金:“江苏候补知县周国瑞哪……!”两旁边小老爷吆喝一声:“吵什么?!。”“到此金陵,上辕七次,七次未见…”“吵什么东西?不要吵,再吵可就要打了,就要打!”两个小老爷把鞭、棒时他扬一扬,威吓他。“因为山东家中有紧要族事,面禀大人,望大帅传见。”“嘿!怎么回事?叫你不要吵,再吵要打了!”“江苏候补知县周……!”“咦!叫他不要叫,他却偏偏叫得响,一遍又一遍,哇里哇啦!”
周国瑞已经十几遍喊掉,导子在走近校场门。这副导子气势极大,有苗子旗、行牌、执事、提炉、托香、罗伞…。何谓“罗伞”?就是四个红黑帽差人,一顶罩头伞,两面金锣,一个骑马的白石顶子戈什哈,组成一起。一共四起,总训有上六个红黑帽差人,四顶罩头伞,八面金锣,敲起来真是震天动地,威风凛凛。罗伞后面,就是兵的队伍。前清的兵怎样打扮?喏:一件号衣,二尺半长,前面胸口一个大字:“兵”,后面背心上也是个大字:“兵”。四周围写上长官的官衔。
现在周国瑞还在高声大喊:“因为家中有重大族事……!”张文祥对这些兵身上的呼衣一看:要命!四周写得清清爽爽:“长江七省水师提督护卫亲兵”,仍旧不是马新贻。所以用苗子旗开道,因为彭玉麟封到太子少保的爵位,比正品还要高。今天他是“监台”,依道理来说,不应该来得这样早,而足应该正、副总裁都到以后,拿了请帖去请他再来。但彭玉麟是个霹雳火性子,等不及你们来请,所以老早就来了。他的这些亲兵。都是百战沙场的骁勇锐卒,你看这点气势就大不相同:刀牌队、钢叉队、洋枪队,胸脯挺起,步伐整齐,列队经过,进入校场。然后才是彭玉麟的这顶大轿来到。这些抬轿的轿班,在近校场门口的时候,脚里先放松一步,接一接力,准备进校场“枪轿”。彭玉麟的轿班,本来出名,抢起轿来,众位大人的轿班都不及他们,快、稳、远!停轿下来,还不喘大气,人人见了,要翘大拇指。现在他们先接接力,大有道理。凼为校场和衙门不同,衙门再大。总不会有多少路。而现在从校场门口,要直奔演武厅,而且这个校场是出名的大,远远望过去,你眼睛都要发酸,不要说一口气奔过去,肩上还有这么一顶大轿。一般人就是走一次,也感到要吃力,所以这确实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因而一定要先缓一缓气,接一接力。起步一跑,不能过快,要保持速度,连续小跑;千万不能忽快忽慢,一浪一浪。喏!这就是彭玉麟轿班所以出名的原因。
现在轿子已经进校场大门,只听见轿班头儿声声吆喝:“着肩,两靠,单靠,左右两靠……。”这肩轿子又快又稳,象飞一样直奔演武厅。这个轿班练就这么一功,叫人钦佩。现在轿班头头稳稳呼喝:“着肩,单靠,两靠,打杵!”全班轿夫象一个人那样,轿子停稳。扶手板去掉,轿门帘掀起,彭玉麟出来。轿子往旁边请过,让轿班,亲兵护卫全韶到演武厅背后去休息。
彭玉麟一到,三省军门、统领,大小文武官员。闻风而起,都步下台阶,纷纷迎接:“兄弟等迎接宫保!”“标下等迎接宫保!”“迎接宫保呀……!”“众位大人!”彭玉麟把马蹄袖翻下来,把手拱拱,就算还过礼了。然后人步踏上演武厅。人刚刚坐定,嘴里已经在叽哩咕噜了:“怎么?怎么?”
众位大人想:怎么你一来就有“花头”?要紧问道:“宫保怎样?”“正总裁马帅,副总裁大将军魁玉,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啊?”“啊!宫保。看来很快就要来了。”“对啊!看来马上就要来了。”彭玉麟对众位大人望望,胡须翘翘:“嘿!奉旨检阅,竟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来,真是混账透顶!”他这个人啊,一定要骂两声,才会安顿、定心。
隔了片刻,校场门外又在起哄了:“来哉!真的来个哉!总裁大人来哉……!”张文祥望远处一看,喔!真的来了,也是苗子旗开道,这次一定是了。因为,比马新贻官大的,只有一个彭玉麟,现在彭宫保已到,那当然一定是马新贻了。所以张文祥这只手举起来,对周国瑞扬一扬。周国瑞看得出,这次一定是了。但已经有了几次经验,所以不急于高喊,直等到导子在校场大门外统统卸开,大人的大轿要进校场门这个要紧当口,周国瑞在人堆里猛然一声高喊:“江苏候补……!”再仔细对亲兵护卫的号衣上一看,不对!仍旧不是。为啥?号衣上只有一个黄圈圈,七边一个字也没有写,这是满洲旗兵。等到大轿进校场大门,里面坐的是江宁将军魁玉。
等到大将军踏上演武厅,刚刚坐定,彭玉麟也实在做得出,不顾人家面子,起两个手指头,对准大将军一点:“大将军,你来得好早啊!”赛过长辈训斥小辈,先生教训学生这种口气。大将军一听,这个“早”字,就是迟的意思,我又不是死人,怎么听不出来?啊!怎么已经来迟了?我隔夜算得关照手下人,今天一定要早点叫我,怎么又会这样?慢!且让我定定神来仔细看一看,倘然众位大人已经都到了,就等我一个人,那末被你彭玉麟责怪,我只好捏丁鼻子“嗯!”一声,没有话好讲。似假使还有别的大人末到,那我也不是随便被你当豆腐、青菜吃的,当然不服贴。
大将军眼睛对四面扫过来,一看,嚯!正总裁马新贻自己还没有到。那末彭玉麟,这下你来讥笑我就太戏有道理了,我也不肯善甘罢休的。老实说,正总裁不到,我副总裁来得再早,那怕我天不亮就来,坐在这里等天亮也没有用,我副总裁仍旧不能开操。怎么办?当然受还价,也让彭玉麟你不敢随便得罪我。啊呀!魁玉啊!我劝你还是不要还价的好,你要还价,一定会弄得没趣,完结。真叫百脚(螟蚣)碰着鸡——一无生路。不相信?你听听就知道。
“宫保!”大将军慢声慢气地对着彭玉麟:“兄弟来得不早,来得很迟!”“早!中饭还没有吃,怎么不早?!”“不过兄弟在想:比兄弟来得更迟的,还有正总裁马帅。马帅不到,那怕兄弟半夜到此,也是枉然。宫保你说对不对?!”彭玉麟一听,味道听出来哉,你不服帖。老实说,我这个人,已经出了名,就叫冲天炮。我这爿店,打出招牌,素来“一言堂”,没有还价的。今天居然你要来还我的价,那不客气,非把你做服贴不可。即使没有道理,歪理多的是。反正彭玉麟拿出来就是:“大将军!”“宫探。”“我说你来得早,没有说你来得迟,你已经发脾气了,真是岂有此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胜,其名其妙。既然马帅和众位大人还没有来,你这么早就来了,有失你皇亲贵胄的身分,懂吗?那好办!你替我回去,等马帅和众位大人到齐以后,我再拿请帖来请你好了!你替我回去,回去!你在说话,还是在放屁?回去!”“宫保!兄弟又没有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你不必客气,有话就说,有屁尽放。你自己也不去照照镜子,你是什么东西?!嘿!叫声你大将军,当年我枪林弹雨,百战沙场上从来没有看到过你这位将军,现在天下太平,裁兵检阅的时候,你倒以将军自居了。哼!你最多也不过是一位‘太平将军’罢了,竟然还要到这里来耀武扬威!”
“太平将军”这个雅号多难听?!大将军魁玉弄得就此一点落场势也没有。要不要再还价?唉!再还价看样子要被他打哉!“兄弟并没有说什么,宫保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想说什么?你说好了,尽说无妨!”彭玉麟寸步不让。旁边三省军门、统领以及众位大人,都起来劝解:“好了,宫保。好了,好了!”“宫保息怒!”“宫保不要生气!”“嘿!生气?我与他生气?我看他还没有这样的福气。”彭玉麟仍然是怒气冲冲。大将军魁玉真正想勿落。好哉,算了。只好低着头,不响。
不多一歇,校场门口又在罗唣了:“来个哉,来个哉,总裁大人来哉!”周老爷已经二十几遍喊过,真是精疲力尽了。现在喊得喉咙已哑,嘴巴已干,等到导子走到校场门口,卸开来一看,仍旧不是。
现在演武厅上,众位大人已经陆续到齐,而偏偏只有马新贻还没有来。彭玉麟实在有点耐不住了,人粗嗓音大:“马帅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众位大人试探着答道:“谅必马上就要来了!”“也许已经出衙门了!”“你们怎么知道就要来了?你们是千里眼,难道已经看见了吗?”众位大人想:看见?1然看不见。但是,马新贻啊码新贻!你今天究竟什么道理?身为正总裁,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来?算算马新贻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官场规矩,人情世道,肚皮里熟透,怎么会在这种大场面上,授人以柄,被人家说话?
那末马新贻今天到底要不要来?要来?因为他是正总裁,一定要到,不过是迟早问题。那末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到?一直要等到十一点钟光景,才到校场。现在什么时候?刚刚早上七点多钟,大约还有四个钟头。难道今天马新贻在困懒觉吗?不!他老早起来了,不过一直坐在床上,意志萧索,百无聊赖,神思恍惚,瞎想一通。为点啥?不奇怪。因为马新贻平时一直坐在衙门里。足不出户。因为他官做得大,任何时候只有别人到辕门上来拜望他,而很少要他出门去拜客。故而今天要出两江总督衙门的大门,心神会不定起来。他猛然想着张文祥这个冤家,直到今天,还在外边;他又想到七月初九日程上自己寿诞看戏时,小三子对他说起过的那个红面孔二爷在他身边的一番情景,真有点毛骨悚然。虽然,张文祥并不是红而孔,不过在天津的那次行刺,刺客好象也是红面孔。当时我以为是妖民白莲教。未加深究,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就是冤家张文祥。为什么会是红面孔?可以变容嘛!万一果真是张文祥。说明他在处处盯牢我,要想行刺我,那末今天街路上,真是人山人海,成千上万。万一张文祥就挤在这么多人堆里来行刺我,那我是防不胜防。所以今天要离开衙门,前往教场,不能不提心吊胆。
马新贻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起来。嗨!从前我真个要死快哉,为了看中两个阿嫂,把自己弄成这副腔调。现在看看,象大阿嫂这种女人也没啥好,年纪又大,不要说媚功,连说句话都是死板板,有什么味道?老实说,当时赛过饿狗看见糠粞;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的身价也不能算低,堂堂浙江巡抚,要弄两个姨太太来白相相,容易得及,就是要弄二十个女人来玩玩,也用不到自己去找,只要下属官员有事来找自己的时候,透一点风声,露一点话音。譬如说:夫人没有从家乡带出来,这几天困在床上感觉到脚冷,这种下属马上有数目,立时三刻就会把漂亮女人送进来给我。但当时一念之错,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万一今天真的被张文祥刺掉,那是荣华富贵,付之东流。快活日子,马上完结。南京全城,整个朝野,都要惊天动地,沸沸扬扬,自己的这些丑闻秽史,免不了传遍天下,身败名裂。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而偏偏昨天夜里又做着一个梦,只见张文祥双目圆睁,手执匕首,一刀刺上来。二嫂黄氏,大哥陈金威又来向他索命,吓得他一身冷汗,惊醒以后,就此一夜没有睡着。从别人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来也是正常的事情。但马新贻作恶太多,老早起来以后,就魂不守身,神情恍惚,一直坐在床沿上,呆独独地想,连要到校场去的辰光也忘记了。
马新贻在衙门哩不出来,真急坏了张文祥和周国瑞两个人。张文祥想:今天我们来得算早了,难道说马新贻比我们还要早,半夜里就进了校场,机会又错过了?如果说真是这样,那末,阿哥、家小的血海深仇,又报不成功了。老实说,只要马新贻一上演武厅,不要说你张文祥一个人,就是比你张文祥再厉害十倍,再加上十个张文祥,也动不了马新贻一根汗毛。但是想想总不会马新贻真的半夜进校场呀!抬头望望天,太阳已经很高,马新贻总不见得到现在还不来?你看,这已是什么时候了?张文祥心里急啊!两只眼睛瞪大了在向四而看。心里想,假使马新贻已经来了,那末,老弟金万云、雷一鸣、范定富这三个人,总有个把要到这里来看看我,送点信息,怎么也是一个都不见?如此看来,那末马新贻可能确实还没有来。倘若如此,马新贻就在眼面前这个时候,要进校场。好!继续振作精神,等他便了。
周国瑞这个时候,头已经低倒,真是声嘶力竭。他脑子里也在想,天不亮,就从栈房里出来,到这校场门口。哇哩哇啦,喉咙喊哑,想不到马新贻到现在还没有来。奇怪!究竟是什么道理?
究竟什么道理?马新贻在房间里并辰光。这个贼坯越想越吓,不敢出大门。那末能不能干脆不去?不行啊!这是老太后的懿旨,不去,就是违抗皇命。要不要请个病假?也不行。只要你有一口气,抬也要把你抬到校场里去。总之,一定要去。除非昨天夜里急病,天亮人已经搁在门板上,皇上才可以原凉你。马新贻心里很清楚:不去?不行。去吧!凶多吉少。故而一直不肯动身。
旁边墨菊花以为他忘记了,悄悄地问:“大人啊!今天是九月十八哟!你要到校场里去阅兵的,现在辰光已经不早,你怎么还不动身?”唉!马新贻想:赖是赖不过去的,揩一把面,走吧!所以从床沿上站起来,走过去,把门闩拔掉,房门开,喊丫头,拿面汤水进来。
不一会,丫头把面汤水送进房来:“大人啊!面汤水来了,请揩面吧!”马新贻答应一声,人走过来,到台子旁边,两只手搭在面桶上,眼睛蹬得蛮大,但前边一样东西也看不见。这个叫啥?叫发呆。姨太太墨菊花一看,咦!他今天什么道理啊?面不揩,摇摇头,光叹气。“大人啊!辰光不早了,你快点吧!‘屏死’这样屏点啥?”
马新贻一听,唉!蛮好。你这个断命女人,怎么连你这张嘴里也吐不出好话来?大清老早,什么“屏死”不“屏死”的!马新贻心里气啊!不要去管它,把面先揩好。一切舒齐,走过来,向凳子上一坐,墨菊花说:“大人啊,快点吃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