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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多只够放三五个蒲团让你到此下跪。刚看清这尊神的脸色,又发现那尊神的脸色不对劲;刚拜完那位菩萨,到这位菩萨跟前又还得拜。西方人的教堂则大异其趣。没有谁给上帝泥塑木雕地弄一尊像放在那里让人眼见为实。上帝派他的儿子来世间显过一回肉身尽够了,要塑只塑个耶稣供着。他形单影只,又被钉在十字架上,一副因敢讲真话而遭受迫害的样子,全无开会的兴致。也有塑他母亲马利亚的,那模样软弱无助,更不像来开会的,倒好像一个因儿子被侵犯了人权而到处上访的农村妇女。很多教堂干脆什么像也不塑。不论有无崇拜偶像,总之里面基本上空空荡荡,一排一排给人坐的座位修得整整齐齐,跟剧院一样。
西方人星期天上教堂做礼拜,圣诞节平安夜去教堂做弥撒,办丧事请神父或牧师做祷告,结婚也到教堂举行典礼。此外还有唱诗班之类的文娱活动。中国的庙,从来不组织人们搞文艺节目,更别说为新人举行婚礼了。和尚道士们只跟人办丧事叫“做道场”。吹吹打打拍拍,除了让人感到形式繁琐、装模作样,看不出有半点诚意。所以请他们这么做的只是有钱人家。人们不到庙里做礼拜和弥撒,只去磕头的香客们大多是“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功利主义者。即使有事相求,也尽搞拉拉扯扯的关系学,许愿还愿,赌咒发誓,贿赂之风盛行,市侩气十足。从这点上看,又觉得只丢几个蒲团让他们去跪,真算是一种抬举。
西方人只有一本《圣经》。天主教、基督教乃至犹太教都是用的它。不算很“西”因而谈不上全盘西化的中东人,也只有一本《古兰经》。它既是教义的经典又是历史,又是童话,又是小说,又是科普读物。一册在手,世间的万般要义皆一目了然。凡意义重大、庄严肃穆的场合,包括美国总统的就职仪式,都少不得要对着《圣经》起誓。中国的经书却名目繁多,汗牛充栋。道教的经书已数不胜数;佛经则更加令人瞠目,如《大正藏》,即收有一千四百六十部四千二百二十五卷。不要说美国总统拿不动,便是兰博一类的肌肉型力士来了也只得挂牌而去。为了使信徒们面对浩如烟海的经书不致于知难而退,一个变通的办法是只念“摘要”。正如文革期间念《毛主席语录》。任何识字不多或智力低下者,甚至文盲、白痴,都很易把那几句现话背得滚瓜烂熟。懂不懂无关紧要,反正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实在连摘要都念不通的,可以只念一句:“阿弥陀佛”。
西方传教士为了把《圣经》送到世界各地,不惜抛却先进的物质文明过苦行僧生活,到中国的偏僻乡村,到美洲的新拓荒地,到非洲最穷困的部落。其精神令人感动也令人怀疑,——主要是令我们中国人怀疑。想当年唐玄奘带领徒儿们去西方(其实就在印度,仍是东方)取经,历尽千辛万苦,只因忘了给经文馆馆长送礼,以为跟在咱们中国一样只要亮一亮公文关牒就可以到处白吃白拿,结果被塞给了一套《无字真经》便打发他开路。尽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却怎么教大唐的国人信服?只好返回重取,用当朝皇上赐予的紫金化斋钵这样价值连城的国家一级文物,才换来有字真经。历史上唐僧取经的真实故事,当然不像《西游记》里描写的那样神奇和富于戏剧性,但中国人向西方学习、求取真理所经历的痛苦、艰险、误入歧途与一波三折的磨难,绝对较《西游记》有过之而无不及。
耶稣被传教士们送到五湖四海去旅行时,一直保留着他的本来面目:胡子拉匝身穿长袍或仅以遮羞布蔽体。不用说也没有受施过整容术,显然容易引起中国人的疑虑。他那高鼻深目的长相,又满脸晦气,饿得精瘦,肋骨一根一根清晰可数,一看便能断定是个不得善终的番邦叫化子。他的话谁信?释伽牟尼就通达多了,懂得入境随俗,把脸孔打扮得比中国人还中国人,南人北相,男人女相,神闲气定,面色祥和,以不变应万变,有王者气度兼平民作风,使人深信跟着他肯定有饭吃。“佛”与“福”谐音,“佛像”又确是“福相”,塑造的时候往往极尽人力物力,不怕身岸伟大如同顶梁柱,供在庙中央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有伟大到连庙都供不下的,只好先住到石窟中去。
事实上,佛门弟子偏多乞丐;而教士们虽未见得先富起来,至少没有谁沦落到沿街乞讨。中国做和尚又当叫化子的,绝不是什么新鲜事。由于当的人多,其中还不乏学识渊博、道行高深的大师,大家也就非但不以为耻,反倒生出一种越穷越光荣的理直气壮。玄奘身为唐代著名高僧,印度之行,凡五万里,称旅行家。其实他一边旅行一边托着钵子化斋,──说白了就是要饭。本来他早有出国做访问学者的打算,梵语也练得很流利,可恨中央不批,不给发护照。及至贞观三年,经济萧条长安闹饥荒,太宗决心开放搞活,令百姓“可自行求生”,他才得以混在盲流中溜出京城,辗转往印度逃荒。一路餐风露宿,日晒雨淋,皮肤老化,肯定黑不溜秋一个。吴承恩说他持外交护照、拿“J-1”签证,用钦赐紫金化斋钵要饭,到哪个国家都受到教皇一般的礼遇;少女们眉来眼去,爱他细皮嫩肉;妖怪们垂涎欲滴,要把他做成清蒸肉丸以饱口福,诚是小说家言,不足为信。
据说耶稣将自己的身体变成面包,将自己的血变成葡萄酒,飨天下信徒。他那瘦骨嶙峋的,不管做不做得到,境界就很感人。唐僧则不然,只晓得向别人要吃要喝,口口声声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一来真格儿的却舍不得把自身的肉无论肥瘦拿出来做一次爱的奉献。一部《西游记》,完全是一部“吃肉”与“反吃肉”的斗争史。他手下那几位徒弟,也都原本是些造反精神忒强的妖怪,大闹天宫制造动乱的好手;而一旦皈依佛门,竟摇身一变都成了“护法使者”。尤其大弟子孙悟空,一贯以正统的如来主义者自居,唯我独左,到处打棍子扣帽子,斥这里“乌烟瘴气”,骂那个“妖精魔怪”,连师父都经常被他指为纵容自由化;取经途中动辄开打,张嘴喊杀,不知多少生灵被他打成“牛鬼蛇神”,关进集中营,或在他棍下成为怨鬼魂。
小说中孙悟空的原型,极有可能是耍得几路少林醉棍的武僧。自古中国大一点的寺院都养得有武僧,如鲁智深等等。道家也出过无数精于拳脚的道士。武当与少林,分别代表内家拳派和外家拳派,一并称雄于天下,至今犹然。这种中国特色的寺庙风景,西方的教堂大概听都没听说过。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于长岛
请君试问东流水
? 李元洛
缘水而居。水,是世上生命的源泉,是哺育文明的乳汁,是催放诗歌之花的甘醴。
地球表面百分之七十由水构成,天下芸芸众生,有谁能离得开水呢?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将山与水分举并论:“智者乐山,仁者乐水。”他那哲人的玄思,启发了后人不止于山水审美的智慧。前人的《四喜诗》说人生四大赏心乐事,即所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这一偏于世俗的快乐,竟然也要请久旱之雨这种“水”来领衔。
水,更是中外诗人讴歌顶礼的对象。“关关睢鸠,在河之洲”,揭开《诗经》的封面,只见一片北方的水色河光,照人眉睫;“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翻开《楚辞》的篇页,你会看到南方的湖波江浪,浸湿了屈原本就涕泪交侵的诗行。先秦时代的水流,流过汉魏六朝,流过唐代划分为初盛中晚的诗人的篇章,在宋词中也波光潋滟,浪花飞扬。
一
在一般的常态之下,水性是温柔的,成语说“柔情似水”、“好风如水”,就是将水比为人的内在柔情和自然界的外在好风,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通过贾宝玉之口,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也是将水和儿女柔情联系在一起。水性柔和,而人世间山长水远的友情和如鱼得水的爱情,也使人在友情爱情与水之间,常常不免一线相牵,更何况舟船是古人的主要交通工具,津口与渡头,常常成了友人或情人挥手长劳劳相望各依依的场所。同时,流水又象征着韶光飞逝永不回头,而人生易老,相见难期,因此,许多抒写友情或爱情的宋词,就更是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水意象,在这种题材的词作中,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如树之于山,如花之于树。今人送别友人或情人,除了少数因乘船是在江干河畔之外,大都是在火车站的月台或在飞机场的大厅,只有车声与机声的隆隆,而没有流水的潺潺与波光的滟滟,其间当然也仍有水,不过,如果那不是售货亭小卖部的矿泉水,就是彼此之间夺眶而出的泪水了。
唐诗人许浑喜水,他的诗中多用“水”字,人称“许浑千首湿”。宋词呢?除了水柔,友情之情与爱情之情也柔,许多宋词之所以被水打湿,还因为在宋代的词人之中,南方人占百分之八十以上,而宋词特别是其中的婉约词,更是典型的南方文学,而从地理环境观之,南方是所谓水乡泽国,尤其是南方中的“江南”。在水乡泽国这样的大背景前演出的友情与爱情,当然更是水灵灵而水淋淋的了。如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这是一首新鲜脱俗的送别词。浙东即今浙江东南部,宋代属浙江东路,简称浙东。王观以横流的眼波比水,以蹙皱的眉峰喻山,以眉眼盈盈象征位于江南的浙东山水清嘉,并寄寓自己对友人的惜别与祝福。这首词,宛如一阕活泼倩丽的轻音乐,没有离别的感伤,而只有俏皮的描绘与祈愿。但是,如果没有对水的别开生面的奇想,这首生花之词就会花叶飘零,那妙曼的琴弦也会喑哑了。
苏东坡的《虞美人》就要沉重得多,据说,此词是他在淮上和秦观饮酒话别之作:
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
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苏东坡慧眼识珠,对秦观逢人说项,揄扬引荐不遗余力,秦观对苏东坡也深怀知遇之情,绝不像现在某些文学青年之过河拆桥,见利忘义。元丰七年(1084)十一月,两人相会于高邮,秦观渡淮相送二百余里,于淮上依依惜别。东坡别后作此词,词的上片写刚刚分袂之后的别绪离愁,下片追忆往年同游无锡、吴兴等处之乐,以相识相知却不得长相聚而徒增烦恼的反语作结,表现了他们之“友谊地久天长”。无情流水有情人,如果没有那条无情的汴水,诗人的有情啊友情,就不会反衬得如此动人情肠了。“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这一名句成了后人朝香的经典,苏东坡的门人张耒的“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绝句》),就是模仿他的老师。从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之中,也可见苏东坡的流风余韵。
水与爱情的关系,似乎比水与友情更为密切。水,是柔情蜜意悠悠无尽的爱情的象征,也是古代情人惜别几乎不可或少的见证。水之悠长,好像爱情之天长地久,水之曲折,有如爱情之好事多磨,水之深广,仿佛爱情的深沉广远,水之汹涌,似若爱情的起伏波澜。隐居杭州西湖孤山二十年的林逋,爱梅喜鹤,终身未娶,人称“梅妻鹤子”,但这位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好像也曾经在爱河中泅泳过,不然,他很难写出那首情长语短悱恻缠绵的《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钱塘江为古代吴越两国的分界线,江北为吴,江南为越,滔滔江水,不知见过多少有情人的离合悲欢,而今又成了这首词的抒情主人公的见证。莎士比亚说过:眼泪是人类最宝贵的液体,不能让它轻易流出。情动于中而形于泪,在潮水已平船帆欲发之时,这一对即将分离的恋人双双止不住热泪盈眶,泪水与潮水一起泛滥。自白居易以来,《长相思》词调多用于抒写男女情爱,而将情爱与水结合起来表现却又十分出色的,当数林逋这位单身贵族。
在宋词中,从人间到天上,水与爱情真是一水牵情万里长。谢逸曾作蝴蝶诗三百多首而颇多佳句,遂得“谢蝴蝶”的美名,他在《鹧鸪天》中就曾写道:“愁满眼,水连天。香笺小字倩谁传?梅黄楚岸垂垂雨,草碧吴江淡淡烟。”他写的是地上之水与爱情,而秦观呢?他的名作《鹊桥仙》中的“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咏唱的却是天上之水与爱情了。词咏长江,本来是由南人而且是蜀人的苏轼夺得冠军,“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但身为北人籍贯山东无棣县的李之仪,却要南下挥毫,以一首《小算子》企图与苏东坡来争一日,不,一江之短长: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此词的气象与内涵不能与苏词相比,如同武林中的一般高手不能与顶尖的超一流高手相比一样。但此词“我”、“君”对举,“长江”一线相牵,写来也情深意挚,回环婉曲,颇具创意。苏词如黄钟大吕,此词似洞箫横吹,同时代的苏东坡读了,只怕也要拍案击节吧?我曾听过台湾旅美名歌唱家施义桂唱过这首词,那浑厚的男高音真是令我中心如醉。当代台湾名诗人余光中《纸船》的“我在长江头/你在长江尾/摺一只白色的小纸船/投给长江水/我投船时发正黑/你拾船时头已白/人恨船来晚/发恨水流快/你拾船时头已白”,他遥承的不也正是此词的一脉心香吗?
二
人生天地之间,有大漂泊与小漂泊,而“漂泊”本来从水,小飘泊和水结下的更是不解之缘。
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人本来就如一叶浮萍。李白早就说过“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他将天地比喻为万物当然也包括人在内的临时旅舍,实际上是指生命短暂的人,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中有如一次漂泊,此为“大漂泊”。而小漂泊呢?今日之人一生尚且迁流升沉不定,何况是命运更难自己握在掌中的古人?去边塞征战,赴都会赶考,官宦迁徙,游贾四方,战争离乱,虽然安土重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观念,但众生仍然不免自觉或被迫四处漂泊,加之古代的交通与通讯原始落后,既无汽车的四轮或火车的千轮飞转,也无现代的超音速飞机一鸟绝云,出门在外靠的是李贺的“蹇驴”,顶多是李白的“五花马”,再不然就是张继的载满夜半钟声的“客船”。古代传说中虽然已有“顺风耳”、“千里眼”的想象,但电报电传与可视电话电子邮件这些现代科技,古人远远无缘和现代人一起“有福同享”。本来就漂泊无定,加之音问不通,后会不是有期而是难期,众生的乡愁与忧思就愈加绵长,而那种不知归宿无所凭依的悲凉与悲怆之感,也就愈加深重。宋代的词人们纷纷登台对此发而为词,时巳现代,似乎仍然没有从台前退到幕后,听众席上的我们,也仍然在痴痴地侧耳倾听他们的吟唱。
漂泊的旅人,在《诗经》中就可以看到他们最早的身影,在先是大发展后是大动乱的唐代,也不知诞生过多少羁旅行役的诗章,何况是开国一度繁荣后来又偏安江南的宋代?宋代写飘泊生涯的词,大多表现了中国人和中国诗人那种根深蒂固的乡愁,那种偏于地理与亲情的对故乡的怀想。例如柳永,在宋词人之中,他是萍踪浪迹最多的一位,也是写乡愁最多的作者。他先世河东,后来南迁定居于崇安(今属福建),青年时期活动于汴京,复又浪游江南各地,遍历淮岸楚乡。其中他回过福建故里,在《题中峰寺》诗中有“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之句,对故乡一往情深。他有一首《八声甘州》,苏轼极为欣赏,认为其中佳句“不减唐人高处”: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远,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浪萍风梗飘转四方的柳永,对他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