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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越来越糟糕,近日沿海一带已经封锁,来往的只有战船。一支国军队伍正准备开拔,全副武装的士兵神情疲惫,一个军官焦急地大声呵斥,快点快点!咚咚咚咚杂乱的脚步重重地砸在甲板上。有几艘战船已经起航,陆续还有往海边赶的队伍。
繁华的酒店银楼百货公司电影院都关了门,沿街许多店铺房屋挂着锁或是贴着转卖出租的条子,被雨淋了,皱巴巴的没了模样。街道上一些垃圾没人打扫,被风吹着,四散零落。偶有开张的小摊子,一只小炉子上煨着一只黑铁的锅,旁边小竹蓖上有包好的馄饨,却没有主顾,脸色黄委的主人抄着手呆呆地出神。
这时,一个小姑娘从陋巷那端走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瘦伶伶的,身上的衣服洗得边角起了毛,白布衫,领口绣了一圈细细碎碎的粉紫色小花,包裹着细细的脖颈,玄色的布裙,泛了白,普通学生的打扮,背了一只快要磨透了的旧书包。城是岛城,湿度大,雾也多,蓝灰色的晨雾把她灰色背景上一抹浅淡的影子,不仔细分辨,似乎也要被雾霭消融掉。她一边走,脸上带着凝重的疑虑。
这个走来的姑娘就是已经长大的小菲了。
风掠起她额前的黑发,看得清一张尖下颌的小脸,有些苍白的清丽。眉宇清淡,柳公权的字体,两颗清水眼,眼角上挑,清清冷冷,又有两粒星的微末落了进去,在湖心里光闪熠熠。眼帘稍垂,便是重重帘幕,掩了诸多的心事,若是倏地扬眉凝睇,那射出的目光定会让人一惊,几分倔强,几分不在乎,几分没有心机的清明。双唇却是极尽柔和,清晨刚刚绽开的喇叭花,润润的玫瑰色,微微的嘟着,像与什么人赌气,等人来哄了还是不依不饶。
从李公馆出来后,小榕就将李小菲改为张小菲了。
从陋巷那端同张小菲一起走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大男孩,高出她一头,结结实实,一脸英气。他跑近了小菲时,从书包中掏出一块热热的菜饽饽,递到小菲手中。
小菲不想走在路上吃东西,推脱着。
男孩非把饽饽塞给她,看她接过去咬一口才笑了,又问她,昨天的游行你怎么没参加?满是责问的口气。
小菲说,我去晚了。
你简直就是书呆子,国家都到这地步了,还这么麻木。
小菲不想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正这时,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险些撞了她。龙生让小菲走路小心些。
龙生是岛城大中学生自治会中学生代表,是与小菲一起长大的朋友,又是同班同学,从小就知道护卫小菲,现在头顶还看得见指甲盖大的疤,是小时候跟人打架留下的。小菲始终不投身火热的运动让他很失望,开导了数次都不见效,前几天,龙生通知她小菲,要她一定要参加游行,而小菲却说家里住的房子漏雨了,要找大杂院里的叔伯们帮忙修缮。
小菲真的不愿意参加示威游行,她不理解这个世界正发生的事还需要她这样的学生去参与。也许她根本就不关心外面的世界。
世界本来就够乱的了,她小小的内心,装不下这乱世的一切,大街上,不是今天死了个人,就是被抓了去。
在小菲心里,只有一件事装得下,那就是仇恨,她恨透了别人对她的议论,说她是私生女。
第一部分第6节 孤立无助
在小菲心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自己。但母亲已经去世了,她现在只关心自己。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孤立无助的,都是随时可以坠进深渊的,她不就是十几年前睡了一觉后就从高贵的公馆到了平民的棚子里了吗,还有那些游行的人,不也是转眼间就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小菲曾和龙生争论过,她问龙生, 一次次运动,为什么总是学生走在最前面。
龙生说,还有工人和群众。
小菲说, 你没看他们只是围观,发发牢骚,传单拿在手里也不想看一眼。
龙生说,小菲,你心中缺少博大的爱,你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人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小菲说,是,我只爱我自己。
小菲虽然这么说,但每到龙生参加游行时,她还是牵挂着,就在前两天,她还为龙生去了一次。
像小菲说的一样,示威游行的队伍,学生总是冲在最前面,乱世中的那些百姓,边围观,边发牢骚,传单在身边脚下飞来转去,看过了也就看过。人群忽而乱了,更乱了。离很远就听见鼎沸的人声,小菲在人群中找着龙生,人潮巨浪中找人哪里容易,都是一般的热情激奋,分不出谁是谁来。突然间尖利的警笛破空而起,人潮一阵骚动,一群警察冲进其中。水龙头扫射着游行队伍,队形散了,木棒交加下,学生四散逃开。旗子标语践踏了一地,碾碎成尘。
小菲着急地喊龙生,哪里听得见,被人声淹没了。一对溃散的学生几乎把她冲倒,后面追着几名警察,向她这边跑来。小菲吓得也拔足飞奔,不想撞翻了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子,一跤跌出,后面脚步声渐近,骇得魂破天外了。
突然的,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她一把拽起,飞似的带起来,一口气跑到一家百货公司前。店员急急地关着门,惟恐惹祸上身。这俩人跑到了,那人用力一撑,把门撑住,小菲被塞了进去。店员喊着“哎哎——干嘛的!”小菲刚进去,就有警察追上来,抓住了前面奔逃的学生。小菲不顾店员呵斥,趴在门玻璃上向外望,救她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只记得是个个子十分高大的男人,他的手十分厚实温暖。
这两天,这个模糊的背影一直在小菲脑中挥之不去,他是谁呢,还有机会再相遇吗……
小菲那里知道,这个救她的人,就是以后要让她陷进去的人。这就是命。小菲虽然天天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却不知自己天天深陷命的激流,还以自己在水中奋能前行,哪里知道是命的激流在带着她奔跑。
两个人在路上继续走着,一路上,小菲没有听龙生在讲什么,心里仍在想那天救她的那个人。龙生突然问她,想什么呢?还拍了她一下,又说,我在你们大院门口看见一辆汽车,这地方,竟会有有钱人来,不知道找谁的?
小菲咬着嘴唇,脸上一副倔强不在乎的表情。汽车是来找她的,她却不想对龙生讲。
来找小菲的汽车已经来过几次了,小菲就是不想上去。
阿白很担心性子与别人不同的小菲。如果小菲真不想迈进李家,那可怎么办。
阿白第一次坐着车来找小菲是一个早上,那时,小菲刚匆匆洗漱完毕,来不及弄点早饭吃就往外走,因为上学的时间到了。
大杂院里一片嘈杂,各家各户开始了一天的营生,一家栖身的小戏班的人吊嗓子劈腿拿大顶,锔破的那家早沾了水在磨他的用具,小菲跟大家打着招呼,卖粘糕的伯伯已在粘糕上点好了青丝玫瑰,见了小菲,切了热热的一块塞到手里,小菲推让着,终究推让不过,捧了手里,不等咬,香气就钻鼻子。大杂院里的人,穷人穷日子的过着,却也亲亲睦睦。
小菲甩着两条辫子向外走,她一向都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也是成绩最好的,人们都说这孩子有出息呢。她还没到大门口,靠门居住的那家女人就向里喊,小菲,有人找。
小菲十分奇怪,这么早有谁会来找她?
第一部分第7节 乞求上帝
大门口闪进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小菲走近了,看见一张瘦瘦的枣核脸,脑后紧紧挽了个发髻,绷得额角也紧紧的,一双眼睛盯人厉害,脸上似乎永远都没有笑容。黑衣黑裤,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是大户人家仆妇的装扮,这个人就是阿白了,这已经不是年轻时的阿白,年轻时的阿白已经在现在的阿白心里死掉了,现在的阿白每日乞求上帝原谅她犯下的罪行,是她一手导致了小菲母女的今天。
但是,阿白又想,又是谁把自己美丽的一生给弄成了这样呢。
阿白记得,多年以前,岛城有一户人家,生意做得很大,家里只有一位小姐,娇宠得不得了。小姐贴身有一丫鬟,那就是阿白,自小跟着她,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年龄大了,许了人家,也是门当户对。小姐嫁过去,跟娘家要求把丫鬟也带过去,到了这边也好有照应。阿白不想去,但还是跟小姐的其他陪嫁一起嫁了过来。
男主人年轻俊朗,跟小姐十分般配,生活安稳甜美,不久就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生下来就比别人幸运,根本不用自己努力,家世、容貌、婚姻,事事都那么顺畅,是上天特别眷顾的人。
阿白依旧尽心尽责伺候她的小姐,小姐是美丽的花,她连绿叶都做不到,只是花下的泥土,上天既没有赐给她疼爱她的爹娘,没有赐予她财富,也没有赐予她美丽,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小姐眼里,她跟自己其他的财产没什么差别,对她倒也不错,信任、放心,却也只如此。主人的房间她可以自由出入,夫妻俩亲亲密密被她撞到也无防,无论女主人,还是男主人,都不曾想到她也是个年轻女子。
别的下人羡慕她的地位,也从未听过她的抱怨,似乎她只是一个只知道干活的工具。家里有几个年轻女佣相继嫁了人,女主人也终于意识到她的丫鬟也到了年龄,一算,可不,再不嫁已经要成老姑娘了。家里有个厨子,死了老婆,女主人说,正好让阿白嫁给他吧。问她,她低头不语。不回答就是愿意,就要准备给他们办了,阿白才向女主人哭着说不想嫁。问,问不出,只摇摇头落泪。她很少违背女主人的意愿,女主人很生气,斥责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像她嫁给主人家的厨子,再合适不过的一桩婚姻。她始终坚持不肯,说一辈子也不嫁人。女主人顾及她跟随自己多年,不再勉强,她不嫁人就不嫁好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她在心里是有个人的。每天她都会看到她的主人,每天一早都是由她给他准备好洗脸水,每天的衣服也是她事先挑选好了放在他的床头的,每天他出门时也是她帮他穿戴好衣帽……他在书房时, 她为他端上一杯他最喜欢的碧螺春,默默地为他研墨铺纸,他酒醉后她用热毛巾为他擦拭,他远行时她的心也跟着去了……然而,然而,他的眼中从来没有她的存在,家中有美丽的妻,外面有那些美丽的女人们,她太普通了,普通到一粒尘埃。只有一次,主人不知道为什么,赏了她一件衣服。她激动得难以入眠。
一年又一年,青春不再,她的地位上升了,做了这家的管家,她的感情世界,却仍然荒芜着。
女主人在家做小姐时脾气就很大,嫁了过来,开始两年,丈夫还忍让着,后来她再发脾气,他就躲出去,外面是男人的天地。有时她也劝女主人,不想女主人把气撒在她身上,因为她是女主人带过来的,是她的财产。终于有一次,女主人大发脾气时,打了她一巴掌。以前的委屈 她不会记,但这次,她记下了。
她有了一个计划,精心的策划。
时刻寻找着机会,女主人终日的任务就是梳妆打扮,看戏打牌,交际应酬,家事都由她负责。只要有了心,机会好找。有一天,她向女主人提出该再买个年轻丫头了,家里人手不够用。女主人不管这些事,全交给她办。
第一部分第8节 远房亲戚
她看了好多个女孩子都不满意,最终,她交代过的一个乡下远房亲戚又带来消息,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见了那女孩,黄黄瘦瘦,并不多满意,然而那女孩的一双眼睛却让她动心,她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孩会帮她实现她的计划。女孩儿带了回来,她不露声色的观察着。一切都按着她预想的进行,女孩儿不出一个月,就脱胎换骨似的,天然的美丽绽放出来。
女孩是她手中的一粒棋,她的布局日趋完美。女孩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由人操纵,把她当作亲人。她对女孩亦是矛盾的,她恨她的美丽,又欲罢不能。
风渐渐暖了,花园里柳树远看有了蒙蒙的烟绿,池塘里黑色的皲皮也被风吹开,露出绿色的池水。小榕也如同一株春柳,突然间不一样了,尖下颌的小脸越发得精致,额前笼着的刘海虚虚得盖到双眉上,眉下的眼睛总是垂着,却掩不住两汪黑盈盈的水光。她肌肤有了水色,头发也乌亮乌亮,甩了一条垂到腰际的辫子,尤其是她那腰肢,柔细得小小一把,走起路来飘飘的。然而小榕不知道自己是美的,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司机小秦,看院子的大勇,厨房里的老李都爱跟她搭话,不咸不淡几句挑逗的话,听过也就听过。阿白一再叮嘱她,不许跟这些人亲近,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阿白对他们有几分鄙夷。她感激阿白对她的照应,那样说是为自己好吧,将来的事她很少想,目前的生活她还是满意的,已经积攒下一小笔钱了,哥嫂那边恩断义绝,她真正孤身一人,攒钱只为自己攒。暗念着阿白对她说的出头之日,她小心翼翼地捧了今天的这碗饭,至于怎样才是出头,却是模糊的。
平时她除了做家务,还负责照看六岁的大小姐璎子,主人唯一的女儿,心肝宝贝儿。璎子的脾气大,小榕少不了受委屈。因她温顺柔婉,太太便在打牌会客时要她在身后伺候,那些太太小姐都是摩登人物,气派也大,小榕越发小心。李先生在家的时候少,有时遇见,低头站一边,恭恭敬敬问候一声,李先生略一点头就过去了,眼中是看不见哪个下人的。
但阿白知道自己的主人,他早晚有一天会注意这个叫小榕的下人的。
网已结成,每个人皆是网中的飞蛾,无处可逃。
连阿白也没有逃出去。
阿白觉得她不只是来接小菲回去,她还是来恕罪的,她要在小菲身上还清她犯下的罪恶。
阿白站在小菲跟前,神态非常谦和。后面跟来一个跟小菲一般大的女孩,也是下人的打扮,她是妞妞,妞妞好奇地打量着小菲。妞妞从第一眼,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觉得不能让小菲进李家的大门,因为她预感着,如果小菲去了,她会多一个敌人。
二小姐,阿白恭敬地站在小菲面前。
这个陌生的称呼在小菲听来那么刺耳。
你是谁。
我是李家的阿白,女人说,你小时候我常抱你的。
小菲大吃一惊,仔细打量着女人,记忆深处一个身影浮现出来,慢慢地与眼前这个女人对应起来。是了,这是李家的女管家。
她警惕地看着女人和她身后的小丫头,李家的人,居然是李家的人,这么多年了,已经恩怨义绝,他们找她能有什么事?
老爷去世了,阿白声音低了,声音里有重重的伤痛。
小菲抿紧了嘴唇,不让自己现出任何表情,她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与她无关。
大小姐让我接二小姐回去,阿白的这句话更令小菲吃惊。她说完,闪身站在汽车身边。小菲不置可信地盯着她,她只好继续说,老爷去世了,大小姐希望你能搬回去,这种地方不该是二小姐住的。
我可不是你们的二小姐,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不可以住的?小菲冷笑。
你是李家的小姐,终归是要回来的……
第一部分第9节 管不了我的事情
你回去吧,小菲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语气讥诮,我和妈妈被赶出李家大门就再没想过要回去,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也管不了我的事情。
跟阿白一起来的小丫头妞妞在俩人谈话之际,悄悄推开了小菲身后的木板房门,房门已经有些腐朽,一推,吱嘎作响。屋内光线很暗,进去的人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妞妞探进脑袋去,见靠西墙一张木板床,床边钉了块木板,摆了些书,东面墙上有几只钉子,挂着几件衣服,下面一只柳条箱,箱子上堆放着一些杂物,靠门这半边墙根,用碎砖和木头搭了一个小柜,里面铺了几张报纸,盛放碗筷食物,靠窗的明亮处摆了一张小桌,桌面裂了几条口子,一条腿短了一截,垫了一块瓦片,桌子上也散堆着一些书。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家具。
妞妞故意问小菲,二小姐就住这样的地方?。
妞妞,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阿白厉声呵斥。
妞妞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