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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少爷,你没事吧?”老冯头一见着杜石,带着哭腔地叫起来。
一听到老冯头的哭腔,杜石突然间伤心起来,自被绑票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对被自己牵连的人的愧疚,他从没想到会让一个不是自己亲人的老人这么担心!老冯头只是他家的佃户,仅仅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根本不认识,可是,杜石回想起来,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老冯头是怎样尽心细心地照顾着自己,他甚至花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巨大财富——二十个大洋把杜石从金连长手里要回来!这次,为了从土匪手里赎回十少爷,想必老冯头这三天三夜里一直都担惊受怕,杜石想起自己亲手写的那两封勒索信里的死人耳朵和猪舌头,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应了一声:“老冯头,我没事。”鼻子就有点儿酸。
32007年10月28日 星期日 2:03:49 PM《香蝶作品集》 2007。8传奇系列·第三章
第四章
二当家让人清点老冯头带来的赎金,杜石看到那里面不光是钱,还有一些首饰,一双金灿灿的耳坠子在土匪崽子手里闪着光,那金光刺痛了杜石的眼睛。杜石猛的想起那是小紫的耳坠,当他八岁时第一次看到五妈斜倚在门上磕瓜子时就见过这对耳坠,当他离开家到青石镇的头一天晚上,伏在五妈肩头时,在他脸边闪烁的也是这对耳坠。杜石知道那是五妈小紫的宝,是她当年还在戏班挑大梁时攒下的宝。
土匪对于赎金马马虎虎还算满意,钱只占五成,多的那一成是首饰,杜石知道那几乎是小紫全部的宝贝,杜石曾经看过它们,五妈把它们藏在床头的箱子里面,只有一次,她在非常高兴的时候让他看过一眼,她对于它们是非常吝啬的,小紫爱这些首饰就如同爱她自己娇美的脸庞。
点清了财物,土匪该放人了,二当家的在杜石后心上轻轻拍了一掌,“去吧,小子!”他说。杜石回过头,看到二当家眼里带着某种温和的笑意。
老冯头一把杜石搂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直到土匪们消失在山林之后才放手,似乎生怕一松手土匪们就会再把十少爷抢了回去似的。
杜石看着二当家和众土匪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林中,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失落。
从老冯头支支吾吾的话语里,杜石得知他爸杜大年对他的惩罚——杜大年对这个败家子十分恼怒,虽然是赎了回来,但却从此不想见他,所以,杜石事实上算是被杜大年扫地出门。
“十少爷,你别伤心,往后跟咱们一起过,等老爷想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老冯头担心杜石会因为杜大年的这个决定而情绪低沉,不过杜石却不似他所设想的那样伤心,因为在杜石看来,住在老冯头家里要远比住在杜家大宅内舒服得多。
杜石虽然不在乎他爸杜大年的绝情,可是在听到被扫地出门的消息时,还是有些惆怅,他原本很想马上回去看看五妈,因为他至少该去谢谢她的首饰,可是,老冯头在听了他的打算后,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他说:“十少爷,忍一忍,老爷正在气头上,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回吧。”
杜石非常不甘心,然而在老冯头一路琐碎的劝说下也不得不听从了劝告。杜石终于让步后,老冯头叹了口气,说五太太真的很疼十少爷,本来老爷说什么也不肯加那一成赎金,送信的土匪扔下一句“那就准备收尸”的话扭头就走,五太太着急得不行,偷偷叫人把土匪又叫回去,把首饰送出来抵了一成。老冯头抚着杜石的脑袋叹道:“十少爷,将来回去了,你真得好好谢谢她呢!”
杜石眼前仿佛又看到五妈那丰满而又妩媚的身影,若是回去了,小紫会怎么说呢?大概是用指尖抵着他的额角,用似嗔似笑的眼神盯着他骂:“败家子儿!你真是杜家名符其实的坏种!”
小紫会那么说么?当然会那么说的,因为他让她失去了心爱的金耳坠。
年少的杜石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五妈小紫,他想起了小紫带着着金坠的线条柔美的耳廓,想起了小紫白嫩修长的脖颈边漆黑的散发着桂花香的长辫。非常突然地,一股热流涌进杜石的心里,第一次,杜石体会到心旌的摇荡。
老冯头看到十少爷脸上忽然呈现出迷茫的神态,“十少爷,你怎么了?”他问。
杜石抬起同样迷惘的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迷惑。直到很多年以后,经历了种种人生波折的杜十爷在回首往事时,才终于明白那时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朵在少年心底孕育的情花初胎被一阵不经意吹来的风拂弄的微颤,最初的,也是最具冲击力的一次微颤。
对于少年杜石而言,他还没有能力与经验去诠释那种朦胧的东西,他只能在困惑之后,把这一感受藏在心里,默默地跟随老冯头走回平静的青云镇。
冯满楼站在自家的门口等着他们回来,她说金连长不知从哪里听说杜石被闵旺绑架以及老冯头今天去赎他的事,派人来传话说如果老冯头把杜石带回来了,就一起到他那里去一趟。
满楼看着杜石青肿的脸一个劲地笑,她真心为杜心回来而高兴,但最让她开心的,是杜石脸上被土匪当沙包时摔出的肿包。杜石知道满楼的意思,他有些悻悻。
老冯头带着杜石去见金连长时天已擦黑,金连长的勤杂兵在太阳落山后很勤快地在院子里洒了水,等地上的热气蒸得差不多了,又洒了第二遍,等青云镇的保护者金斗云拿着大蒲扇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乘凉时,湿漉漉的院子里已经凉爽了许多。
金斗云穿着套宽大的蓝色元宝花丝绸对襟褂,眯眼躺在竹椅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大蒲扇,在竹椅旁边,有一个同色的竹几,上面摆着金斗云的短枪和一把白底青花的大肚短嘴瓷壶。金斗云人胖,胖子过夏天总是比一般人要难受得多,虽然在凉爽的院子里凉爽的竹椅上躺着,杜石仍然可以看到金连长油光水滑的脑门上不断有亮晶晶的汗水沁出。金连长既然贵为长官,当然不能象他的兵卒们一样,光溜溜地跳到河里头去洗澡,他是军人中有身份的人,即使热得难受,也要用绸子大褂把一身的白肉严严实实遮起来,决不敞胸露怀。
若是在山林里,这时候长衫还穿得住。杜石想,他猜如果金斗云也想到这一点的话,大概会更讨厌闵旺,因为若不是闵旺占着山上,金连长本可去那里消暑。
金斗云闭着眼睛打着蒲扇,老冯头带着杜石站在一边等着,杜石疑心金连长并非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到来,只是他懒得跟他们说话罢了。老冯头和杜石颇有些尴尬的站了一阵子,金连长的勤杂兵似乎也没有想到要替他们通报一声。这并不奇怪,打断性情暴躁的金连长惬意的休憩是件极需要勇气的事。
过了好一阵子,老冯头有意无意的咳嗽了一声。金连长打了个机伶,猛地翻身起来抓过几上的短枪对准了他们。“金连长,是我。”老冯头讨好地笑。“啊?原来是老冯头啊?”金连长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把枪口移开,把枪交到左手中玩弄着,右手又用力的摇起了他的大蒲扇。杜石有一点想笑,他觉得金连长似乎有些夸张的嫌疑。
“你们来了?坐!坐!”金连长客气地招呼着,似乎才知道他们的到来,在青云镇的居民们面前,他通常是一付和气生财的模样。
老冯头连连道谢说不用了,其实就算想坐也没地方坐,院子里只有一张躺椅,正压在金斗云的屁股底下。
“哎呀,我听说十少刚刚被绑票才放回来是不是?”金斗云一脸抱歉的样子,“说起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失职啊!”
“哪里,是那个闵旺太不是东西,居然绑到镇子里来,是我们自己太不小心。”老冯头乖巧地应声道,“金连长每天有那么多公事要处理,有一点地方照顾不过来是当然的,那些土匪又没有别的事情做,成天在镇子边上转,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啊。”
金斗云听了,换了一张苦脸,“就是,老冯头你能体谅我的苦处就好了。”他说,“这镇上大大小小防务上的事都要我管,忙啊!”
老冯头点头称是。
金斗云又看了看杜石,招手叫他过去。杜石走过去,金斗云用肥厚的巴掌抚摸他的脑袋,和蔼地问道:“杜少爷,土匪有没有让你吃苦啊?”
杜石心里觉得腻腻的,总觉得金斗云必然是将他一手的油抹在了自己头顶上。“就让我写了两封要钱的信。”他小心地回答。虽然金连长一张笑脸,杜石还是有点怕,因为被他的手一摸,杜石就想起了被金连长下令打死的金太太来。
“他妈的!”金连长愤愤地用拳头砸了竹躺椅一下,杜石看到他胖胖的肚皮也随着颠了一颠,“居然让肉票自己写求救信,真是没有人性的土匪!”
金连长气过了,转而又和气地问杜石:“你记不记得关你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一块大林子里的空地。”
“记不记得在哪里?”
“不记得了,出来进去都是蒙着眼睛的。”杜石说。
金连长有点失望的样子,他问老冯头:“你在哪里接的人?”
“小龙溪。”
金连长点点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金连长心事忡忡地开了口:“老冯头啊,你也知道闵旺这群土匪一日不灭青云镇是一日也得不到安宁,可是这镇上的防务只有我的队伍来做的话,实在是吃力得很。”
老冯头听出金连长话里有话,赶紧问道:“金连长有什么高见吗?”
“这镇上的年轻人闲着也是闲着,过两天我派个人过去,把他们拉个队伍练练吧。”金斗云摇着大蒲扇无精打采地说。
老冯头楞了楞,随既点点头:“金连长说得是。”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这训练的经费嘛……”金连长不作声了。
老冯头糊涂了,他忽然明白金斗云找他来谈话的原因,可是他一个穷佃户,哪里来的钱?
“这个……这个镇长会想办法吧?”老冯头问。
金斗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意识到老实的老冯头并不善于听话听音,只好把自己的意思稍稍向大白话靠拢一点:“虽然杜家不在这里,不过既然十少在这里读书,多少也该为青云镇做点贡献对不对?”
老冯头腿一软,“咚”地一声跪下了,“金连长,这个……这个我实在是不好向东家开口啊!”
金斗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快的表情,他很不高兴地说:“保卫这个镇子人人有责,老冯头你这么说,意思是我逼你做什么见不人的事吗?”
老冯头只是磕头。
金斗云一甩袖子,“回去考虑一下子吧。”他重新躺在了竹椅上,再也不看老冯头和杜石一眼。
回去的一路上,老冯头一直长吁短叹,杜石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的好。
虽然不好开口,老冯头在第二天一早还是回了趟韭菜洼子,他是空着手回来的,杜大年把他臭骂了一顿,他为难地去见金斗云,金斗云什么也没说,只是当着他的面练了会儿枪,把几个酒瓶子打得稀烂。
杜石听说他爸最后还是出了一笔钱,好象是金斗云亲自派人给他捎了封信去,信上说了些什么杜石不得而知,总之他爸千不愿万不愿,最终还是给了钱。
做土财主虽然舒服,但始终也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金斗云确实也是派人在镇上拉起了队伍,地方上的气象因此一新,常常会有受过训的年轻人结队成排在街上走过,精神比起别人来要强悍得多。忽然有一天,杜石告诉老冯头,他也报名入了操练队伍,并且,这以后也是要当兵的。
老冯头带着诧异的眼光听完了杜石的决定,他叹着气,皱着眉,终于明白总是麻烦事成堆的十少是头套不住的牛犊,以他的老朽之力拴它不回。好在在青云镇人眼里,当兵并不是耻辱,多少年来青云镇文人只在清末出过一个秀才,没两年立了民国,秀才也就算不得名人,倒是武人很给青云镇挣回了些面子,镇上地少人多,年轻的男人们便多有些出去投军门,乱世里出英雄,青云人天生的拼命劲儿在四方的厮杀中搏得一片彩声,后来竟很有几个在外面当上团长的人物。本地的光荣是从无数男子的勇敢流血中搏来的,故而在青云人眼里,当兵不失为年轻人的一条出路。当是时金斗云拉团练的作法也得到了上面镇守署的首肯,似乎是外面战事紧,时不时要给正规队伍来个休整补充,青云镇的民团若是训得好,自然在人源上能给正规军补补,镇守署并给了一个暂时的战备条例,准每两个月派人来青云镇考选一次,选中的人配吃一份口粮作守备,并可以补上名额当正规兵。
十少爷显然是当不上杜家的接班人了,而他的生活日益放肆,慢慢也到不易教管的年龄,老冯头正想不出处置他的好方法,因此上想来想去,也觉得让杜石去做兵役的候补者是唯一的出路,老冯头为此去向杜大年讨主意,杜大年命人给他带回一篮子月饼和水果,说是随老十去吧,入了营也就不用赶回来过中秋。
老冯头自然不好明和杜石说不回去团圆的事,可杜石人小心眼却足,看见那篮子家中送来的中秋杂食也就明白了八九分。杜石独个儿在屋里关了好一会,出来时肿着眼问老冯头这次回去有没见着五妈,老冯头说见着了,带着十三少很满足的样子。杜石又问我爸对她好吗,老冯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在杜家灶间吃晌饭时听下人们说老爷已经不进女人门。杜石就问为什么,老冯头的声音越发变得小,支支吾吾地回答大概老爷年龄大了吧。杜石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问得太明白,反正他总结出虽然杜大年现在哪个妈都不宠,可是五妈小紫大概也不介意,反正有臭虫陪着,日子过得并不坏,所以,他确实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杜石在青云镇老冯头家灰头土脸地过完了第一次不与家人团聚的中秋,虽然在家时他一向讨厌只有在中秋宴才会坐在一席的妈妈们争风吃醋的表演,可是真的离了那喧嚣的大饭桌,杜石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孤独和寂寞起来。
满楼在镇上热闹的中秋夜里没心没肝地表现出别样的兴奋,这便杜石越发的不自在,他与这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子之间始终无法建立深厚的友情,因此虽然满楼十分诚心地邀他去看镇上的香龙,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青云镇自古就有中秋舞香龙的习惯,用草辫结成的龙身,龙身两边插满香火,杜石并不觉得那粗陋的舞龙表演有什么好看,在老冯头与女儿满楼出门后,独自一个人溜出了门。
在杂货铺后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在等着他,其中也有揍过他的小个子,杜石从山上回来后,与高年级生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变化。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杜石的让步,他发现坚持着不向前辈们低头是件自不量力的事,而且也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其实高年级生们要的也不过是他的俯首贴耳,如果除掉那种叛逆的神态,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然而不和的种子是早就种下了的,揍他的小个子并不能原谅杜石用牙咬他的过错,在高年级生中有相当地位的小个子表示,如果杜石不能证明自己不是“小丫头片子”,那么他绝不允许杜石成为他的朋友。
杜石并不诚心要与他们成为朋友,然而那次咬人的经历也的确深深刺伤着他的自尊,况且在无聊的中秋夜里他也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于是,杜石接受了小个子提出的某项类似于试胆的考验。
青云镇有个特殊的中秋节俗,那就是偷祭品,取个名字叫“摸秋”。每到八月十五的夜里,这一带的年轻人便要去别人家把供奉的祭品偷来吃,被偷的人家当然是要骂的,但骂了以后却不可以追打,因别人偷你的,是觉你家有财有福气,若是哪家没被“摸秋”,反而会有些悻悻。杜石要做的,是将金连长供给关公的祭品偷回来。金连长当然不能让一群毛孩子跑到他的军营里偷东西,但又要摆出一个与民同乐的架势来,于是便拣了在关帝庙前行中秋大礼。一般说来“摸秋”没什么危险,可是既然摆祭品的人是金连长,虽然守祭品的兵卒纯粹是摆设,这镇上还是没哪个年轻人敢打关帝庙的主意。
杜石不能说自己胆怯,便只有去偷金连长留下的祭品。
杜石没想到事情比想像的要容易得多,金连长的两个兵懒洋洋的坐在关帝庙门前,他扮成拜关爷的人走进去时,他们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一个小兵甚至怪腔怪调地在他后面叫:“小子,饿了台上有吃的。”杜石没应声,把台上盘里的祭品往小褂里一裹,抱着鼓鼓的肚子就一口气向外冲。两个小兵准是看见了,看见了也没说什么,杜石从门口过时,那个先前说话的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