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叫悲剧比没有剧好。七哥没看过那小说但他觉得那题目起得棒极了。有魔鬼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七哥想她最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的。
七哥的判断像诸葛亮一样准确无误。三天刚过,她红肿着眼泡来找七哥了。她没有别的男人可找。她只有七哥。况且七哥的确还不是个很差的角色。她对七哥说她是一时冲动,没能从七哥的角度去理解七哥。她请求七哥谅解。七哥一言未发,只是上前吻了吻她。她激动得热泪盈盈。七哥固然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她也一样地利用七哥去获得全新的生活。七哥当天就把她所渴望的给了她。那种生命最彻底的快感使她衰败下去的容颜又焕发出光彩。当她神采奕奕出现在她的朋友们的面前时,人们几乎没法将她同昔日的形象相比。这是七哥为她创造的青春。由此她对七哥更是死心塌地和严加看管。
其实七哥全然不是寻花问柳之辈。七哥全部的用心不在那上面。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那就实在小看了七哥。七哥觉得把情欲看得很重是低能动物的水平。七哥不属于这些。七哥的目的在于进入上层社会,做叱咤风云的人物做世界瞩目的人物做一呼百应的人物。七哥想将他的穷根全部斩断埋葬,让命运完整地翻一个身。七哥想拯救自己。他觉得他有责任使自己像别人一样过上极美好的日子。否则他会因为感到世界亏待了他而死后阴魂不散。
七哥调到了团省委,这是七哥提出的去处。七哥看过一张统计表,那上面记有解放以来历届团干离任后的情况。七哥记不得他们各自都干了些什么具体职业。但他惟一的印象是:从那扇门出来的人几乎全部升上了高处而且还在继续上升着。那些相当级别的职位一个挨一个排列着如一条冰凉的蛇从七哥心头爬过。七哥打了个寒噤然后欣喜若狂。七哥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终南捷径。
七哥分到了很宽敞的房子。在他原先的学校拥有三十年教龄的老师也没资格住上七哥现在的这房子。七哥的房子布置得像宫殿。落地的双层窗帘,先锋的组合音响,遥控的彩色电视还有松软宽大的席梦思。七哥结婚前夕,父亲和母亲相携着去过一次。父亲坚持说那床一定要睡坏骨头的,而母亲则生气地说那窗帘浪费了好几件褂子的衣料。
七哥的蜜月是在广州和深圳度过的。七哥住在深圳湾大酒店的那几夜几乎夜夜都失眠。他的全身如火灼一般难受而又如火灼一般兴奋。他在他的妻子睡着之后还忍不住一次次把脸埋进她的胸脯里。七哥对她感激涕零。七哥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她给他带来的幸运,很可能在某一个日子超出他的想象。
那一段日子七哥纵情享受恣意欢笑如入天堂之门,却有另一个女孩子把眼泪哭干了把嘴唇咬破了。她的老父老母只能咬牙切齿地痛骂几句小人之类无伤大雅的话然后陪着伤心欲绝的女儿长长地叹气。
十二
五哥辞职干个体户时并不知道六哥也辞职干个体户了。他俩碰面时是在轮船上。五哥进餐厅吃晚饭时看见了正在端菜的六哥,五哥惊叫了一声以致六哥手一滑菜盘掉在了地上。他俩相视片刻哈哈大笑了。五哥到南京去订购一批汗衫而六哥则去南通进货棉纱长袜。
五哥和六哥是一对双胞胎。他俩的心似乎是沟通的。五哥想到的东西六哥也能想到。五哥感冒六哥百分之百也要伤风流鼻涕。最奇特的是小学时一次语文考试,三个造句,他俩造得完全一样而实际上他俩的座位却隔得很远。五哥六哥自小是一对坏种。打架骂人偷盗玩女孩无恶不作。直到各自娶了老婆添了儿子才走上正轨,像模像样地过开了日子。
五哥第一次带女朋友到家里来时,父亲和母亲正在吵架。那是为了母亲买回来的酒是兑过水的,父亲一怒之下连酒壶都扔到了铁路上。恰巧一列火车开过,酒壶碾成了薄铁皮。于是母亲便横着嗓子同父亲吵开了。五哥的女朋友如同巡视大员般,毫不把父亲和母亲放在眼里,只傲慢地将屋子环视一遍,说:就这屁点破屋?五哥未曾来得及答话,父亲却撇开母亲朝这边吼开了。父亲说:嫌老子屋破,这里还没你的地盘哩。那女朋友也不示弱:这老家伙吃错了药,怎么见什么人就吼什么人?说罢扬长而去。气得五哥跳起来对父亲乱叫了一通便又蹬蹬蹬地去追赶那女朋友。父亲发了一会儿呆,摇摇头说:日月颠倒了,颠倒了。然后自己找了个空瓶,长吁短叹地打酒去了。
结果是,五哥的女朋友再也不肯来家了,五哥只好做了上门女婿。五哥的女朋友是汉正街的。六哥常陪五哥去那里,于是六哥也找了个汉正街的姑娘。六哥知趣,不敢带女朋友回家,主动对父亲说想要倒插门。父亲大手一挥:去去去,少废话。你俩反正是一对。六哥如获大赦,轻松地告别了这个家,住进了老婆屋里。五哥和六哥几乎同时(只差三天呀)各得一子。肥墩墩的,让岳父岳母们欢天喜地。五哥六哥当女婿比当儿子舒服多了。渐渐地不太记得河南棚子的老父老母。
汉正街自古便是商贾云集之处。以谦祥益商店为中心,上至武圣路下至集家嘴,沿街经商的个体户而今已经达两千多户。长街小摊,百货纷呈。五哥问清楚几乎有一千家已经成万元户,立即心慌意乱头脑混沌了。五哥是建筑队的泥瓦工,工资不算低。即使不低,细细想来辛辛苦苦一个月还不及个体户一天赚的钱多。五哥觉得自己活得窝囊,他得赚大钱过富日子才不枉做人一遭。五哥连同老婆商量一下的情绪都没有,当天便打了辞职报告。六哥只比五哥早一天。六哥的邻居仅从一百五十元的资金起家,不到一年已成了万元富户。这变化是六哥亲眼所见。六哥眼珠都快突出来了,他想了一夜,辞去了运输公司汽车修理工的职务。五哥订购的汗衫原本就是积压货。五哥订了一万件但却只销出了一千五。钱周转不了,五嫂夜夜指着五哥的鼻尖骂祖宗。五哥怕老婆,五哥在这一点上完全不像父亲。连日里五哥东奔西跑得下巴都尖了,汗衫还是积压着。
那天五嫂又砸杯子扔碗地骂祖宗了,五哥只好溜之乎也。五哥信步溜达到航空路。航空路到商场一带是飞虎队的地盘。飞虎队是市民给那些流动小贩们的绰号。飞虎队的小贩们拉起生意来可以说是死皮赖脸。抬高价短斤两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圈套也做得像真的。五哥看见几个女子围着一个小贩高声议论羊毛衫的价格。五哥一眼看出他们都是一伙的。假卖假买地哄来一些真正的顾客。一个红衣女子的眉眼不断地向路人扫来扫去。她看到了五哥。她叫了声:哎呀,这羊毛衫要是让这个男的穿上简直可以成为三镇第一美男子。五哥笑了笑,走过去。问小贩:多少钱一件?小贩说:看你穿着肯定合适,我心里高兴,就便宜点卖给你,二十六吧,别人我都是卖三十呢。五哥用手捏了捏,深知毛线中腈纶多于羊毛,便又笑笑说:出厂价,十六块,这我清楚。然后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声笑,甩手而去。他听见小贩和几个女子冲着他的背脊骂骂咧咧的声音。五哥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家伙。五哥在家以外的地盘上还从来没输过。这回自然也是。五哥心里暗笑一下,拐到一个稍清静的地方,然后放开嗓子爆喊一声:工商局的人来了!
这声喊宛如扔下一枚炸弹。五哥的眼前炸窝了。抢收衣服的,逃窜的,装作顾客若无其事地混杂入人群的,互相叮咛的,应有尽有丑态万千。一忽儿,飞虎队无踪无影,只丢些空纸盒在路上。五哥看得有趣。不由倚在墙根下捧腹大笑。待五哥笑得上气难接下气时,他的肩膀被一只手拍了一下。五哥回过头,认出了是红衣女子。五哥一笑,说:怎么不跑?红衣女子冷冷地说:想看看你还有几手。五哥说:闹着玩玩,何必当真。红衣女子说:闹着玩也得看地方看人。五哥呵呵一笑:你们拉客过后又骂人也没有看人看地方呀。红衣女子打量了一下五哥,说:你还像个人物呀。五哥说:当然。河南棚子的儿子汉正街的女婿,堂堂正正是个人物。红衣女子说:汉正街的?万元户?五哥说:万元户还得过两年。红衣女子说:这么说是同行了?何必拿一路人开心,不都是端这个饭碗的?五哥说:那我就道声对不起了。要不要去云鹤酒楼压惊?红衣女子说:哥们儿还痛快,去就去。
五哥同红衣女子一道上了三楼,红衣女子拿起菜谱就点。心狠手辣地完全不顾及五哥腰里并没带几块钱。烧甲鱼炖海参炒虾米白斩鸡外带一碗三鲜汤和四瓶青岛啤酒。点得五哥暗叫苦也。
红衣女子问五哥生意做得如何。五哥灌几口啤酒长叹一气说正在倒霉。红衣女子问缘故。五哥便如实说了汗衫的滞销。红衣女子说:再不好销的东西,只要想好了办法,总是能赚到钱的。五哥说:有什么好点子?红衣女子说:就这么白给你出?五哥说:当然给好处。红衣女子说:怎么讲?五哥伸出右手:五十张。红衣女子说:半千还算钱?如果让你一件汗衫赚一块钱,那你得了多少?给我了多少?简直小气得不像男人。五哥说:未必给你一千?红衣女子说:说良心话,这我还不一定要呢。做生意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五哥默然不语。见啤酒已尽,说:我再去要两罐啤酒来。五哥在服务台拿了啤酒刚转身欲回饭桌,见红衣女子正背对服务台,不禁心头一转,将啤酒装进裤兜里,自言自语道:再去买两盘冷菜便悠悠然地下了楼。五哥下了楼便直奔一路汽车站,一口气坐到了六渡桥,打着饱嗝到朋友家推了一夜麻将,第二日凌晨才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
五嫂开门第一件事便是送给了五哥几耳光。五哥不动气,慢慢说:跟你讲件滑稽事。便添油加醋地将昨日白吃一顿的事细细讲述了一遍。五嫂不由得笑得倒在了床上。大骂女人的愚蠢和男人的狡猾。骂声中不禁为这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而感到自豪起来。五哥这时则歪在沙发上呼呼地大睡开了。
一清早六哥大汗淋漓奔来时五哥还没起来。六哥将五哥打起,愤怒地叫道:今天无论如何帮兄弟一把。五哥忙问什么事。六哥说:我一早刚把摊子摆出去,一个女的带了几个人,二话不说砸了我的摊子。他们人多,我又不敢对抗。临了,那女的丢下这件汗衫说一千块准备好,我到时来取。五哥跳起来抓过汗衫细细查看。汗衫的胸前用圆珠笔勾勒了一个霍元甲打拳的形象。五哥心头豁然一亮,眉头舒展,连声叫:妙极了妙极了。倒将六哥弄得莫名其妙。五哥方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拍着胸脯对六哥说:你今天的损失我负责加倍赔你。绝不放空屁。
五哥将他积压的近万件汗衫五千件印上了霍元甲三千件印上了陈真。电视连续剧刚放过不久,人们对这二人印象颇深。五哥拿出二十件送给玩武术的小伙子,不到三天,五哥的摊前购者如云。五哥暗暗又抬了三次价,汗衫依然畅销。五哥发了财,五嫂每日见五哥都眉开眼笑,又端茶又打扇还撒娇般地在五哥面前扭来扭去。五哥脑子里却抹不掉那红衣女子的模样。但是那女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三个月后,五哥从广州回来,刚出汉口火车站,一个女人朝他嫣然一笑。蓦然他认出那是红衣女子,只不过红衣被一件橄榄绿的棒针衫所代替。五哥立即向她迎去。红衣女子说:怎么,还认识?五哥说:恩人嘛,当然不敢忘。红衣女子说:我家在这附近,要不要去坐坐?五哥说:当然想,只要你瞧得起。红衣女子笑道:你一表人才又聪明又能干,我巴结都来不及哩。五哥说:我惟一佩服的女人就是你。红衣女子眼一斜说:是吗?五哥被那一眼望得心乱了。五哥觉得这女人同他老婆比简直像仙女同讨饭婆相比一样。五哥想要是能同这女人享受一场那么他也就宛若神仙了。五哥说:你家里……还有谁?红衣女子说:就我一个。我丈夫到深圳去了。五哥说:我刚从南边回。我提前了两天。我老婆还当我是后天到哩。红衣女子笑了笑。五哥趁机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五哥跟着她拐弯抹角。五哥满心欢喜。他几乎是怀着甜蜜的感情打量他身边这个女人的一切,眼睛眉毛嘴唇以及胸脯。五哥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五哥刚跟红衣女子走进家门,后脚便跟进几个彪形大汉。五哥觉出有些不对,忙堆起笑,说:上次你帮了大忙。我准备了两千块钱酬劳你。红衣女子冷笑一声:我说一千就只要一千。钱我已经从你兄弟那儿取来了。不过事情还不那么简单。五哥出汗了,说:还有什么,尽管说,尽管说。红衣女子说:你姑奶奶不是随便让人耍的。冒充工商局的,是耍第一次;在云鹤酒楼一拍屁股开溜是耍第二次;今日一路不怀好意是耍第三次。我明白告诉你,我今天只想叫人揍你一顿,叫你记清楚闹着玩玩得看人看地方。
五哥无言以对。五哥自然也不会轻易讨饶。五哥毕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说过做男人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要硬着筋骨。五哥此刻便硬着了筋骨。五哥见几条大汉脱下了衣服,每人都露一件由他摊上卖出去的印有霍元甲的汗衫,不由得心一沉。突然,五哥说:朋友,我讲几句话。红衣女子说:有屁快放。五哥说:我们是一账还一账,所以今天这顿打我认了。打伤了我看病,打残了我躺床,打死了我不怪。不过这笔账了结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必死结冤家。生意兴旺靠朋友,互相拆台栽跟头。红衣女子说:你还是条汉子。你放心。你死不了残不了。血还是要放一点的。拆台的事我不做,其他的人我不保证。
红衣女子说罢出了门。五哥立即被拳脚包围了。很快五哥便人事不知地瘫倒在地。五哥醒的时候,天已黑了。屋里亮着灯。红衣女子正哗啦哗啦地滑动着编织机织毛衣。五哥艰难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向门外走去。五哥快要跨出大门。忽飘来那女子软软的声音:代我跟你兄弟道个歉。说那天我认错了人。
五哥回家时叫了出租车。一家人见他血淋淋的模样都惊呼大叫。五哥没敢说也没脸皮说挨打之故,只说在汽车上同流氓争吵结果动起手来。五哥躺了整一星期。父亲闻知后,鼻子一嗤说五哥是笨蛋加癞皮狗一个。笨在居然能被人打到这种地步。癞在居然还大大方方地躺上七天。父亲委实感叹一代不如一代。
一切都恍如梦般。五哥伤好之后生意照常做了下去。五哥担心还会有人前来挑衅,结果,一连几个月都相安无事。五哥不由从心底服了那女子。他曾到处打听过红衣女子的下落。五哥想同她交个朋友。可惜五哥至今仍未打听到。
五哥现已是汉正街万元户之一了。六哥自然也不例外。汉正街的万元户说起来只千来户人家而其实远远不止。潜伏在地底下的万元户们至少也有几百。五哥和六哥这种人,发富之后学会的第一桩事便是赌钱。起先是麻将。后来嫌麻将太磨人也太费脑子,便掷骰子。有人读过金庸的小说《鹿鼎记》,知道那里面有个善赌的韦小宝。便在摇骰子时爆喊一声:韦小宝来啦!五哥六哥均不知韦小宝为何物,但每次轮到他们掷时,也长长地吆喝:韦小宝哇!
偶尔五哥回河南棚子看看父亲母亲时,见父亲端端地坐在小凳上与一帮老朽们以一毛两毛钱这样的数目打牌,脸红脖子粗地叫喊这个是臭牌那个是霉星,便也如父亲嗤他一样对父亲嗤一鼻子。五哥说他们现在下赌注根本不数钞票的张数。父亲不服便傲然问道那怎么算账?五哥说把钱摞起来用尺量厚薄。五哥说我下得最凶的一次赌注是十个厘米。父亲说十个厘米有多少?未必比一百块还多?五哥说压紧一点也就差不多一千块。父亲呸地朝五哥吐了一口浓痰,怒道:吹牛找你孙子去莫找你老子。五哥大骂着父亲混蛋透顶而去。而同父亲一起的牌友们直到五哥走得没影儿了惊愕的面孔还没复原。
这回父亲怀疑五哥和六哥是不是他的儿子了。
十三
七哥瞧不起五哥和六哥到了极点。七哥常在肚子里用最恶毒最尖刻的话骂五哥和六哥。童年时代五哥和六哥给七哥的伤害令七哥永生难忘。但七哥在组织个体户们座谈时却每一次都以自豪的口吻提到他有两个哥哥都是个体户。七哥说他对他的这两个哥哥极其敬重,因为他们全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自己的生活。七哥鼓励个体户青年不要自卑要自信,要认识到自己这个职业的高尚和伟大。七哥还诙谐地说他们这些搞政治工作的人只能靠嘴皮吃饭,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假如有一天我干腻了这一行就辞职去干个体户。七哥说起码可以到深圳广州跑几趟而这两处他还没去过哩。七哥的话让那些常往南边跑的个体户们都笑了起来。个体户们都纷纷称赞七哥说这个人难得,便将七哥视为知音。而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七哥度蜜月在深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