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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取下玉镯子去了当铺。
“夫人……”文廷式紧握住龚夫人的手,一阵内疚袭上心来。
他心疼地看着龚夫人,这些日子来,夫人瘦了很多,脸色发白,眼圈发黑,她受苦了!心想这些年来,生活飘忽不定,龚夫人何曾真正享过他的福?做为一个男人,心里实在不安。
又过了一些时日,刚刚来京城的徐建寅,也来到文廷式病榻前。
“才听志锐说你病了,病得不轻,就赶来看你了。唉,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反倒病了呢?”
文廷式苦笑一声说:“可见人世间没有什么圆满可言,得此失彼乃是常理。”
徐建寅拿出一本书,说:“我给你带来一本书,不知你想看不想看?”
文廷式就问:“什么好书?快给我!”
徐建寅说:“不是别的,是我的一部译著,你不是说早就想看么?”
文廷式接过,果然是徐建寅翻译的《德国议院章程》。于是一页页认真翻过去,刚一口气读完徐建寅的自序,心里就激荡起来。
“仲虎兄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序写得妙绝,真是耳目一新。你呀,既可为国造船造舰,又关切国外之政体,寻夷之长处,真乃国之良医啊。”文廷式感慨不已。
“芸阁兄过誉了,我也无非是到国外多跑了几圈而已,哪有贤弟这般大气概!”
文廷式:“还有什么大气概可言,早成俗人一个了。你想想,高攀龙每至山深林密处,总是有所感悟,而自己秉性较杂,课功不勤,比起古人真是愧悔得无地自容。从此以后,当要脚踏实地,勇猛精进。做成一二件大事,不然的话,岁月悠悠,老且日至,一口气不来,又以何处安身立命?”
徐建寅说:“有如此壮志,何愁大事不成!”
文廷式说:“弟虽不才,但从不愿以诗礼发冢。我这个人向来不爱文士,厌恶这些人浮言无实。中国几千年煌煌历史,如今却是黯然失色,国人惭愧,原因何在?只有你老兄最清楚。”
《晚清悲风》第四部分第十章 皇恩(2)
徐建寅叹了一口气,说:“唉……国家能多一些芸阁兄你这样的有志之士,不要多久,必胜欧美无疑。”
文廷式:“不要说胜过欧美,只要能够胜过印度,不化为奴婢虫沙,都须有奇伟绝特之士,团结民众,联为一气,才可自立。但眼前,我还没有发现这样的伟人,也不知十几年后,变化如何?”
徐建寅说:“是啊,只要有这样的奇伟之人,则百年之后,中国方可立于世界。”
文廷式:“近阅西方史籍,二百年内仅有三人,一为俄罗斯之彼得大帝,一为法兰西之拿破仑,一为美利坚之华盛顿。此三人无论成败,都是英雄。中国如能有此等一流人物横空出世,则是中国之大幸!”
徐建寅见文廷式气喘较为急促,显得疲惫,就说:“芸阁呀,睡着说话吧,你贵体欠佳,还老是惦念着国事,真是难为你了,也只怪我……”
文廷式说:“不,你能来我的病就好了一半,我还巴望你常来陪陪我呢。”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徐建寅告辞时,龚夫人送他到大门口,徐建寅从衣袋里掏出些钱递给龚夫人:“这钱你们先用着,不够我还会再送来的。”
龚夫人那里肯收,徐建寅就硬塞在她的手上。
第二天徐建寅又来了,还带来一个医生。在以后的日子里,徐建寅有空就常来与文廷式作伴,还不时送些钱接济他们。
文廷式的病慢慢好起来时,已是第二年春季。
虽是病在家中几个月,但看着书案上厚厚的两叠稿笺,文廷式心里也就有了些许安慰。一叠是他卧病期间温读《左传正义》所做的笔记,一叠是他观览杂书所记录下的感受,已有六七卷,这就是后来洋洋几十卷的《纯常子枝语》的起始。这是一部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及的大书……
这年的夏天,文廷式被奉派江南,充任恩科江南乡试副考官。这份好差事能够轮到他的身上,全是皇上点的名。这,文廷式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
这是他授翰林院编修以来,第一次担任实职。接受的是掌握文衡的重任,事关为国选才的大事,他深知自己有种巨大的使命感。江南自古又是人才荟萃之地,文廷式希望此次能够从中发现一些有用之才。
七月初二日,文廷式由粉子胡同出发,赴江南。一路之上,或坐轿,或乘船,或乘马车,日行百里左右。经河北、山东,行二十日后才入江南境内,直到八月初一日,才到达考地江宁。
这次乡试,共到应试者一万七千九百余人。七月十一日开考,文廷式走进各考场号房巡视,见考场静如无人,一片肃穆之气。考生们个个忐忑不安,伏案冥思苦想,不禁有一番感慨。
想自己从少年起,一次又一次进入此令人窒息之地。直到三十五岁才得中翰林。人生近二十年陷入这无休无止的八股折磨之中。他还算是个幸运者,还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有多少人终其一生,最后一无所获,含恨而去!悲乎?哀乎?
想到此,文廷式就更觉惴惴不安,一种战战兢兢的责任感占据了他的心。在众多考生中,真正的人才就埋藏在这如同雪片的试卷中。他惟恐稍有闪失,从八月十三日到九月初六,共阅各房荐来的考卷一千多份,竟不觉得疲倦。南方天气甚热,又多蚊虫,烛光摇曳,他看得两眼昏花。卷子平庸之作甚多,满纸的八股之气,但他仍然认真阅读,一旦发现优秀者,也会欣喜不已。有一天,他竟为了一张“十九号”卷,弃之又取,取之又弃,不知自己的理解是否合乎考生的本意?
考差事毕,文廷式又乞假回了一趟萍乡,不久离萍。直到第二年的二月,才返回到京城。
而这年,正是让国人世代都为之悲怆的甲午年。
二
雪花飘飘的京城里,白茫茫一片透着凛冽的之气。
刚刚跨过年,慈禧懿旨将瑾、珍二嫔晋封为妃。这是她想要无权无势的光绪能够高兴点。因为她今年要为自己隆隆重重地办一下她的六十寿辰,像乾隆帝办六十大寿那样的规模。就在瑾、珍二人晋封为妃的仪式过后,正在养心殿的光绪就接到了太监李莲英送来的懿旨:
“太后口谕,五旬寿辰,恰值中法开战,草草成礼。今年六旬寿辰,万寿庆典定在颐和园举行。即日起,集中朝中人力物力,抓紧准备。从西华门到颐和园、东宫门,分六十段造景,建造龙棚、经坛、戏台、牌楼和亭座,沿途铺面房屋皆粉刷一新。寿期前三后四,在德和园大戏楼演戏七天。令江南、杭州、苏州三个织造衙门,特制彩绸十万匹,为太后特制各种袍褂五百套,供庆典穿用……”
也就是说,光绪今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要把太后的寿辰办得体体面面,热热闹闹。
《晚清悲风》第四部分第十章 皇恩(3)
与此同时,慈禧还加恩封赏亲室外藩王公和文武大臣,以笼络人心,安插心腹,培植私党。一些投机钻营之徒,也就借慈禧寿庆之机,贿赂买通李莲英,不惜花费成千上万的白银,购进珍贵寿礼,来孝敬慈禧,谋取高官。
内务府为慈禧的寿庆筹集经费,有的愿拿出一成俸薪,有的愿拿出二成,西安将军荣禄说,他愿拿出三成来。让大臣们惊愕不已。有个名叫王昆的木厂掌柜因为礼送得重,慈禧一高兴,事隔三天,赏给了他一个道员之职。刚过两天,正好四川省盐茶道去世,慈禧竟授意军机处,把这个肥缺给了他。而这王昆几乎是个文盲。
翁同和实在看不下去,来到毓庆宫上书房晋见光绪,光绪一听,心里又怒又急,如此借做寿之机卖官鬻爵,还成何体统!
但一个深怀振兴之心而没有权力的帝王,忧心如焚又有何用?
有一天,翁同和对皇上说:“自古皇权至高无上,你要拥有权力,拥有自己的人!”
光绪说:“可是那些个老臣们,遇事都向着皇阿爸,哪里把我放在眼里?”
翁同和说:“所以,皇上要将那些忠君爱国之士委以重任,将他们收拢在你的身边。”
光绪急切问:“你说说,如今翰林院里,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
翁同和停了停,说:“珍妃娘娘难道没有在皇上面前提起过她的老师?”
光绪说:“你是说那个江西才子文廷式?”
翁同和说:“正是此人!他博古通今,对国外情形亦有研究,只可惜还只是个七品编修,连面见皇上的资格都没有。”
光绪说:“既是人才,破格拔擢有何不可!”
翁同和说:“破格拔擢,也得有个理由才好。”
光绪说:“那你就替朕想个法子好了。”
翁同和想了想,心头一亮:“法子倒有一个,朝廷大考翰林官员,已有近二十年没有实行,这是个选拔特殊人才的捷径,只要皇上亲下谕旨,今年三月恢复朝廷大考,依文廷式的才华,再加上皇上相助,还怕不中个头筹?”
光绪拍案叫好:“翰詹大考,今年复行。明日上朝朕就下旨!”
翁同和见皇上今日格外果断,暗自高兴。离开时,他又对皇上说:“还有一人,皇上不妨一用。”
光绪问是谁?翁同和说:“珍妃娘娘的长兄,志锐。”
光绪果然雷厉风行。三月二十六日,翰詹大考在保和殿开考,考题是《水火金木土谷》。文廷式做梦也想不到,上天会特意给他安排这次机会,命运之神要将福祉降临在他的头上。
参加这次考试的人员,试卷必须经过阅卷大臣进呈,由皇上复加披览,亲定等第。可二十七日未阅卷前,光绪就用朱笔写了“文廷式一等”五个字,交到阅卷房。是日阅卷,就定了文廷式一等第一名。二十八日,翁同和等奉派复看大考卷时,光绪又两次传下口谕:“除第一和另束五本不能动外,其余都可以动。”
四月初八日,大考榜发,文廷式一等第一名。
接着,上谕下达:
此次考试翰詹各员,经阅卷大臣等校阅进呈,朕复详加披览,亲定等第,其考列一等之编修文廷式,着以侍读学士升用。文廷式升授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日讲起居注官、特派稽察右翼宗学、本年会试磨勘试卷官、教习庶吉士、协同内阁批本。署大理寺正卿,加四级,覃恩加一级……
文廷式从七品一下升至四品。
皇上亲擢文廷式一等第一名,并连升五级,惹得议论之声雀起。朝廷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嫉妒他,甚至憎恨他。官场上,那些一辈子都在苦苦钻营而又得不到提携的人,想想心里就难受。再加上文廷式生性狂放,看不惯的人大有人在,就连长沙的王湘绮也在咒他:“大考第一,必不善终……”
但不管人们怎么说,光绪帝看中了文廷式。
人在世上,冥冥中总有种力量在左右着你。往往因为一个朋友,一层看似无关紧要的关系,一次偶遇,就可能改变你的命运。文廷式或许从来没有想到,正是与珍儿的师生关系,让自己进入当今皇上的视野之中,成为他生命中的新起点。
接着以后发生的事情,都是顺着光绪的想法在发生着。先是,曾发誓不再参加科举的张謇,又尊父命来到京城应试,原只是想应付了事,想不到却中了头魁,得了状元。光绪皇帝身边又多了一个可用之人。
《晚清悲风》第四部分第十章 皇恩(4)
几天之后,皇上一道圣旨又将内阁学士、詹事府詹事志锐提为礼部右侍郎,由三品晋升为二品……
三
不觉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
当人们吃着粽子时,文廷式则想到了楚国诗人屈原。这是屈原的殉难之日,汨罗江的水接纳了诗人的肉体,却淹不死诗人的忠魂。独自醒着的人总有太多的追问,《天问》撼天动地,这是叩响社会良知的声音。诗人之问是向世俗挑战,而世俗又是如此强大,诗人的声音又是如此微弱,微弱得如同蝇之鸣,湮没于茫茫世俗之中。此时,诗人认为只有一死才能撞响那面警世的大钟,他于是这样做了。他这一死,果然震骇了几千年啊……
想着想着,文廷式不禁潸然落泪。
正当文廷式为屈原而悲,为屈原而哭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在门外扬起:
“圣旨到……”
文廷式全身血液快速旋流起来,一个早已盼望而又突然到来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光绪皇帝要召见文廷式。
被当今皇上召见,对一个臣子来说,乃至高无上的荣誉。这是文廷式擢升为四品后,首次得到的最高规格的礼遇。
文廷式在宫中来人的引领下进入毓庆宫上书房,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来到这个充满神秘的地方。光绪皇帝正襟危坐在有着黄色靠垫的宝座上,见文廷式进来,令所有侍者退下。
文廷式躬身跪拜,三呼万岁。
隔着一条龙案,文廷式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光绪在一起。他发现,这个刚刚二十四岁的年轻皇帝,脸有些削瘦,有些苍白。但从那双聪慧而有些孱弱的眼里看得出来,虽然他正承受痛苦和民族危亡的折磨,但也有试图一展宏图的雄心在。他想施展自己的治国才能,更想这个国家能在他的手里转危为安,让天下太平,以不失一个天子的威严。
但不管光绪怎样正襟危坐,文廷式还是隐约感觉到他弱不禁风的内心。
然而,光绪就是光绪,他是个皇帝,是个本可以号令全国,让人臣服的皇帝。只是现在有一只更具威慑力的手在无形地钳制着他。他势薄力单,几乎所有的老臣都游离于他之外,他需要有强有力的人来帮助他,有巨大的基础来支撑他。
文廷式当然明白自己的使命。一个七品翰林院编修,连升五阶擢升为四品侍读学士,光绪正是希望他能成为自己治国兴邦的得力助手。文廷式就是光绪期望中的栋梁之才。
文廷式俯首道:“臣有幸恩宠,论俸不满三年却骤历五级,宠荣逾格,寤寐难安。臣在此叩谢天恩!臣学浅才陋,惟恐不能胜任,惟有忠于职守,自厉清严,读书养气,以报圣上提擢之恩才是。”
“不必了,我今天叫你来,不是听你谢恩的。”光绪手一扬,问道:“你就是珍妃、瑾妃的老师?”
“臣曾倾心教过,只是臣才疏学浅,也不知是否误人子弟。”
“不,你这两个学子有德有才,朕很是喜欢。特别是珍妃,古今中外,多有涉及,她的英语也是由你所教么?”
“皇上,微臣只是现买现卖而已,不足挂齿……”
“好,今天就不说这些了。朕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就国事和你聊聊。听听你的治国高见。”
这么多年来,祖辈言传身授的忠君救国思想,无时不刻不在他身上涌动。他读书为此,赶考为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国家效力,为国分忧。今天皇上要他说的,正是他长期积压在心中想要一吐为快的。只是此时此刻,他千头万绪,一时无从说起。
“皇上,国家长期积贫积弱,百废待兴,如职事之废弛,缉捕之疏懈,礼节之舛误,都需一一整饬。皇上有心一振颓靡,乃生民之大幸。但为臣认为,政有大小,事有先后,要治,就必须治其积弊最重之处。”文廷式拉开了话题。
“那你就跟朕说说,哪些才是当务之急亟须整饬的?”光绪问。
“就时势而论,皇上所亟宜留意者,大致有三。”
“那你快说,是哪三处?”
“一曰人材。”
“人材?”
文廷式说:“对,也就是用人之道。我朝任官之道,科甲、恩荫、捐纳、保举四者并用。设科、任子,乃前代所行,保举也是前人成法。惟有这纳捐一途,则是不得已为之的办法,而弊端就在于此!”
《晚清悲风》第四部分第十章 皇恩(5)
“你是说,这其中有弊端?”光绪问。
文廷式见光绪问得认真,于是大胆说下去:
“当然有。捐官的人,输财之时早已想到补偿之地,捐来的官能够效忠于国的人,恐怕十人之中没有一两个,其余的都竭力为谋取私利而已。再者,臣闻近来所收捐款,每年不足数十万,国家哪里在乎这区区小数,反让吏治不肃?为补国家一时用费之缺而坏经国远大之图?”
“那你意如何?”
“停止捐纳选官!如实在难以马上停止,则郎中、员外、主事,外之道、府、厅、州、县等出政治民之地,一律不宜再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