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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岫峰走路的姿势很有特点,肩膀略呈倾斜,脚步是绝对的一条直线,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傅潮声留美的时候曾与林岫峰同住一套公寓,可称为“寓友”。他在另一个研究室搞免疫研究。这家伙有点同性恋倾向,他结交女朋友是为社会舆论的需要,均以高不攀低不就告吹。而且两人喝高了的时候,他看傅潮声的眼神和神态让人忍俊不禁。傅潮声回校创建研究所时,急需他的帮助,可他还在犹豫,他在美国的课题一直不太顺利,设计得太大了。不过正因如此,他简直成了一个技术方法的专家。
“八九风波”之后,好多留学生都表示不回国,他却立刻回来了。他感觉到在国外被渲染得惊天动地的种种故事,不过是刚开始苏醒的中国迎面而过的一阵凉风,他早都把这个国家和民族琢磨透了。由于在那样一种特殊背景下的学成归来,林岫峰挣足了政治荣誉,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各处的报告会、立功受奖等等,甚至有人提议让他与傅潮声换个个儿,由林岫峰出任当时还在创建中的研究室主任。而且已有校里面的领导与傅潮声谈话做工作,让他必要时让出主任位置,当副主任什么的。傅潮声也只得答应了。
那时科研项目刚有些起色,如果由林岫峰担当领导,凭他的政治声誉,可能很快就能批下来升格成为研究所。傅潮声虽说愿意接受林岫峰领导,但终非甘愿居于人下之人,心里曾经冒出忍痛离开的念头。
在这些问题上,足以体现出林岫峰的成熟和清醒,他坚决地埋头苦做学问,甚至干出过锁上大门从窗子爬进实验室、白天睡觉半夜再来研究所做实验之类的举动,要不然傅潮声的后来会怎样还真难说。这种政治上的患难与共,比工作上、生活上的关心支持,更能在他们之间建立牢不可破的战斗友谊。
越过林岫峰渐渐远去的背影,傅潮声突然发现前方江水的变化:碧绿的江面上有半江绛褐色的潮涌似连天而至,前拥后挤,推波迫岸,蔚为壮观。
傅潮声小时即在此江边,本是看惯了潮涨潮落,江水四时不同,春清夏浓,秋敛冬滞,而此时在舒缓中翻卷出苏醒般的激荡,却是一开眼界。
他知道,那是刚才上游大规模爆破所造成的特殊现象。但在这一刻,傅潮声冒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来得很强烈:江是有生命的!创伤时的挣扎,变革中的痛苦,抑或是重生后的呻吟?总之,它是在倾诉和诠释。
傅潮声的感觉有些迷离,不禁想起当年他们与莫行健三人来江边漫步的情景。
那一次,天也是这么半阴不阴的,江也是这样逆时而行,秋潮涌动,欲落还涨。三人的心情同样与现在的他相仿:指点江山的激越,壮志未酬的空旷,还有一丝超然离群的寂寥。而林岫峰也和此时一样,冷不丁说了句什么,便跑回家拿东西去了。那时他就住在那片江边平房中。
很快,林岫峰从家里回来,手里高举着一双尚用半张牛皮纸包着的新解放胶鞋。傅潮声和莫行健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眯眯的林岫峰带他俩到江边找了一条渔舟,用解放鞋收买渔人,载他们三个到江里一游。
于是,这双穿不着的胶鞋,最终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了林岫峰的命运。
泛舟江中的确是个好主意,傅潮声他们虽然住在江边,过打渔生活还是第一次。他们摇橹摇到手掌磨出血泡,练撒网练到抛出的鱼网圆张,念叨了从唐诗到毛主席诗词的一串咏江名句。
傅潮声还扣着船舷,有板有眼地唱了一段《打渔杀家》中萧恩的散板。
折腾够了,他们坐下来,话题还是回到研究所的建设上。
在研究成果初露锋芒以后,傅潮声他们深深感到光靠实验室的基础研究工作,很难推动国内的生物技术与欧美同步甚至是跟随发展,而且研究所的经费与他们的远大志向相比,也实在是阮囊羞涩。因而,必须形成宽泛的市场接口和稳定的资金来源。
从国际趋势看,衡量成功的生物医学科学家的基本要素之一是弄到经费,包括巧妙应付官僚政治和官僚思想的能力。国外大学研究人员甚至把30%至40%的时间,花在申请研究经费的过程中。头面科学家已经习惯于把大量时间花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谈判最现代化实验所必需的日渐增长的大笔经费,加固有助于提高自身知名度、获得进一步资助的名利和权力网,找到或推动形成政府经费资助的“热点”领域,以及所有与提高自己在科学界的声望地位相关的工作。当时又恰逢允许部队从事经济活动自补发展资金的不足,于是几位同仁共同探讨起如何杀入市场的问题。
小渔船逆水而行,在渔人手中倒也轻松自如。偶有大船驶过,这一叶扁舟便随着掀起的波浪左摇右晃,有惊无险。
一时间,三人都不做声了。
在当时的校内,还没有哪一位事业有成的专家涉足商海,搞生产经营的多半是工作不得志或表现不咋样之辈。当然了,所里也有两三位技术员愿意去开发生物技术产品,弄了些白介素人胚素之类的也还好卖,但那个层次充其量也是小打小闹。
傅潮声觉得,必须有一员大将出马。然而他们都是40多岁的人了,放弃所攻专业去打拼一片陌生天地,成败未卜,下决心谈何容易!
莫行健没有留洋背景,本来自觉得应该挺身而出,完成傅潮声构想的这一新使命。没曾想,林岫峰不知是受了逆水行舟的感染,还是那双军用胶鞋原始交换成功的激励,便在那小船上郑重提出他是最佳人选,甘愿一搏。
林岫峰后悔过吗?
应该有吧。他带着几许得意去家里拿解放鞋的时候,想到过随后的那个决定吗?命运有时真像个不定性的小孩子。第二天傅潮声一上班,就发现林岫峰双眼红红的,他又在实验室熬夜了。而且他说话时有鼻塞的音调,那是否是内心痛苦挣扎的痕迹?
林岫峰带着临危受命、舍我其谁的悲壮走出实验室了。
那时又一次显示了林岫峰的老到。他感到国内这种生产经营不规范、制约多、不伦不类,于是下决心脱掉军装、去美国、拿绿卡,利用美国的技术方法办股份公司,再把重点转回国内,一跃成为资产数亿的生物技术领头产业。几年间,他的公司以课题形式给研究所投入了七八千万。而他深深知道军医大学的特殊身份地位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而且这种合作的潜力更是巨大的。就连傅潮声之所以能当校长,也不无他通过种种方式向决策层施加影响的作用。
往事如潮,故友如舟。远眺江上星点渔船飘荡,不知是否当年渔人。今人比古人更应生发“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感慨。物换星移,已易十余寒暑,傅潮声和林岫峰、莫行健们较之当年,总算不曾虚度光阴,但那终究是历史长河的一瞬。
傅潮声收回目光,转而注视江岸。
与白发渔樵相比,那江滩礁岩又是怎样地惯看江河万古涨落啊!但是历史就是这样有力地推演,经过亿万年沧桑变更的江岸,就要在这一代人手中改天换地了。
与林岫峰性格不同,傅潮声是那种不干不说,先干后说,甚至是干成再说的人。军事医学城计划在他心中酝酿了两年,他极少向人说过,直到他认为可行并且必然会水到渠成了,最近才公开出来,而且一旦公开,便不遗余力地全面推动。
不仅如此,与军事医学城同时启动的,还有他深思熟虑的一揽子军事医学发展计划。
此时,他用眼光丈量着未来建筑群的面积,用想象堆积着工作着运转着的军事医学机器,平静的面孔下,便激扬着远远胜过林岫峰的狂放和喜悦,甚至时不时冒出超过林岫峰的有些顽皮的洋洋得意。
如果借用林岫峰的文化中心做个比喻,那么他这里有个大剧院——功能多样且综合的楼群;有个新颖全面的剧本——江山军医大学军事医学发展建设十年规划;有个精彩的先声夺人的开幕式——上海协作组织“‘反恐’会议”及推演;还有一套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绝活——“基因之剑”绝密研制计划。
但现在让他吃不准的是观众兼演员——江山军医大学的主人们,大家看惯了关公的髯口功、起霸趟马什么的,却忽然上演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比剑;或者人们习惯于坐着看戏,却冷不丁把他们也安排到唱念做打当中来,可能会让他们一时难以适应。况且有些观众就图个轻松娱乐,用什么方法给他们灌输使命、远见和激情?有时候,你要让观众为剧情吸引,又不能把剧情看穿——比如说必须绝对保密的“基因之剑”项目——这岂不是如同一场精彩魔术的表演?难上加难!
如何才能赢得和促成大家的赞同、理解、支持、参与、完善、创新?自己为此要做哪些努力?
Are they ready(他们准备好了吗)?
最后这一问,傅潮声下意识地说出声了,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环望周围,并无他人,林岫峰正远远地在山岩脚下向这里走来,梁锷和游峡克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前方苍茫无垠的山与水之间,他要在他们到来之前,将上演那出新戏大戏的操作方案好好推敲推敲。在这个问题上,来的几位帮不了他。
那一刻,他有一种独怆然涕下的悲壮感。
好在山水可以明理励志,察微致远。
山与水本身就是相辅相成,又相生相克的。就好比理想与事业的关系,理想造就事业,而理想同时为事业所牵制和冲蚀。
这一刻,傅潮声不知怎的想起了帕特逊。
帕特逊此行对他触动不少,他早就说过,老帕是我们的一个风向标,一只猎犬,是押的一个宝。抓住了他,就大致抓住了近一时期的国际军事医学脉动。他那个讲座,好比抛出了一枚深水水雷,可能它溅起的浪花不大,但暗蕴的爆炸力不小。只是恐怕意识到这一点的有识之士太少,而帕特逊也确实让人很难读懂起来。
半空中传来了一阵“滴——哩哩哩哩”的鸣叫,傅潮声听到这声音,脸上的肌肉立刻放松了。举头望去,一只苍鹰在上方不远处悠闲地翱翔盘旋着,时而振翅打旋,时而展翅一动不动地“悬停”。这是傅潮声饲养的那只“福雷”在向他打招呼、撒娇呢。傅潮声如今只有一个嗜好,就是养鹰。他曾养过伊拉克美索不达米亚鹰、辽东青雕即大名鼎鼎的“海东青”,这只“福雷”是托人从康西草原找来的,最为善解人意。
傅潮声向它挥挥手,“福雷”见状,倏地高飞,又一下俯冲扎向江面,“啪”地飞溅起一片浪花,算是给他一次激情展演。
傅潮声微微一笑,心中暗念道:
牧野洋洋,
檀车煌煌,
驷钅虑彭彭。
维师尚父,
时维鹰扬。
那是描写周武王牧野之战大胜殷军的部族史诗。
“福雷”向陆地飞去,在它身影下面,江湾的那片平房区,隐约传来“叮叮咚咚”打钢钎的声响。工人们已在动工拆平的那一片房舍,正是傅潮声心中面江依山的剑锷顶大楼。
如果林岫峰想象的是艺术之巨厦的话,那么傅潮声构思的则是军事医学的倚天长剑。
第二章(4)
作者:郭继卫
帕特逊从昏睡中醒来。
他坐在上海至洛杉矶的波音…747客机商务舱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他是从雩都飞上海转机,再准备从洛杉矶飞华盛顿的。
这一连串的飞行,对连日旅途劳顿的帕特逊来说,的确有些厌倦和疲劳。
他打开舷窗上的遮光板,向外看了看。
天气晴好,可以清晰地看见脚下的太平洋,蓝绿色的海面像一张硕大的优质皮革,或者说,像东方少女那细腻精致,而不是白种女人粗糙多毛的皮肤,海浪构成皮肤上规则但不重复的纹理和质感。单就皮肤而言,在地球的同一纬度上及相似自然条件下,像中国这样的人种,真是上帝造人的精品,由此便可以推断中国人进化的历程比西方早百千万年。他们成功地抵御恶劣自然环境风霜雨雪侵袭的历史长得多,他们养尊处优的民族惯性当也强得多。
想到这些,他暗笑自己周游世界这么多次,怎么如今会冒出这个判断?
海天相交处出现了一条深灰色的暗线。实际上刚才就有了,只是他没注意到,而现在越来越清楚了。
帕特逊看了看时间,是了,那条暗线应该就是美洲大陆!他马上就要进入美国了。
从中学课本上他就知道,1492年,大体上也是这个季节,哥伦布乘坐“圣玛丽亚”号快帆船,从巴罗斯港出发,连续航行了69天仍然一无所获,他几乎绝望了。幸好上帝终于让他发现了圣萨尔瓦多岛,而后他发现了美洲。如果他能站到自己此刻的这个高度,起码会提前高兴一个星期。
哥伦布请求西班牙国王支持他冒险远航的目的是找到中国,找到黄金,因为马克·波罗把中国描绘成“遍地黄金、香料盈野”。如果哥伦布真的找到中国,会是什么情况?他会让那个沉睡的东方巨人提前5个世纪觉醒吗?
那么谁能想象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也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因为就在哥伦布出发前近一个世纪,中华帝国就曾经有一支宫廷船队七次远航大洋,但是对中国历史的发展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们的帝王臣子缺乏一种超前的海洋观念,观念滞后便导致衰败。
帕特逊将头靠在椅背上,看了看面前的液晶显示屏,那上面代表本次航班的飞机图形正在向美国海岸曲线靠拢。
他找到了中国,以及中国的军事医学。他不及哥伦布伟大,但比哥伦布先进。
回家的温馨感开始冉冉升腾,某种自豪也随着此次对两个军事强国的考察之旅即将结束而再次泛起。
人际观、地域观、海洋观、空间观……历史反复证明,谁的眼界能够伴着生产力发展而适度超前,谁就能够成为一时的人类强者和地球主宰。
下一步的视野定位在哪里?是不是该轮到微观世界和人类自身——基因观?
他为科技发展有可能将自己推到当年哥伦布的历史地位而有控制地窃喜。
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在机舱的过道里转来转去,他知道那是“9·11”后,航空公司在班机上增设的安全人员。
人们怎么说的?恐怖主义是当今文明社会的头号敌人。恐怖主义来的正是时候,它是阴霾、是迷雾,忽然蒙上世界的眼睛。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帕特逊目睹了俄方军事医学继续在为经费的拮据困扰,民族矛盾和恐怖袭击让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去应付。在中国,军医们一如既往地发展为民众服务的项目,医疗单位从外壳(建筑)到内部(设备)掀起追赶现代化国家的潮流,的确,成效是明显的。
但他们均不为帕特逊所虑。
帕特逊是在精心研制出他的基因武器发展计划后,专门去上述两国访问的。他是去探查、去摸底,去看看新的世纪开始后他们准备干些什么。
去的时候他既有些踌躇满志,又有些忐忑不安。现在他略感宽心了。他们正忙些今天的东西,顶多是明天的东西,而他帕特逊是在打算搞出未来的、全新的东西。“革命”一词曾在俄中两国叫得最响,多年来这个词被用滥了,而用上用好这个词汇的恐怕还是他帕特逊博士。
若干年后,是他而不是别人,将让全世界吃上一惊。
不过,令他摸不透的是傅潮声这个老朋友。他在想什么?房子他要盖,“反恐”他要抓,生物技术他要搞,观念更新他要宣传。凭他的智慧和性格,领导一个大学似不应这样散漫。尤使他感到可疑的是:修建规模如此之大的军事医学城,是赶一种时髦,还是真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那个医工兼通的游博士——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傅潮声对军事医学的理解就比自己高一筹——为何对美国的军事医学前沿动向那样敏感?
他常常感觉傅潮声像一个禽蛋,圆滚滚的抓不着看不透,却总让人担心会突然一天破壳而出,变出一个不认识的会跑会飞的新东西。
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俗话说得好,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帕特逊认为基本情况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只是要对那个军事医学城格外注意,最好一两年后再去看看,那时即便傅潮声真在偷偷地在搞什么大的项目,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飞机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帕特逊出关后将从洛杉矶转国内航班飞华盛顿。他会有时间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喝杯咖啡,看看报纸。他注意到同机抵美的有不少中国学生,他们大包小包、争先恐后的,像群初次远飞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边故作老成,一边新奇地四下观望。这就是全球化。这就是美国文明优越强盛、世界领先的国际地位。这就是美国的科学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