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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5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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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断她:“即使成绩行也不能谈恋爱,年纪这么小,连起码的判断能力都不具备呢!必须得把这两个孩子分开,不能眼看他们自毁前途。”
  “我倒认为菁菁是个非常有眼光的孩子。”
  即使这话是夸我的孩子,我也觉着无比别扭。难道选择你儿子就叫有眼光?
  “她要有眼光就不会这么做了!都高二了,还不知道什么是主业呢!我们已经跟她下最后通牒了,让她在一个星期之内把这事了结,再这样下去,肯定把于柏的学习也耽误了。”我没忘了把她的利益摆一下,“于柏那边呢,还得你给做做思想工作。”
  她似乎有些轻描淡写:“我以前跟于柏谈过,但他对菁菁百依百顺,菁菁怎么说他就怎么办……我说没用!现在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吗?”
  绕来绕去,还是我女儿的不是!
  我以守为攻:“菁菁被我们惯坏了,特别任性,家长的话根本听不进去,独生子女的通病吧。我再给她一个星期的期限,如果情况还是没改观,那我们就给她转学,两个人见不着面,自然也就分开了!”
  这是我临时想来的。转学哪儿那么容易啊,但万不得已之时,也必采取这种断腕之举了!
  “一个星期?后果你想过吗?不管家长承不承认,他们的这种感情就是爱情。”
  听着像威胁。
  “长痛不如短痛!”有必要刺她一下,“你家的情况,我从侧面也了解到一些。你独自把于柏抚养大很不容易。”我把左手往中心位置挪了半尺,以便阳光对准钻戒的凸面,“又花那么多钱把他送进重点高中,可以说,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如果他学业不好,将来你就得跟着操心。我总觉得你对于柏挺放任的,而且对早恋也不反感。也许我说得不对?”
  “我跟于柏吧不像娘儿俩,像朋友,他有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而且呢,他特别有主见,分析事儿比我还深刻呢!所以吧,只要他的意愿是好的,我都尊重,不横加干涉。”
  后一句话明显是指责我的。多没正形的家长啊!
  独自把孩子拉扯大的女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对孩子无限崇拜,一种是对孩子无限失望。于柏妈妈显然属于前者。如果女儿遇到这样的婆婆,她和丈夫间将永远存在一个第三者!
  “孩子的意愿是要家长来引导的,好,不等于对。男孩子一定要有事业,若事业不成功,就什么都没了。女孩子不一样,嫁个好丈夫照样生活得好!”
  “我对孩子没有过高要求,保持平常心吧!这么多年,虽然我没什么事业,也没多少钱,但我们母子过得非常快乐。”
  那你们就继续苦中作乐吧!而我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傻女带离苦海,我不能让她的两件终身大事都毁在同一个人手里。
  没必要再耗费时间。我喝光了咖啡,准备走人。我说:“明天我就着手去办菁菁转学的事,目前看来,转到外地上学是唯一的选择。”
  她的双手死死捏住手袋口,似乎怕里面的秘密蹦出来。
  “我认为还是要以疏导为主,这样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换个角度讲,他们也没错嘛。唉,外国孩子如果到这个年纪还没谈恋爱,要被别人笑话的,在中国怎么就成洪水猛兽了?都不是坏孩子呀,都很上进呀……也到了懂得爱情的年纪了,正常发育嘛……”她明显有些慌乱。
  “国情不一样啊!外国考大学没这么难,失业照样吃得上饭看得起病居者有其屋!我们没能力改变国情,只有改变孩子了,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穷国里的穷人呢!”我边说边举手叫服务员来买单。
  “富人也不见得比穷人快乐!”她突然大声说。
  我急忙放下手臂,重新坐定,要痛快地损她几句。
  “看来,我们是话不投机啊!我想问问你,今天你约我见面,难道是为了叫我成全他们搞对象?你要是这个目的,那事先应该讲清楚,我们根本没必要浪费这么长时间!”
  “你别误会……”她小声地,有想辩解的意味。
  我用讥讽的语气问道:“是么?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绝不是惯孩子的家长,但于柏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单亲家庭多着呢!
  “他三岁的时候,我跟他爸就离婚了。”
  她说得很费力,似乎前夫留下的伤痛依旧。据知情人透露,于柏的父亲离婚之后再也没付过任何抚养费。男孩子的人品往往随爸。我妈妈就非常看重这一点。当年,她曾对泽俊的父亲进行过多方调查。
  “总觉着吧孩子可怜,从小到大得到的爱太少了,也太单一了……”
  想为你儿子营造爱的多样性氛围?去找个男人搭伙过嘛!
  我举手示意服务员买单。
  “所以,他可能比别的孩子更渴望爱情,抵抗诱惑的能力更弱。但于柏绝对是个好孩子,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母系社会成长起来的男孩,心理总有某些异常。我认真点数服务员找来的钱,无心去听这个女人忆苦思甜。
  “我想问你一句话。”
  当我臀部离开椅面半尺时,她说。我重新坐下来,等待。
  “你反对他们俩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怕耽误学习吗?”
  “那当然了!我想这是每一个家长的正常反应,现在学习不好有出路吗?”
  她有些尴尬地追问:“不是因为我们经济条件差吧?又单亲家庭……”
  “我一知道这件事就表明坚决反对了,当时我根本不了解于柏的任何情况。菁菁的学习成绩下降那么严重,她就是和比尔·盖茨的儿子搞对象我都不会同意。”
  前一句说的是实话,后一句话则口是心非。丈母娘选婿时永远都克制不了恶俗、贪婪和患得患失。我巴望女儿的爱情与荣耀能一蹴而就。
  她满意地点点头,说:“其实,我也是坚决反对的。我比你知道得早,去年十二月初吧,我偷偷查于柏的手机,看见菁菁给他发的信息,好多,每条开头都是‘亲爱的老公’……”
  “啊呀,这些孩子怎么这样啊?是于柏先管菁菁叫‘老婆’!”我感到一团火猛地烧到脸上,在羞愧难当之际,并没忘抵抗一下。
  “看到这儿,我头一下子炸了,你说这么多年我过的是什么?不就过个儿子嘛!他要不学好,我还有什么希望了?那天晚上,我和于柏谈了有四个多小时,连骂带威胁,手机当场就让我给砸了。他现在用的手机是菁菁给他买的。”
  “什么?菁菁给买的?”
  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元气,人颓了半截。人家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你了,是你女儿哄骗了我儿子,该是我谴责你才对!
  女人倒贴是种顽疾,会一犯再犯,最终除了累累情伤之外,什么也留不住。仔细想想,菁菁具备倒贴的素质:拿钱比较大方,喜欢谁便一根筋地对人家好。更令人担忧的是,看她对男孩的这份感情,若生生把他们拆散会几败俱伤。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沓钱,推过来:“这是手机钱,我到手机店里查过价钱。没敢直接给菁菁,怕又乱花了。”
  我将高脚杯里的纯净水一饮而尽,以便压住喉中涌动的哽咽。怎么也要撑个颜面,我把钱又推给她:“我回去跟菁菁了解一下究竟再说吧。”
  “别太责怪孩子,菁菁心好,她觉得于柏的手机被砸,全是由她惹起的,所以过意不去……”
  总觉得她的低调里含着对我的同情。再好强又如何呢?仅孩子不争气这一点,就足以将你的体面拉至负数。
  “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孩子已经走火入魔了……”
  我这与其说迷茫,不如说在向她求救。
  “如果你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或许想法会变的。那笑容都特别灿烂,让人心里都亮堂。”
  “你见过菁菁了?”
  她点点头:“她非常可爱,我很喜欢她。”
  我警惕地:“在哪儿见的她?”
  “在学校门口,放学的时候,她和于柏一起往外走,我心里的想法一瞬间就彻底变了。当时我就想,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决定命运呢?”
  我不是一个保守的母亲,但我认为那种让孩子自己决定命运的行为,貌似开明,实际上是家长的不负责任。当孩子不知锁为何物时,你先急着塞给他一把钥匙?
  “你我还是存在着角度上的差异,我的孩子是女儿,操心的地方自然比你多,况且,于柏的学习成绩一直稳步上升,所以,你可以轻易地改变想法。而我不能! 人生也是有节气的,错过了节气,再好的种子都无法获得好收成。以后,他们的恋爱机会大把,没必要占用命运的关键时刻!我会管好自己的女儿,也求你再做做于柏的工作,就算是帮我个忙,不然,菁菁连大学也考不上了,这会影响到她未来的自信心。如果你帮不上我的忙,那也别帮倒忙,这样会害了两个孩子。都是做母亲的,请你理解我!”
  我简直近似威胁。
  “我当然理解。”她低下头,“但当人走到十字路口时,看问题的角度会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没理睬我征询的目光,继续说,“刚才你说,以后他们的爱情机会大把,我不这么看,爱情不是想有就有,对有些人来说,一辈子也碰不上一次。拿我来说吧,就从来没经历过爱情,自己还特别渴望,这是我终生遗憾的事。”
  她笑了,神情里带着因自身短处而产生的羞赧和谦卑,这个刹那,好像对面坐着我的闺中密友。
  我用右手覆盖住左手的璀璨处。“其实,爱情跟幸福没有必然联系,充其量是个幸福的回忆而已,但也极有可能是痛苦的回忆。你看看社会上,因为爱一时,错一生的事有多少!”
  “那是少数人!对大多数人来说,爱情是一种升华。我这辈子就过得可俗了。”
  我笑着:“谁不俗啊,人都要靠柴米油盐生活。”
  “终归是不一样的。我觉得经历一次爱情就是跳过一次龙门,一下子就不平凡了!”
  “就那么回事吧,等你经历过就知道,鲤鱼跳过龙门之后还是鲤鱼,照样要为食奔忙,还要提防被大鱼吃掉。”
  “我是再也经历不到爱情了!”
  “怎么会呢,八十岁也照样可以有爱情,何况你长得这样漂亮。”
  这话是由衷的。当她谈到爱情时,神情素朴得让人心动。看上去很美。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不可能再有机会了,我已经被医生判死刑了!”
  这就是她的“十字路口”?我愕然了。
  “恶性肿瘤晚期,没几天了。”她补充道,“我从医院出来,在等公车的时候,一对小恋人——长得可丑了,就站在我旁边接吻,张扬得目中无人。要在平时,我会烦死了,但那个时候,我特别羡慕他们,觉得人没经历过爱情真是一种不幸。所以,我不应该再扼杀我儿子的爱情,让他的人生有遗憾。”
  她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教孩子掌握更多的生存智慧,而不是急着帮他布置狂欢派对。可面对这个苦难的女人,任何不得体的言词都会遭受良心谴责。我和她之间不可能产生良性互动,用我实的“爱情”去说服她虚的“爱情”等于向空气射击,命中率百分之百,也是零。
  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倒没什么,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主要担心于柏,扔下他一个人……”她的声音弱了下去,眼圈红了。拭泪。
  我本已想走,看她这副样子,出于礼貌,只好陪坐。
  “但反过头来想,我儿子还是很幸运的,上天派一个天使来陪他,让他不至于太孤单。虽然跟菁菁没说过话,但我坚信她就是天使。把儿子交给她,我可以放心地走,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她抓起小碟子里的所有纸巾,一起抹向眼睛。
  “于柏知道这事吗?”我问。
  她擦了把鼻涕说:“没告诉他,多瞒一天,他就多过一天快乐日子。”
  感觉所有的器官都被淤塞住了,只有眼睛这么一个通道,我的泪水也一下子飞溅出来。多么无耻啊,用某个高尚命名来胁迫我们!你要死了,你的孩子即将成为孤儿了,这的确很不幸,可这是我们造成的吗?你的儿子要快乐,我的女儿更要未来啊!我的女儿不是天使,没法派给你福音,她才十六岁,生活尚需家人照顾,怎么能承担起你托孤的重任?
  我将手袋抓在手里,向外欠下身,示意她我说完这句话就要走人。
  “我认为,当前对于柏最重要的不是快乐,而是成长。你应该把真相告诉他,你们一起分担艰难才是对他的最大信任。”
  我起身,健步向门口走去,毫不理会被抛弃者的尴尬与悲伤。
  出了咖啡屋,我掏出车钥匙向一辆白色轿车按了遥控钮,而那边一辆深灰色奥迪车的车门却嘟的一声开了,我这才想起自己跟泽俊换了车。转回身,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非常帅气的男孩,当我们目光相触时,他友好地微笑着。中国人没有向陌生人微笑的习惯,这额外的收获,像阳光陡然跃上花叶,令人怦然心动。直到车子启动时,我的心头还荡漾着那微笑留下的余温。
  想一想不对劲了。还没行驶到路口,我一个急刹车,掉头,按原路返回。
  肯定是他喽。母子俩正相携着穿越马路。他根据行车的方向,从母亲的左侧变换到右侧。每次和女儿过马路,我也是这样做的,以便不测袭来时,可用肉身为她设最后一道防护。
  车从他们身边逃开。我没敢朝右后视镜看,怕像她说的那样“心里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一路上,我的思绪纠缠在一个问题上:他冲我笑时,我到底回了个什么样的表情?
  那枚钻戒像只眼睛,在我的手指上眨动。我狠狠地将它撸下来,胡乱塞到手袋里。
  泽俊一进屋便问:“谈得怎么样?”
  他站着听我把整个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然后把外衣扔到沙发上,沉重地说了一句:“那就转学吧。”
  “寄读?”
  “……”
  电视机里,几十万只角马向河边奔来。它们的目的地是对岸。河水湍急,成群的鳄鱼已张开血盆大口。角马群唯一的使命就是向前。哪怕自己的孩子或者父母或者兄弟或者情人正被鳄鱼攻击,也不能回头。河岸高达六米,一些力竭的角马从半空摔下,再次坠入鳄鱼之口,有些则被同类踩踏致死。
  我弄不明白角马为什么非要往对岸迁徙,就问泽俊。
  泽俊直盯着电视,冷笑一声:“是去对岸参加高考吧!”
  我们的轻叹,瞬间被角马蹄的咆哮卷走了余音。
  寄读计划遭到了菁菁及亲朋的一致反对。两万六的寄读费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孩子在新学校的境遇令人担忧,她要适应老师的讲课风格,处理和新同学的关系,还要面对因寄读身份而遭受的冷落……其实,他们不知道深层的原因。我担心于柏母亲的病,万一在菁菁考大学之前她撑不过去了,菁菁势必要拿出大部分精力去扮演一个小妈妈的角色。菁菁是个善良的孩子,养个蝈蝈死了,也会哭得昏天黑地。几年前,单位有次去孤儿院慰问,我把她也带去了。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她戒掉了零食,也不张罗买新衣服,动不动就张罗着给这个那个捐款,嘴里最多的一句话就“哦,我太奢侈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对她的“慈善”热情做冷处理。善良固然重要,但我不希望女儿因良知的过度开发而失去感受世俗快乐的能力。
  这天早上,菁菁磨磨蹭蹭弄这儿弄那儿,急得负责送她上学的泽俊一个劲地催。我看出她可能有话说,于是走进客厅,装着找东西。
  等泽俊出了门,菁菁将门轻掩上,转过身来,扭捏地说:“妈妈,寄读的事儿还在办吗?其实,我在这儿也能好好学……”
  她目光躲闪着,鼻尖上积了一团汗滴。
  我撒了个谎:“昨天已经把学费都交了。”是明天去交。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
  “不寄读怎么办?你跟于柏老是扯不断,另外,凭你的成绩,小班肯定也呆不下去了,你还非要等颜面扫地之后再离开学校?”
  菁菁摇摇头:“不是,让妈妈花那么多钱,心里不好受。我知道妈妈赚钱不容易。”
  她没说“爸爸妈妈赚钱不容易”,看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我以退为进,用和缓而幽怨的语气说:“怪妈妈没能力送你出国留学,那样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瞥了我一眼,转过身,在开门走出的时候,含泪轻轻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妈妈。”
  她一转头的刹那,什么东西扎了心脏一下,我的视界突然被阻断了色彩,只有那一抹冷色调的婴儿红在黑白之中定格下来。女儿小时候每次生病,唇色都会变淡,近似于粉色,这让我总在担心她的身体会随时冷下去。那些夜晚,尤其泽俊出差在外的夜晚,四周安静,我抱着虚弱的孩子,看见满床月光里都渗着冷冷的婴儿红。这种色调成为我们母女在恐慌、无助时共同的表现特征,她是生理上的,而我是心理上的。
  一瞬间,我有了种冲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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