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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3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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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呢。我完全不了解她,对于她的生活也感到隔膜,何况她比我大上那么多,如果不是偶然,我听不到也想像不到那样的故事。
  所有的感觉里,听、闻、触摸永远要比看来得实在,那些盛开的鲜花,树枝上的绿色的芽苞是真实的吗?我很怀疑。
  闭上眼睛,一切才会浮现,才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你也在它们之中,就像在海里游泳,免不了喝口咸水,喝的时候你才存在。只要一把手放在单放机的按键上,听到齿轮转动,我就闭上眼睛。
  跟老妇人算什么呢。朋友?我只见过她一次。唯一的一次。那时我把她当疯子,可现在觉得跟她很熟悉,还有一点倾心。我在心里跟她对话,猜她会怎么回答。
  其实那天晚上我没说什么,我在工作,而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也许并不在意我听得懂听不懂。如果不是当时我打开了录音机,怀揣着意外听到别人的隐私并把它暗中记录下来的罪恶的快乐,我一定会感觉到耻辱。我不是垃圾筒,不需要别人把垃圾一股脑儿地倒给我。
  后来,我才慢慢懂了。她给了我别人不可能给我的东西。
  我甚至把她说的话翻译过来,落在纸面上,为了体会字里行间那些精妙的含义。随着这十年的成长,我对她的话的理解加深了许多。不过我更喜欢听磁带。她的语气让我想起十年前——十年前的我,十年前的气氛,十年前那次奇妙的相遇。
  那是大三暑假。我做兼职日语导游,原以为这个工作就是游山玩水。可我想错了。一个星期里爬两趟长城,走三回故宫,累到小腿抽筋。就算偶尔去趟桂林,也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我对于玩乐的好奇心和兴致渐渐丧失了。
  那段时间我在恋爱中,说不出的感觉,恋爱并没有我想像得那么美好,可还是吸引我,欲罢又不能。我感到我长大了。长大是什么感觉呢?就是一切都变得模糊,越来越缺乏判断力。觉得谁说的都对,又不对。
  我希望能找个成熟些的男朋友,让他告诉我一切。我把自己定位为三十岁的女人,化很浓的妆,穿深色的衣服,频繁出现在一切找得到机会的社交场所。他们显然对我很感兴趣,可又张口闭口叫我小孩儿,不是一说到关键的地方就忌惮地看我一眼,就此打住,就当我是空气,说什么都不避讳。也有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对我感兴趣,不过也许因为他们的女儿比我小不了几岁,所以一跟我说话就习惯性地换成了一种痴呆的语气。我不喜欢跟自己的爸爸谈恋爱,只好回过头去找我的同龄男友;跟他一起打游戏,去食堂买饭,上自习。后来我终于下决心跟他分手,他也不特别吃惊。
  我的情绪不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悲伤也不痛苦,所有负面的词来表达心情都不确切,也算不上负面,那不过是一堆正数和负数的累加,乱七八糟加在一起,想破了脑袋发现最后的结果不过是零。我尝试着画画,却连画一条直线都不成,又想画,结果画在纸上的只是断断续续的点,看上去像落了一地打飞鸟的石子,一只鸟也没打到,石子不过是移了位置。我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脑袋如同铅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不要随时随地躺下休息。精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空气还能称出分量来呢。难道它比空气还轻?我很怀疑,我对一切都很怀疑,我打算把导游的工作辞掉。
  事先签了两个月的约。我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合同,反正我签了字。中途退出算不算违约呢?我只好编了个理由请假。领导同意了,过了几天又把电话打到我家里,说是旺季,旅行社实在太忙,有个轻松的活儿要我去。其实不管是什么活儿,我都无法推辞。他说有个单独来的VIP级客人预定了上门按摩,临时要求加个翻译。
  我换了身套装。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了,没有丝毫破绽,衣服使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我试了几种口红,最后擦掉了水果色的,换了棕色的那种。
  到饭店才发现早了半个多小时。我马上去洗手间,重新整理了妆容。一切都很妥帖,除了丝袜上破了一个小洞。我拿出一双崭新的,进隔间换掉。还特意上了厕所。我的身体和衣服都很好,我的包里放了三双丝袜,我有一份工作要做,有一个文凭要拿,我有光明的未来。
  大理石的地面隐约能照出人影。不知道是高跟鞋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踩在上面总是不太对劲,高一脚低一脚,摸不清深浅似的。也许是我的两条腿不一样长吧,这也没什么,算不上什么缺陷,反正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大堂里人来人往。一个穿蓝色制服戴着一顶滑稽小帽的行李员推着行李车迎面过来,另一个戴着一顶滑稽小帽穿蓝色制服的行李员过去,似乎在交错的瞬间玩笑地交换了彼此的装束而周围的人毫无察觉。几个游客缩在沙发里,把沙发当成他们的壳,以为不探出脑袋来他们就能了解周围的一切,还很安全。还有个人面熟,是个趴活儿的司机,我屡次遇见过。他从来没离开过他的地盘,他几乎半躺在沙发上,两只胳膊液体似的瘫在扶手上,胸口开着一朵“梦特娇”小花。背景音乐丝丝缕缕地飘过来,若有若无的,如果突然停止也不显得局促。头顶的水晶吊灯随风轻摇,旋转门旋开了,一个夹着手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我迎上去,“你好,是按摩师吧。”
  他略微吃惊,不过表现得并不过分。“是的。”他跟我握手,说你也到早了。
  我们边走边说,“哪家医院的?”
  “中日友好医院。按摩科。”
  “以前常来吗?”我问,觉得自己很老练。
  他讨好地朝我笑,“你们这里第一次。以后有活儿直接找我。”他给我递上一张名片,只有姓名和电话号码。
  “好的。”我说。
  我们一起上了电梯,他跟在我身后,始终处于察言观色的位置。
  “你多大?”我问。
  “毕业四五年了。我面嫩。”
  我为自己处于上风感到得意。
  就是那个老妇人。敲门跟开门的间隔约在十步左右。她的出现给我惊艳的感觉。花白有型的头发,一袭绣着绿牡丹的黑色旗袍,镂空的黑色细跟鞋,耳朵上佩了指甲盖大的翡翠,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在中国买的。猜不出她的年龄,也许有六十岁。她的身材是四十多岁的。
  “有事刚刚回来。先坐,请等我一下。”
  她用的是敬语,每个词都一丝不苟,标准的东京音。她把我们让到沙发上,替我们打开电视,倒了两杯水。
  “我去换一下衣服。”
  她取出衣服,把衣架挂回壁橱,还转过身来微笑着,像是在对来家做客的朋友抱歉。她闪身进了洗手间。我一时恍惚,觉得她闪身划出的弧线仍然滞留在空气中,带着温热的余韵。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呢?也许是因为她的姿态很引人注目——无论做什么(关门,倒水,开电视)都具有一种形式上的美感和常年训练得来的紧张状态,似乎随时可以表演茶道或者花道。
  “日本人真有礼貌。”按摩师说。
  按摩师打开包,拿出块怀表。他把表交给我,要我帮他看着,到点前五分钟告诉他。
  “这活儿真是熬人。”按摩师说。
  “就一个小时,工作嘛,要不叫什么工作。”我说。
  按摩师拿起老妇人交给他的电视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我拉开了窗帘的一角,这个饭店不在闹市区,到了夜里四周便静得疹人。等会儿回家,恐怕很难在街上打到便宜的出租,只好等趴活儿的车了。我从包里取出录音机。对着麦克风说了句话,确认录音机工作正常。按摩师谨慎地看着我,
  “你这是干什么?”
  “学日语。回家反复听。”
  “反正你也不用说话。怕什么。”我又说。
  我还想再说什么,老妇人出来了。她换了件宽松的日式浴衣,侧身带上洗手间的门时,白而细致的后脖颈从开口很低的衣领中露了出来。她改成了细碎的步伐,脚上是一双木屐。我感到她身体中压抑的一面正在慢慢释放,几乎让我忘了她的年龄。房间很暗,只开了墙角的落地灯,老妇人走过灯光的时候显出了眼袋和下垂的嘴角。老太太了,我心想。悄悄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钮。
  我和按摩师站了起来。老妇人比我个子要高,在这个年龄的日本女人里很罕见。
  “要怎么样?我不懂中式按摩,坐着还是躺着?”老妇人对着按摩师说,见他不明白,又看我。她比刚才活泼多了,敬语改成了清一色的口语,很女性化的用词。
  “你问她有什么要求,哪儿不舒服,可以重点给她按。”按摩师要我翻译。
  “脖子。”老妇人转了转脖子,颈椎发出轻微的嘎巴声。
  她打开冰箱,问我们喝不喝啤酒,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真的不要吗?”她对着梳妆镜里的我们微笑,喝了口啤酒,坐了下来。
  按摩师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后脖颈,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用力的时候手面暴起青筋,是双职业按摩师的手。
  “今天还愉快吧。”我问老妇人。
  “太棒了。太不可思议了。太神奇了。太奇妙了!”老妇人说话里夹杂着英文单词,总之是夸奖。
  她示意我坐下来,我从屋子中央退回到沙发上,边退边说道:“我们中国名胜古迹太多了,这次您的行程已经定了,真是遗憾,下次有机会请一定再来。”
  “我都不想走了呢。”老妇人对着镜子里笑笑。
  “那就留下来。单人签证可以延长。”说完我就后悔了,顺水人情做多了总是麻烦。我不想旅行社怪我多事。贮岔开话题,“您最喜欢哪儿呢。”
  “每个地方都好,需要更多的时间。天坛、长城。今天就这两个地方,每个地方都需要更多的时间。我真希望能留在这儿。中国是个很迷人的国家,跟我想的一样。”
  “有的日本人以为中国现在还是女人穿旗袍,男人中山装呢。”我玩笑着揶揄道。
  老妇人哈哈笑了。很放肆地笑。不去看她的脸会把她当成一个年轻女人。
  “无知,太无知了。”老妇人说。“我的小说里总是提到中国。中国是个神奇的国家。”
  “您是作家,太了不起了。我最崇拜作家,还从来没见过,今天真是太幸运了。”我顺嘴说道。
  “我是日本最好的作家。
  我吃了一惊,才回想起刚才说的话。她居然是个作家。这时按摩师要我告诉老妇人需要蝴尚到床上去,他要给她按摩后背。
  “不,等会儿,再按按脖子,我天天写东西,脖子疼。”老妇人说。
  “她说她是作家,看得出来吗?”我问按摩师。
  “什么作家不作家,在我手里就是一堆肉。”汗从按摩师的额头上淌下来。
  老妇人把手头的毛巾递给按摩师。按摩师用日语说了声谢谢。
  “脖子,她还要你给她按脖子,用刚才的手法。”
  按摩师点点头。他们在镜子里相互笑了笑。
  “这个力度可以吗?”按摩师问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半个小时后老妇人终于转移到了床上。
  “可以,可以。”老妇人在床上哼着,每当按摩师用力她就不由自主地哼一声。她说起话来不太得劲,所以断断续续的,不过她很有说话的欲望。我跟她聊了聊旧本人感兴趣的,计划生育、末代皇帝、兵役制度。我知道她对什么好奇,对什么有疑问,所有的日本人米中国之前都像串过台词。突然老妇人问我你知道故宫里羊吃盐的故事吗?我听了很茫然。只盼着工作早早结束。她是很高贵的女人,有阅历有姿色,也许还真的是什么作家,作家总是古怪,可还是引不起我的兴趣。反正我们从此陌路。
  “皇上有三宫六院,每天都为不知道宠幸谁而烦恼。于是让太监牵了羊跟在他身后。”她顿了顿,“真的没听说过?”
  “没有。”工作总是让我疲惫,我勉强地说,“你对中国的历史这么了解,不愧是个作家。”
  “羊喜欢吃盐。聪明的嫔妃事先把盐洒在通往自己家的路上。”
  我一点不觉得这个故事幽默。按摩师听不懂我们的话,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
  按摩师把手放在了老妇人的臀部上方。脊椎也是老妇人要求重点按摩的地方。他从尾椎—路向上推进。老妇人呻吟了一声,的的确确是呻吟,那种享受的呻吟。我抬眼瞧了按摩师,按摩师也被吓了一跳,缩了手,又觉得不好似的,继续把手放回原处,力度明显减轻,了许多。
  “他让我想起我过去所有的男人。”老妇人说。“非常像。包括他的手。”
  我不仅不能翻译,而且在考虑是不是假装没听见。按摩师在我看来很普通,中等个,瘦瘦的,二十多岁。他让她想起她过去所有的男人。怎么会是他?他们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他怎么就成了所有?仅仅因为他是个男人?还是由于当时的气氛正好契合老妇人回忆男人的心情?
  那两个月我接触了不少日本人,可我们之间的谈话都是约定俗成的,哼哼哈哈的客气话。我没必要得罪他们,他们也不会跟我掏心掏肺。偶尔他们会给我讲讲自己的心情故事,可我明白大多数虚饰而夸张,是放松的心情下的倌马由缰。他们把一种情绪留在中国,就像蜕掉一张壳,然后一身清爽回去继续过他们本来的生活——我猜也猜不出来的生活,说实话,我也不想猜。
  按摩师听不懂老妇人的话。他盯着老妇人浴衣上的条纹,还是继续刚才的手法,速度放慢了,动作徐缓了,从暴出的青筋看,他的手上又加上了劲。
  我不知道怎样讲这个故事,总有一些事使你领悟到人生并不轻易,当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不错的跨栏运动员,还是能够像往常那样起跑有力摆动充分,可以毫不费力地跨过栏架的时候,你踢到了横梁。你的节奏被打乱,再也找不回来,倒地之前的挣扎成为扑向失败的努力。
  在你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某个时刻,时钟突然停摆,而打击之声从远方传来。
  即使如我只是坐在一旁听老妇人讲话,以为干的是一份轻闲得不能再轻闲的差事,见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即使如我所料这两样都应验了,事情整个还是朝着另一度空间翻转,使我自大的想象力一脚踩空。
  人死之后,一定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那种东西无色无味销匿于无形,却织成蛛丝一般的天罗地网,使得活人的举手投足无不受其牵制。只要稍一屏息,天罗地网就兜头罩上。
  磁带替我修复了记忆,使我确凿无疑有什么曾经发生过。
  那以后一年我拿到了文凭,找了一份还算理想的工作。我侧身挤入人流,希望在消失的过程中能够找到一些消失于人群的证据。未来是否光明我不知道,我渐渐感到未来是不存在的,现在集结了所有的过去,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的尖顶,站在塔尖上我无法向下望,只有战栗。一些未来在向我袭来的过程中变成建筑现在的砖石,另一些未来呢,它们早晚会在我脚下。
  老妇人回国后我们还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联系。我对她的了解是回溯式的,符合我对任何陌生人的了解程序一我先是见到了这个人,看见她现在的一些状况,如果她愿意说,那么她的过去,她的脚下的那座塔的组成她会向我一一说明。可是我依然感觉到隔膜,我们只此一面,在大洋的两边手握各自的听筒,通过海底电缆释放声波。我无法了解她的身在其中的世界。
  我去过日本,不过三两天,去的地点不是她所在的东京,也没有联系她。我有些怕她,总觉得她是那种掌握了某种密码的人。那三两天使我对日本更加疏远,短暂的接触破坏了我的想像的完整性——几乎毁灭了我想像的愿望。
  老妇人说过几次:“你让我想起我的女儿。”
  这话让我毛骨悚然。之所以跟老妇人保持联系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我想也许有机会去日本留学,她可以做我的担保人。可是我没有做一个陌生人的女儿的打算,也就断了去日本留学的心思。我从不给她打电话,只等她给我打,大约因为我足够耐心和善解人意。其实后一点我没有做到,我只是看起来善解人意而已。这件事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从各种渠道得知,她的确是个作家,在日本还是个神话般的人物。
  老妇人很年轻的时候便在文坛出道,那时大约不到二十岁。她的几个小说在《文艺春秋》上发表,引起了读者和评论家的聚焦。用望远镜显微镜打量过一遍以后,大家对以下这点达成共识,即:作者是个在生活的烂泥塘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年龄在四十岁以上,一时手痒才写了几个小说娱乐。小说的调子是谐谑的,语气轻松,话都是绵里藏针说的,让人边看边想笑,待笑过之后又不可名状地悲哀。及至她露面,大家才发现作者不过是个美少女——容貌秀丽,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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