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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问题,是我陷害他,我怎么都没法做人……”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看开一些:人生就好比演戏,只要
咱心正,不存心害人,咱就不会演成个白脸……而且翟团长的事,说到底还怨他自
己,他在团里太霸道,积怨太多,找到机会人家还不咬他几口?你不过是不小心让
别人给利用了……”
……那天夜里,在春红的宽慰中,我渐渐睡去,不过睡得心惊肉跳:一连串的
恶梦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转——先是梦见翟玉祥骑马挥枪追赶我,我拼命奔跑。
眼看要被他快马追上了,一回头,追赶者变成了方主任、武科长一帮领导,而我在
师部地下礼堂里乱跑,方主任追着喊:“站住——站住——你要相信组织——”我
拼命奔跑,忽然看见礼堂前悬挂的毛主席像,我像遇到救星似的扑上去,大喊:
“毛主席——救救我——”忽然毛主席像变成了毛主席本人:向我微笑着伸开双臂。
我激动地扑向毛主席的怀抱,却重重跌了一跤,跌到了齐膝深的雪窝里,一回头,
是一群手持卡宾枪的美国士兵狞笑着走来……我想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却手脚
冻僵变得麻木,怎么也爬不起来……就在这又惊又冷的睡梦中,我被冻醒了。醒来
时天已发亮,春节到了。
春节这天,全师没有放假休息,按照统一部署继续搞“三反”。
所不同的是,师部和各团都按中国传统风俗,想方设法吃了一顿饺子。我们文
工队也不例外:从食堂打来馅,用军用小锹的把儿或是酒瓶子当擀面杖擀饺子皮,
把雨布铺在炮弹箱子上当案板——解决了饺子问题。
冰天雪地的战场上,吃到热气腾腾的煮饺子,其香甜可口美不待言。但是我却
没咽下几个。从早晨起就觉得头痛发热不舒服,包完饺子就躺倒了。卫生员一量体
温,有四十度!
由于发烧感冒,我迷迷糊糊躺了好几天。
我不得不暗自庆幸自己发烧病倒好多天——这使我躲过了看守“老虎”的任务。
不然,一旦遇到和翟玉祥面对面的时候,那我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看守过“老虎”的王林后来告诉我一件事,说是在翟团长被集中审查后的第二
天,那天是大年初三,三连连长屈家礼趟雪走了几十里到师里来看他。按规定这些
“老虎”们是被隔离审查,屈家礼被挡住,没能见到翟团长。但是他为翟团长搞来
的一只烧鸡和一瓶白酒,被王林给转交了进去。临走时,屈连长跪在雪地里,朝翟
玉祥住的掩蔽棚大喊:
“翟团长——我屈家礼对不住你——我冤枉了好人——我是个混蛋——是我害
了你——我对不住你呀团长——”
王林告诉我,屈连长难过得流了眼泪。而我听了这件事,热泪也早挂满两腮…
…
后来李春红从师政治部一些科长干事们那里打听到一些情况。
据说翟团长最强硬,“态度最坏”,问他结婚时送老婆的金链子是从哪儿弄到
的,他反问:谁见啦?说你别抵赖,你老婆都交待了,他说,那是铜的,镀金的,
哄她高兴呗!她没要,后来让我随手扔了——不信你们搜呀!又问翟团长银洋的事
儿,他说,要搞银洋那还不容易?第一回打下张家口,洋行里银洋白花花的一堆—
—在上头睡觉!那要是想捞钱,我能拉几大车,早跑到城里享福了,还提着头干革
命?审查的人问他,说你多了没捞,顺手捞几块大洋难免吧?说你老婆都写检举信
揭发你,说你有大洋哩!翟玉祥说,她一个孩子知道个啥?别人一吓唬,她还不让
说啥说啥?结婚那天我让人给灌醉了,连我说了啥早都记不住了……你们要认定我
有洋钱,去搜呀,搜出来砍我的头,我认!
后来虽然派人去一团搜查——把翟玉祥的背包、马褡子等等凡是存放个人物品
的地方翻了个遍,一无所获。但问题并不算完——因为在国内留守处,还有存放个
人物品的箱包之类。
听说翟玉祥在被送回国内审查临走前,曾提出要求,想见我一面,但被拒绝了。
他被告知:苦夏是你问题的检举人,不能安排见面。再说,她本人已经向上边打了
离婚报告,要求和你离婚,还见什么面?
据说一向脾气火暴、点火就着的翟玉祥,得知我要同他离婚的消息后,居然一
言不发,愣愣地枯坐了很久……
而我得知此事后,不知为什么,内心竟隐隐作痛,难受了好一阵。
三月中旬,“三反”结束之前,我们文工队曾下到各团辅导连队文艺骨干,为
全军业余文艺汇演做准备。那一次,我又被分配到一团,同去的有廖沙、秋月、赵
玉林、王林等。
头天刚下过雪,天气还是很冷。我们出发时,搭了一辆运送物资的嘎斯车,车
是敞篷,冷风刀割似的朝脸上抽,不一会儿,脸颊就冻得麻木了。但是,能搭上一
段汽车,大伙儿还是挺高兴。
“咱们唱歌儿吧,唱起歌儿来,能忘了冷忘了饿!”秋月热情向大伙儿提议。
“唱歌?我嘴都冻得张不开了!”王林说。
“你这不是张开嘴说话了吗?”秋月说着自顾领头唱起来,“雄赳赳,气昂昂
……”
我们也跟着唱起来。一首歌还没唱完,就听到防空枪“砰砰砰”响起来,不一
会儿,几架敌机嗡嗡嗡地压到我们头顶。随着飞机投弹、扫射,公路上腾起丈高的
烟尘,汽车、骡马和大车都四散躲避。
我们的嘎斯车发疯似的向前冲,路上一辆汽车翻倒在沟里,满满一车白条猪肉
扣了一地,像是到了屠宰场。
“抓紧车帮!”廖沙大喊一声。
嘎斯车碾过路面上散落的几扇冻猪肉,颠起老高,又落下,继续狂奔。
一架飞机从我们头上掠过,机关炮哒哒哒扫在汽车一侧雪地上,激起一阵雪沫,
跟着两颗炸弹落在附近,巨大的爆炸响声震得我两耳刺痛,像针扎,又像忽然堵上
了棉花。
嘎斯车拐上一条岔路飞驶,最后终于陷进一个被积雪填满的弹坑里,动弹不得。
“下车隐蔽!”廖沙下达命令。
我们一个个跳下汽车。秋月却瘫在车上不住地呻吟。她两手捂着脖后梗,双目
紧闭,脸色惨白。
“秋月,你怎么啦!”
“我,负伤了……”秋月有气无力。
“伤哪儿?”
“脖子……”
“先抬下车,再包扎,小心飞机把车炸掉!”
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去抬秋月,把秋月弄下车来,廖沙背上她就跑,我们跟着,
一路气喘吁吁找到一个陡坡下,才放下秋月。
秋月被放到雪地上,依然双手紧捂后脖子,呻吟不止。王林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说:
“怎么没血呀?”
廖沙等人张罗着找绷带给她包扎,听王林一说,上前查看,让秋月拿开手。
这时秋月两手发僵,哆哆嗦嗦从脖子上移开,大伙儿一看又气又笑——
原来,秋月后脖子上只有些水迹。是她把一块雪捂化了。
“哪儿负伤了!吓成这样?”廖沙气得够呛,骂道,“差点没累死我,背着跑
这一路!”
这一骂,秋月愣了,又摸摸后脖颈,是呀,一点血也没有,而且,也不疼了。
于是,秋月尴尬万分。
闹了半天,是汽车飞奔时卷起的雪片打在秋月的后脖子上。秋月高度紧张中以
为被弹片击中,用手一捂,雪化了流下来,更以为是伤口在流血……
“怪啦?”秋月也大惑不解,“明明疼得不行嘛!我以为要死了,吓得……”
众人笑作一团!
剩下几十里路我们弃车步行。由于积雪太深,行走困难,赶到一团已经是下午
了。
宣传股的王干事来接待我们,给我们找了一间掩蔽棚休息。我奇怪为什么没见
到张股长,一问王干事,才知道张股长在写检查。
“写啥检查?”我问。
“三反,交待问题……”王干事说。
“问题大吗?”我问。
“谁知道呢,”王干事说,“有时候,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这时候,我开始觉得脚痛:一看脚上的靴子,早成了个雪疙瘩,脱也脱不下来。
大家也都试着脱,都不成。靴子和脚冻在了一起。有人找棍子在靴子上敲打,也有
的使劲跺脚。王干事也忙着找刀子帮着割靴带儿。
这时候,蔺有亮赶来看我们。翟团长隔离审查后,蔺由副团长升为代理团长。
听说师文工队来人了,他就急着赶来找我,一见我们脚冻得靴子都脱不下,就让他
的警卫员去打水来。警卫员出去招呼人提来两桶冰水,蔺有亮让我们把脚轮流放到
冰水里泡,泡了一阵,再用刀子挑开鞋带儿,一点点才把靴子脱下来。跟着又让到
外头弄来雪,让我们脱了袜子用雪擦脚,直到擦热了为止。
在帮我用雪擦脚的时候,蔺有亮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只好率先打破沉默,
小声问:
“出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同时抓一把雪按在我的脚上使劲揉搓,疼得我直咧
嘴。
“你呀,啥也不懂!”他瞪了我一眼,“你跟钱之茂胡说八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搞‘三反’……”我小声嘟囔着,“钱写了信,知道不?”
“他跟翟一直不和……”蔺点头道,“可你不该……”
“我实在没办法,一屋子领导跟我说……”
“那你干啥提离婚?这也是领导让你离的?”
“要不,我咋见翟团长……离了,谁也见不着谁,倒省得解释了……”
“你不该呀!”蔺责怪我,“这不是他中了一箭,又被捅一刀嘛!”
“反正我原先也不想跟他结婚,都是听你的!现在上边又压我,我咋办?”说
着,我不禁眼圈发热,开始流泪了。
“哭啥?事过去算了,回师里把离婚报告撤了——翟团长倒不了,我心里有数!”
“不!”我坚决地说,“他说要杀了我!他提着盒子枪去找我,拿枪比着我骂!
我怕见他……”
“唉——”他重重叹了一声,“怎么这事弄成这样!”
“都怪你!”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脚在他的大手中一踹,搞得他一愣。
“怪我啥?”他怔了一下。
“怪你硬把我跟他往一块儿拉扯——强扭的瓜不甜,缘分不到……”我说着,
忽然觉得脚在他大手的揉搓下发热了,心中不由得翻上一个热浪,大胆冒出一句,
“你不知道,人家原来是一心想着你哩,蔺哥!”
这一声亲切的“蔺哥”,使他浑身剧烈一震,搓脚的手停下了,半晌,抬头看
着我,说:
“你也知道,我那会已经有人了……”
“知道知道——”我连连点头,“春红姐挺好的……她这次到三团去了,还特
意让我给你捎一条烟来呢!”
我把脚从他手中抽出,找来挎包,抽出春红姐捎给他的那条香烟。
“蔺哥,”我把香烟递给他,笑道,“还是有人惦记着好吧?告诉你,春红姐
跟我最贴心了,我们俩呀,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所以呀,我一心盼着你俩早点办
事,早点让我吃上你们的喜糖……”
我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却发现,他拿着那条烟,好像不认识似的望着我,
傻呆呆地没说出一句话!
当天的晚饭,是一团领导和我们小分队几个人一起吃的。按部队惯例,上边下
来人,团领导一般都陪着吃顿饭。我们文工队队员虽然级别低,大都是连排级,但
由于是师机关下来的,照例团领导要陪着一起吃顿饭。
那顿饭,原来翟团长平时坐的主位,现在换成了钱之茂。而蔺有亮因为资历没
他老,加上又是代团长,所以钱之茂俨然成了一家之长。他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
要我们“别拘束”,“都是一家人嘛,不要客气”,还特别关照我,主动为我夹菜,
时而察看我的脸色。而我则始终默默吃饭,一言不发。是呀!俗话说,一日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言多语失——我真害怕了!
幸亏秋月一句问话挑起了钱之茂的话头,才不致太过冷场。
“钱政委,你们团‘三反’搞得好吧?成果显著吗?”秋月没话找话。
“这还用问?我们一团干什么落后过?”钱之茂很感兴趣地看着秋月,夸开了
战绩,“上边给我们定了个打虎数字,我说,你就说别的团打多少吧?一团保证不
拉全师的后腿!”
钱之茂说得唾沫星子直往菜盆里喷,弄得我直反胃。不过,他这一炫耀战绩,
我倒真为张股长担心,他会不会也被打了老虎。
饭后,王干事找廖沙,商量下连队的日程安排,我抽空问他,可不可以去看看
张股长?他说,可以呀,没问题,一会儿我带你们去。他这么一说,我有些放心了
:看来问题不太大,要不然,早就隔离起来了。
晚上我们去到张股长住的掩蔽棚,他正蜷在背包上就着一盏油灯,抽着烟看小
说。他瘦多了,胡子好久没刮,头发似一团乱草。
看到我们来了,很高兴,给我们找饼干,找糖,找苹果,热情招待我们。原来
廖沙和他很熟,一见面就拍肩膀,亲兄弟似的。张股长打听春红和刘冬茹,我告他,
春红和刘冬茹到三团去了,还让我给你带好呢!张股长高兴地点头,又看看赵玉林,
似乎想起了吴静,没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了一下赵玉林的手,颇带感情色彩地拍
了一下他的肩膀,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来,吃吃吃——”张股长一一拿出他保存的食品招待我们,笑着说,“美
国那边号称是联合国军,其实咱们也是联合国——你们看咱这些慰问品——捷克的
香烟、罗马尼亚的饼干、波兰的糖,还有朝鲜的大苹果和苏联的小说……吃吧,这
是我平时存下的,就知道有客人来的时候!”
“你看什么小说张股长?”我问道。
“看了好几本啦——这是剧本《前线》,真是好剧本!还有《列宁格勒日记》、
《日日夜夜》……”
“不是让你写检查吗?”廖沙笑问,“你怎么看起小说了,态度不端正呀!”
“是呀,这让我停职写检查,写了几回都说不行,反正是不行,干脆别浪费时
间,看几本书吧!”
“老实交待吧,你都贪污啥了?”廖沙和张股长开玩笑,“墨水?白纸?油墨?”
“廖沙!你怎么跟张股长说话呢!”秋月不满地责怪廖沙,“这‘三反’可是
严肃事儿!”
“是严肃事儿呀!”张股长深深吸了一口烟,“1950年8 月里,我下部队检查
工作,股里一个干事领了宣传费,一个季度的宣传费,也就5 万块(老币,合新币
5 元),领回来搁挎包里挂在房东窗户上,丢了,说我贪污了……我那会儿下连队
去了,没人信,非让我写检讨!说丢了也是我负责……”
“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得清?”廖沙摇着头。
“这不是冤枉你吗?”秋月说,“你找人证明你呀——你不是下连去了,没保
管宣传费呀?丢失的责任可以负,但贪污可不是小事,这两个性质不相同!”
“嗐,冤枉事多啦,连翟团长都给隔离审查了,我算啥?你说,打了那么多年
仗的老同志,存几块银洋,留一疙瘩烟膏子,算啥吗?那会儿行军找向导,不给人
家一块大洋也得给切块烟膏子呀!1948年我犯咳嗽老不好,翟团长给我一小块烟膏
子吃──那会儿他还是营长哩——我吃下去,睡死过去,醒来就不咳嗽了……我记
得,我的老指导员还送过我两块银元——在河北易县驻军的时候,让我打了银勺子
了,要留到这会儿倒成了事儿啦!”张股长一个劲儿地诉说着心中的不平,忽然意
识到什么,看了我一眼,闭口不谈了,一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放心吧,我没
啥事儿,就是硬把丢的5 万块算我头上,也还不够当老虎的——钱政委说,要打我
的老虎腿子,我最多算条虎腿罢了,也没啥了不得的!”
“那多少钱才够上当老虎打?”王林突然冒了一句问。
“听说定的是一千万(注:相当新币一千元)。”张股长回答,之后就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吃糖吧,抽烟……可惜我这次不能陪你们下去了,让王干事陪你们吧——一连搞了个战士集体舞,叫《反击520 高地舞》,我看有基
础,你们帮着辅导辅导;还有九连弄的那个小话剧也不错,叫《一粒子弹一包糖》……”
在张股长那里聊了一阵,临走时,张股长把王林拉到一边,悄悄告他:
“你知道吧,听说段九儿死了!”
这话让我给听到了,就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