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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罚了一杯酒。“你们喝酒乱七八糟的规矩太多,回回跟小江(我那位做办事处主任的同学)喝完,我都难受好几天。真不明白,那些灌人酒的规矩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别说您,我都不明白。这还是在北京,你要是去我们老家,估计更受不了。”我对这些规矩可谓苦大愁深,很有发言权。“其实,象吃鱼时的什么‘头三尾四,腹五背六’都属后备工程,在我们那,没几个人能喝到吃鱼的。谁坐哪个位子,司职喝还是劝,杯子怎么摆,筷子怎么放,都有无数讲究。您看我酒量还成吧,可一般到鱼端上来的时候,我早把桌子当天花板了。”大伙轰笑着赞同我的说法。“不过现在好多了,除非婚丧嫁娶这种大事,平常大伙都讲究随意。当然,象小江这种冥顽不灵的家伙还是有的。”“其实,北京以前也有好多老理,现在也都不太讲究了。”老王抿了口酒,叹了口气。他是不是想起了儿子那逼视的眼神,那没有称谓的招呼?
大伙摇摇晃晃走出饭馆大门的时候,已近黄昏,天边竟有了一抹美丽的霞。我另上从他们那挑的一双沙滩鞋和顺过来的驴肉,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在老王贼不走空的调侃中扬长而去。哈哈,我高阳酒足饭饱,兜里揣着胜利果实,在美丽的黄昏中行进。还真有点“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味道,虽然飞还的不过是一个凌乱寂寞的鸟窝。
看电梯的大姐还在织着那件好象永远织不完的毛衣。对这个现象,我一直深感奇怪,有很多女性在闲暇的时候好象都爱摆弄这玩意,而且不分季节,甚至我认识的好多从事皮肉生涯的姑娘也不例外。他姑父的,这个城市有那么多被织的毛衣,竟没有一件将是属于我的。想到这里,我的兴奋劲终于烟消云散,连跟看电梯大姐臭贫几句的兴致也没了。
作为睡前运动,我随手翻了翻手边的王小波,他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很让人羡慕。但愿我能在梦乡里变作一只快乐的猪,而不是曾经伤心的蝴蝶。
有时,在宿醉清醒后的无聊中,我也会思考一些相对严肃的问题,试图博上帝他老人家一笑。近期玩味最多的问题是,在这座城市改造我的过程中,都有谁充当了帮凶?或许,当我怀揣梦想,在北京站爬上学校来接我们的大巴以后,经历过的每个人都是帮凶?
但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他为我揭示了这个世界的很多真相,甚至影响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方向。他叫李方,是我大学时一门专业课《商业经济》的老师。首先需要申明的是,由于儿时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我对教师这个群体没有一分钱的好感,可李方是个例外,他在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上就用行动赢得了学生的尊重。
我记得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当天正好轮到我值日擦黑板。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穿着整齐的他却已到了。第一个动作就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下了我手里的黑板擦。他说的那句话我永生难忘“我来,我挣的那份钱里有这项工作。”我读了十几年书,给无数老师擦过黑板,从来不曾想过这是他们的义务!上课后,他为惊诧的学生们解释了这个问题。“从商业角度讲,你们是消费者,我是为你们提供服务的。你们花了钱,(当然这里头有很大成分是政府拿纳税人的钱替你们出的),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擦黑板的。”有比较贫的北京学生嘟囔“尊师重教啊,这不是犯贱么?”李方顿了顿,“我也希望赢得你们的尊重,但不希望是通过教师这个身份,而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如果我的课对大家没有帮助,这个身份不值一文。相反,如果大家对我的劳动满意,我愿意把帮我擦黑板当做同学们给我的小费。”教室里先是轰笑,然后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不知道擦黑板这个噱头,是李方的自出机杼,还是从别处趸来的。但他这一脱俗的亮相,给我的震撼是巨大的。大学期间,我逃掉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课,只有他的,我一节未曾落过。李方是个坚定的股份制的鼓吹者。他很喜欢《西游记》,经常拿这本书来对比当时现行的企业制度与股份制的优劣。比如他会跟我们讲,假如把去西天取经当作办一个国有企业的话,唐僧就是上级任命的领导,无德无能,八戒就是个干活不咋地的中层领导,但很适应现行体制,会溜须拍马,会打小报告,沙僧呢,是老实巴交的一线员工,属螺丝钉的那个系列,搁对地了,有用,放在中层领导的位置上,就是个废物。老孙呢,是业务尖子,但不太擅长研究领导心理,所以虽然干活又多又好,却总也拿不到超额奖,没准年终总结的时候还会被扣上好高务远,不专心干好本职工作的大帽子。要是采取股份制方法办这个西天取经的企业的话,情况就会大不一样。考虑到股东的利益,董事会首先会让唐僧下岗。然后召开股东大会从内部或外聘一个称职的领导,没有了偏听偏信的头,聪明的八戒一定会认清形势,努力工作,适应新环境的,可以留制职查看,以观后效。沙僧呢,还是把他放回一线,只要薪酬合理,相信他也不会有怨言。至于老孙,要充分发掘他的潜能,利用他广泛的社会关系。给他一方天地,比如主管海外市场开拓什么的。另外,没有了羸弱的唐僧,连小白龙都可以解放出来,创造效益。这样的话,估计20回就取到真经了,那是什么样的效率?
李方的可爱之处决不仅仅在于他会讲西游记。除了激情四射的抨击现行经济体制以外,他还教我们冷静的看待这个原本就不公平的世界。他经常说,发牢骚并不能令我们幸福。当我们对改造世界无能为力时,就要想办法去适应它,从它有缺陷的地方发掘财富之源,改善自己的生活,为改造它积蓄力量。对于后者,他一直身体力行,而且做的迹近完美。我时常想,他真幸运,当他在课堂上给他的学生推销股份制的同时,还在推销他功利的生活理想。如果在今天,这种所谓庸俗的世界观会不会导致他跟湖南那位老师一样,被清理出这只塑造灵魂的团队?那个率直的老师不过在课堂上跟孩子们讲了书中自有什么这一简朴的真理!知识经济这等舶来品可以大行其道,祖宗激励读书人的糙理却被斥为道德败坏?哈哈,他姑父的!不过我的李方老师倒不用担心这个,他积攒了足够的财富只后,已经移民到他认为更符合他生活理念的国度去了。而我和老骆,都曾为他财富的大厦增砖添瓦。当然,我们也得到了相对合理的报酬——对这个世界更深刻的认识和钞票。
将来如果有机会给自己写本自传的话,我想,头一句肯定是这样的:当初,我也曾是一文学青年。当然了,这个称谓现在更多的功用是嘲笑别人或自嘲。可那会,她在我们心里还是很神圣的。
负责任的讲,大学时代能让我不逃课的理由很少。但我喜欢在那些老师枯燥的照本宣科中埋头写诗无疑是很重要的一个。这种行为到后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旁边没人说话的时候,我竟然憋不出一行四六不着的所谓诗句。和我一样单恋谬斯的还有我的室友周坚,但他明显比我狂热。住过集体宿舍的人都知道,晚上熄灯后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异性,就像在网络上“SEX ”永远排在搜索的首位一样。可我们未来的诗人周坚同学则不同,他可能正旁若无人地背诵“低低的乌云用潮湿的手掌?揉着你的头发/ 揉近花的芳香和我滚烫的呼吸”或是打着电筒即兴创作“你是月亮上的嫦娥/ 我要做那偷吃月亮的天狗”。最令大家愤慨的是,有时候我们正说到哪个女同学身上引人遐思的部位,这厮猛然来上一句有如狼嚎的诗朗诵,对大家的前列腺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我们当时的偶像无外乎舒婷,北岛,戴望舒,汪静之等人。所谓的创作也无非是把人家的句子生吞活剥而已,正如从来不要求我给她写情诗的郭晓雪所评价的“要么是盗墓扒来的首饰,要么是抢劫脱来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别扭。”我总以为小雪做文学评论比做证券分析更合理,或许,我一直也没能读透她?但她中肯的评价还是让我在大学毕业时将十几个写满了诗行的笔记本付之一炬,正好应了顾城那句诗“那么/ 让火焰读完她吧。”哈哈。当然,那个特擅长写贺卡类小句子的所谓诗人,我们还是看不上眼的。毕业后,和文学天生绝缘的老骆竟没和我一起留在李方老师的公司,而是投奔这个喜欢用如果开头的人旗下,让我很是恼火了一阵。
不过,文学的阵营里永远都有派别。比如,周坚算是新诗的代表。而隔壁宿舍的鲁波则是古文爱好者。偶尔会有一些争执再所难免,老人们不是说了,文人相轻么,虽然这个名头不过是咱们自封的。比较有代表性的历史事件是“居,斋之争”。我个人以为,这一事件完全可以和周诗人流传至今的“百合花”事件齐肩媲美。
经过大致如下:鲁学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但学子么,总有些恃才傲物,所以群众关系比较一般。在班委会的换届选举中竟被大伙以不记名投票的形式罢免了副班长这一职位(天地良心,我的确忘了自己当年投的什么票了)。而取代他的,竟是一直徘徊在及格边缘,连一篇古文都背不全的周坚!怀才不遇,天妒红颜的悲愤自然在学子的胸中燃烧。当我们和周班长在外面的小饭馆里对付二锅头时,鲁波同学奋笔疾书,写了龙飞凤舞的“卧龙居”三个大字贴于宿舍门上。喝的晕晕忽忽的我们回来时看到力透纸背的大字,很是激动。借着酒力,周坚用美术体也写了三个大字,贴于门上“降龙斋”。之后我们支起桌子开始打升级。不料正在酣战之时,鲁波精赤上身而入,由于用力握着手中的拖把,使胸前两肋的搓衣板更显狰狞。“周坚,你成心找茬是不是?。”周坚因为正抓牌呢,所以把一瓶刚喝了几口的啤酒夹在两腿之间,在惊谔和可笑的作用下,两腿一松,啤酒瓶轰然坠地,金黄的液体喷涌而出。“您这是干吗呢?吓的我都尿了裤子。”屋子里一阵轰笑。鲁波也差点没绷住,可学子毕竟是学子“你少来这套,我告诉你,不把门上的字条撕了,咱们没完!”诗人除了开玩笑,当然也是很有血性的。“怎么着,想打架,我奉陪。”周坚眯起了小眼睛,拣起地上没碎的啤酒瓶,潇洒地冲桌子上一磕,光洁的瓶底变做了参差的狼牙。至于这一动作究竟美到了什么程度,后来成为周坚诗作第一阅读者的刘婷婷显然最有发言权。“当时,我刚从一男老乡的宿舍出来。就看见他(周坚)特牛的磕那啤酒瓶,我就想,要是有这么个英武(注意,周坚虽然五大三粗,可跟这俩字好象还有差距。可见,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多么正确)的男朋友就好了。”
女追男,隔层纸。学子和诗人的战争在大伙的劝解下议和了,没能发展成流血事件,结果是两个宿舍的206 和208 的门牌都得以重见天日。周坚还顺带着从第三国拯救了一难民(或者叫收容了一战俘)——刘婷婷。这一事件的另一后果就是周坚用了三个晚自习背熟了那篇嘲讽假隐士的《北山移文》,“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成为丫对很多人的评价。至于鲁学子呢,也在给他老家的女朋友的情书里加进了诸如“思念是不做声的蚊子/ 偷偷地咬了一口/ 陡然痛了一下/ 以后便是一阵奇痒”之类的句子。
铁的事实教育我们,学术争论很有必要,可以让我们取长补短,互相促进。至于方法么,因人而异。有撰文扒人祖坟,逼人忏悔的,有甘做人渣也要死缠烂打的。当然,还是我哥们这种拿拖把跟酒瓶对话更斯文一些。
其实,很多铭心刻骨的回忆,不过是一些零星的细节;很多改变一生的邂逅,不过是个不经意的瞬间。
作为文学青年的周坚和我,一度对我们这所不太起眼的经济类学校很不满意。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食堂门口的海报栏。上面永远都是这么些个内容:某个品牌的保健品招聘上街发报纸的临时工,邻居学校的礼堂放电影或有舞会,谁的单放机落图书馆了,等等,不一而足。唯一有点品位的是放假前的,几个傻小子找人一块旅游,号称亲近大自然,但括号里的“男士勿扰”无疑暴露了这拨孙子的狼子野心。看看人别的大学校,今天这个名人讲座,明天有个什么学习班,多显档次。不满意的结果就是,哥俩经常旷课去别的学校听人讲座。
因为人民大学有周坚的老乡,所以是我们光顾最多的学校。说来奇怪,仅仅从名字上,我喜欢人大就远胜北大和清华。北大把城市名字作为前缀,让我这个外乡人很有隔膜感,清华的名字过于阴柔(用现下时髦的话讲,这名字透着股小资的味道),我也不是很喜欢。但事实是,在前者叱诧风云的,大多来自异乡,而阴柔的后者,则出了很多政坛精英。看来,要是这社会正常的话,我的脑袋一定有问题。而人民大学就显得既博大又响亮,当然,那会的人大代表不怎么显眼,在任何场合直接称呼人大即可,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造成歧义。
那天晚上听的两个讲座都挺有意思,一个关于文学,一个关于妇女解放。讲文学的是个中年半秃顶的胖子,好象是什么文化研究所的头目。讲的是当时最为火暴的两本书《废都》和《白鹿原》。那家伙说话慢条斯理,把两本书都大肆贬低了一把,大体是说前者颓废,后者冗长。但他明显喜欢《废都》多一点。好象是说写现实题材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心灵的投入,而历史题材因为有现成的故事,所以相对容易。另外他对白书中否定暴力革命的倾向也不是太满意。但说实话,这两本书高阳我当年都是当黄色小说看的。因为年轻,对所谓的“妓不如偷”没什么体验,另外对作者故弄玄虚的省略多少字也挺反感,所以不太喜欢《废都》。而一上来干死七房老婆的白先生让我充满了钦佩和新奇,故而作为睡前甜点〈白鹿原〉被我翻阅的次数明显更多,这可以从两书有性描写的页码的新旧程度来得到证实。
讲妇女解放的是个50多岁的干瘦老太太,据说来头很大。我们因为耽于上一场而来晚了,只能站在过道里听她慷慨激昂的陈词。因为年少无知,对当时讨论的什么问题,懵懂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好象是从男性自不自渎,讨论到在小便的时候用不用手?不过老太太排山倒海的气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张从众人的夹缝中看去扁而长的脸犹如还在眼前。那种惨白和狰狞经常让我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因为听她的讲座坏了胃口,我现在一听人说什么革命,解放,权力之类的字眼就有点哆嗦。哈哈。
回学校的时候,雪已经下半天了。路上铺了厚厚一层,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很是洁白无暇。我喜欢雪,喜欢这群沉默的精灵。我和周坚可能也被她们感染,默默地蹬着自行车,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把我们的头发紧紧粘在了前额上。骑到现在航天桥的位置时,雪下的更大了,我的幸福就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不期而至,那个叫郭晓雪的姑娘走进了我生命中。
或许是天意。这个本来应该灯火通明的工地因为下雪而漆黑一片。在我的自行车在陷进某个坑时,失去重心的我扑向了旁边一辆正在前行的自行车。那自行车女主人的尖叫声让我知道她绝对摔的不轻,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彻底把我从那位女权阿姨枭鸣的噩梦中拯救了出来。“怎么骑车的你?那么不小心!”那女孩坐在雪地里揉着腿冲我叫嚷,但她明显不具备悍妇气质,声音里透着委屈的轻柔。她的几个同伴支好自行车跑了过来,我知道一旦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便会永劫不得超生,必须速战速决,只好豁出去放血了。“看来您就腿有些不舒服,嘴没什么大碍吧。不如这样,我请你,不,你们吃火锅怎么样?”她粲然一笑,“你倒挺自觉,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去呢?”我想起了一个词“吹皱一池春水”,在这个飘着雪的冬夜,虽然看不真切,但我能感觉出她很美。“不,咱们吃定他了!”一个嘹亮的女声从周坚的方向传过来。他姑父的,她的女伴之一竟是刘婷婷!周坚泛着又蹭上了的坏笑,揽上了她媳妇的腰。“早知道是自己人,我何必引颈就戮呢?唉,流年不利啊。”我夸张地叹气,爬了起来。我伸手拉那姑娘的时候,感觉她的小手在我的掌心轻轻挣扎了一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卖弄的欲望不请自来,我半躬了腰身,以一个标准的请人入舞池的姿势向她发问。雪还在下着,我的初恋刚刚开始。
我说过,喜欢怀旧说明我们正在衰老。可是,有很多过往就象藏在怀中的小二锅头,偶尔拿出来抿上一口,有说不出的温暖和甜蜜。我总是不能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