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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种优越感,一种由于知道“大粪即人屎”而生长起来的文化优越感。
鬼子进村知青和驴(4)
这种感觉使我非常舒服。我得把这种感觉继续保持下去。我下面的表现带有一定的表演性质,一种获得身心自由之后的表演。我围着那堆想像中的物质转了几圈,用手捂着鼻子,像是在表演哑剧。捂鼻子的动作明白无误地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那东西很臭,还有比人屎更臭的东西吗?这期间,我注意到一个最白(即最漂亮)的女知青(她后来成了我们的语文老师),捂着鼻子和嘴巴笑了起来。她用胳膊肘顶了顶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男知青。那个男知青一直坐在铺盖卷上玩扑克,现在,他把牌收成一叠,摸了摸嘴唇上面的胡子,抬眼看我。她的笑很快传染给他,他也笑了,后来很多人都笑了。在他们的笑声中,我绕着那堆想象中的物质又走了两圈,然后就站定了,意思是说,既然你们已经懂得了“大粪即人屎”的道理(要是不懂,他们是不好意思发笑的。当学生的都这样),那这堂临时增设的课就可以结束了。我也笑了起来,我为自己有机会给他们上第一课而感到高兴。村里的大队人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围着我们(我和知青)站成一圈,都有点气喘吁吁(说明他们是跑过来的)。他们不但看知青,还看我。特别是班上的同学,看我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他们都气得要死,他们没想到,全班人在村南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没有等到,倒让我等到了。乔老师和付连战看我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头。乔红军他爹,也就是村支书先下手,把知青的铺盖卷提了起来。另外几个村干部也照葫芦画瓢,各自提起来一个铺盖卷儿。我当时一下子傻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当然,我也没有闲着,顺手从地上拿起一个知青们用的军用水壶。
放下,说你呢,放下。乔老师对我喊了一声。那一声低沉而有力。还没等我放下军用水壶,乔老师就把它夺了过去。乔老师自己没有拿多久,他很快就把它转交给了我们的班长福贵。福贵接住之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又摇了一摇,放到耳边听着。他似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水壶,笨蛋。我对福贵说。水壶?我看是尿壶。福贵故意气我。他不但这么说,还要这么比画。他把它放到裆前,活灵活现地比画了一下。乔老师不但没有生气,还很亲切地在福贵的头顶上拍了一下。这期间,我们已经跟着村支书往村南走,村南的路口,到处都贴着标语。乔老师边走边对一个村干部说:写标语,手都写酸了。他夸张地活动着手腕,往前走了几步,对另一个村干部说:你看我的手是不是肿了?写标语写的。他挨个儿讲了一遍,才回到学生们中间。村支书把知青们领到村地的运河桥上,就不再往前领了。他要求大家把行李还给知青。知青们接行李的时候,有点手足无措,有点尴尬。一个知青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汗,同时偷偷问道:进错了村子?这不是枋口吗?支书推着他们,把他们往村外赶。那道运河桥大概只有二十来米长,可他们竟然走了半堂课之久。他们走几步,停下来商量一会儿,脸上的疑惑增加几分。等他们过了运河桥,村支书就迅速从桥上退回来。他命令我父亲他们赶紧敲锣打鼓。锣鼓一响,知青们在桥头愣了一会儿,就加快步伐往远处走。
还不把他们给我追回来。村支书跺脚喊道。那戴过绿帽子的民兵营长,像狗一样蹿了出去。他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当他笨手笨脚地拉一个女知青的行李的时候,这边的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挂上钩,别让她跑了。人们都嘿嘿笑了起来。村支书也笑了,他同时打手势让大家别笑。喊口号,大家跟着我喊口号,他说。口号震天。当时喊的口号我大都记不清了,不过其中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全句是:反对知识青年下乡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这句话太文绉绉了,也太冗长了,不易掌握,所以村支书把这句话分成三段来喊,大家也照葫芦画瓢跟着喊:反对知识青年下乡!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知青们这时候大概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民兵营长的指挥下,又踏上了运河桥,向这边走过来。出于对仪式的尊重,他们一边走,一边也跟着村支书喊起了口号,并且让脸上浮出笑来。在往大庙走的途中,由于他们的加入,口号声显得更加参差不齐。迎接知青的仪式到大庙之后就结束了。当我跟着人们往家走的时候,我没想到,一顿皮肉之苦正在悄悄地来临。那天晚上,父亲回来之后,很快又被人叫走了。他们走得那样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我当时大概正在梦中打乒乓球,因为我至今仍记得我是从乒乓球案上被拎起来的。突然升空的感觉是让人又惊又喜的,但是,接踵而至的疼痛破坏了我的感觉。我睁眼的时候,父亲的手正朝我的脸扇过来,来回扇了几遍之后,他把我扔到了墙角。接下来是一场对话,父与子的对话。暴力充斥其间,加大了父亲话语的力度。
父亲说:说,上午干什么去了。我说我在学校玩耍。父亲就说:同学们都去接知青了,你为什么不去?我说乔老师不让我去。乔凡新为什么不让你去?乔老师……乔老师……我说不出来乔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去。这时,父亲加进来一脚,这一脚踢到了我的膝盖上。你没去接知青,你干什么去了?我去济河边逮螃蟹了。逮了螃蟹,还干什么了?接知青了,我说。谁让你接知青了?父亲说着,又踢了我一脚,另加一记耳光。说,谁派你去接知青了?父亲说。父亲当然知道没人派我去河边接知青。但还是明知故问。父亲说,你逮螃蟹就逮去吧,谁让你接他们了,啊?我让你接,让你接,接,让你给我接。父亲说着,踢着。我的母亲站在旁边没有拦他,祖父、祖母也没有拦他。平时,他打我一下,他们就会过来对我说,还不快认错,然后他们就命令他住手(孩子已经认错了,你还发什么邪火?),可是这一次,他们听认他往死里揍我。父亲又踢了我一阵,然后把我拎了起来。他显然是想把我从墙角转移到中央,图个打起来方便。以前,他也经常这样,但这一次,他没有把我重新摔到地上。他发现我有点不对头了,我身上的骨头像是被剔净了,拎起来是一条,放下去是一堆。他把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最后一次把我拎起来的时候,他转过身,让围观的家人看看。他们面面相觑。我的母亲打个手势,让他赶紧把我放下。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回床上,母亲他们很快围了过来。他们拍拍我的脸,摸摸我的头,揉揉我的膝盖。我的祖父开始唤我为祖宗,他说:小祖宗哎,我的小祖宗哎,你哭一声让我们听听。他这么说着,还用粗糙的手把我的小鸡掏出来,翻开包皮看了看。
在他们慌着喊我祖宗的时候,我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我的脑子却很清醒。我又想起了付连战的菜地,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只冬瓜。那只冬瓜又变成了许多只冬瓜,长在每家的房后。我不但往那里面撒尿,而且还往里面拉屎。那么多冬瓜,我是尿不过来的,不过,尿一点是一点,拉一点是一点,尽力而为吧。我这么想着,突然有点快感。伴随着快感而来的,是一阵温暖。你肯定嗅出来了,这世上又多了一滩东西。它出现在我的屁股和凉席之间,有稀的也有稠的,快乐、温暖以及愤怒,都由此而来。
鬼子进村怎么会揍他? (1)
济水桥前面提到,知青们是来枋口修桥的。在知青进村的前一天,付连战给我们训话的时候,还顺便提到了这一点。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种说法是值得商榷的,它将人们的需求说成了知青们的目的。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人们需要一架桥,碰巧知青们来了,那就让他们修桥吧。不让他们修桥,那让他们干什么呢?在一九七五年,知青的各种传说似乎已成定论:“什么都不会干”、“打架闹事的好手”、“偷鸡摸狗”、“剪猪尾巴”、“敢在路上搂着亲嘴”、“睡了人家的闺女,拍拍屁股走了”,等等。枋口虽然还未住进知青,但枋口人对这些传说没有理由不相信。传说中的知青,就像一批土匪和妖精,谁敢要啊。但是,公社分下来的知青,你不要也得要。公社把枋口的支书叫去,说,济水河上不是需要一道桥吗,以前懒得修,也没人愿修,就让知青们修桥吧,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干吧。
公社方面说,枋口的知青可以和对岸尚庄的知青联合起来修桥,有事干,他们就不会无事生非了。再说,济水上也确实需要一座桥,有了桥,过河就不用担心船翻人亡了。公社方面也向枋口人暗示:桥修成,那些知青也就快滚蛋了,不要担心他们会长期落户。先在济水上游筑坝,让济水暂时改道,然后在河床上挖洞,用来安放桥墩。工程进行得很顺利。大人们都说,原来以为建个桥比上天还难,谁知道这么一步步干下来,看上去也挺容易的。言外之意,应该找个难干的活儿交给他们干。有人说我们要会画图纸的话,这活我们干得说不定比他们还好。这么一来,人们突然对设计图纸感了兴趣。那些天,“图纸”这个生僻的词经常挂在人们嘴上。我们不知道大人们说的图纸是什么东西,我以为知青们养了一群兔子。同学们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乔红军有一天对我说,他也有兔子,是刚从一个地方逮来的。他没说清楚“一人地方”究竟是哪一个地方。红军就是这种人,好多事情,他都是既想让别人知道,又怕让别人知道。知青们来了之后,大人禁止我们跟他们接触。因此,我们也无缘看见知青的“兔子”。但红军似乎是个例外。红军呆在家里就可以接触到知青,知青们常到他家去。红军吃的饼干显然来自于知青,他有时候正上课突然就吃起饼干来,而且故意让嘴巴发出很大的声音。这么说来,知青给他送两只兔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一次上作文课,乔老师带我们去了河边,他说看看河之后,每人回来写一篇作文。我们对作文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兔子。我当时想,作文就写河滩上的兔子窝,除此之外,真的没什么可写。
一个知青听说我们要看兔子,一下子愣了,他以为我们受大人唆使来考他们。大人们倒真是常出题考他们,让他们说说什么叫韭菜,什么叫麦苗,问他们骡子是什么东西下的。他们显然被搞怕了。这一次,这个知青听我们说起兔子什么的,愣了一会儿,就说:我没见过兔子,真的,我还没见过兔子。他的回答让我们很不满意。过了许久,他和乔老师在旁边说了一阵,才笑着说:你们是来看图纸的吧?图纸丢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们画出来。说着,他就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起来。他画的东西,模样有点像桥,他说这就是图纸,桥修成了,大概就是这副样子。不过,说起来,那天我们虽然没有看到兔子,可我们却有机会看到了类似于兔子奔跑的场面。那天下午,就在我们非常失望地往回走的时候,一阵惊叫声突然响了起来。我们看到河床上的知青像兔子那样到处乱蹿。他们的大惊小叫以及撒腿乱跑的模样,使我们非常开心。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水漫过了上游不远处的河坝,向下游流了那么一点点。他们显然是被想象中的大河决堤的情形吓跑的。他们丢掉手中的工具,猛跑了一阵,后来发现水并没有从屁股后面追来,才放慢了脚步。但他们还是上了岸,不再下河。他们站在岸上,任由我们无声地嘲笑。我们终于逮住机会嘲笑他们了。在此之前,我们总觉得他们这些知青都胆大包天,敢于胡作非为,很让人羡慕,现在看来,他们的胆儿并不大,竟然怕水,这方面他们还不如一条狗。他们也开始互相嘲笑,并且查找谁最先跑。
后来,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最白的那个女知青。他们这会儿不再嘲笑她,而是纷纷用开玩笑的口气挑逗她。说她的命比别人值钱,因为她长得漂亮。有人说,看见她在前面跑,他也赶紧跑,因为他想跟她死到一块儿。说后面这句话的人,是个细皮嫩肉的知青,外号叫普希金,据说他会写诗,能把普希金的《渔父和金鱼》背下来。他好像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普希金的诗,这会儿,他说,他要是跟她死到一块儿,两个人肯定会变成两条金鱼。两条金鱼,一公一母,有人在旁边说一句,引得知青们哈哈大笑起来。白知青急了,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说她并不是最先跑,最先跑的是个叫丁奎的家伙。她说丁奎跑了之后,她才跟着跑。那不还是一公一母两条金鱼?有人插了一句。大概就是这句话把她搞哭了。公鱼跟着母鱼跑,那是母鱼的光荣;母鱼跟着公鱼跑,母鱼就显得掉价了。这可不是小事。她现在还在极力证明她是跟着丁奎跑的,这不是显得太傻了吗?所以,她哭了两声之后,就说:是丁奎跟着我跑的。她这句话就等于她公开承认自己是条母鱼,这当然让人们开心之极。问题是母鱼后面的两条公鱼现在只有一条在岸上,另一条姓丁的公鱼一直没有露面。我们班上的李万龙最早看到丁金鱼。李万龙的两只眼睛都是斜视,他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他其实很早就看到了丁金鱼,可他不想把这告诉别人,理由是,他不想处处证明自己是条斜眼龙。他把乔老师拉到一边,悄悄地指指河道拐弯的地方,让他自己去看那里躺着一个人。乔老师看到那人之后,就激动了起来,对大家说:快看,那里好像趴着一个死人。他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李万龙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别看李万龙的眼有点不对头,他眼尖着呢。人们顾不上笑,赶紧跑了下去。
河里的水很浅,大概刚及腿肚。但是,就是这么浅的水,把高高的丁奎给淹死了。他的脸朝下,脸要是朝上的话,说不定还喝不到水呢。一开始,人们还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后来把他翻过来,发现他的脸已经变成腊黄色了,这才知道他这样做,可不是故意的。知青们一个个不苟言笑,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岸上。在河边放牛的乔福顺(他原来也是我们的同学,因为考试常吃鸭蛋,就回家放牛了),牵过来一头老黄牛。他很内行地让知青们把丁金鱼放到牛背上,说驮一驮,吐吐水,就可以活过来。他这种说法得到了乔老师的肯定,乔老师说以前确实有人驮一驮就活过来了。知青们对此将信将疑,他们显然更相信人工呼吸。最早提出这个方法的,就是白知青,她这么一说,他们就把他从牛背上搬了下来。可是,虽然“人工呼吸”这个词不断被他们提及,却并没有人行动。到后来,他们还是把他放到了牛背上。牛驮着丁奎在沙滩上走,确实有水从丁奎嘴里吐了出来,这仿佛让人看到了希望。不过,这时候,更多的人已经在探究丁奎之死的原因。当然,他是淹死的,可那刚淹住脚面的水怎么能把一个壮小伙子淹死呢?有人提出他可能是昏倒在地被水呛死了,也有人说他可能是因为腿抽筋,在地上爬不起来,被水灌死了。说法很多,但都无法得到证实,只能寄希望丁奎复活,把答案告诉大家。又有人说,丁奎即便活过来,也可能不知道答案,因为有些神秘因素,不可能被人了解。说这句话的,是那个喜爱普希金的诗人。但他并没有说明,神秘因素具体指的是什么。神秘的倒是他说话时的表情,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但面部表情显得很神秘,而且,语速慢悠悠的,语气也显得不可捉摸。他这么一说,争论就到此结束。
鬼子进村怎么会揍他? (2)
争论一结束,当事人丁奎在牛背上又趴了一会儿,就下来了。我现在还记得丁奎从牛背上下来的情景。当时,我和牵牛的乔福顺并排走着。乔福顺给我说着不上学的妙处。他鼓励我也退学。放牛最好玩了,他说,公牛和母牛在一起太有意思了。他说牛再干那事的时候,他一定想着我,让我也来瞧瞧。在这种时候他给我说这些,使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生怕跟在后面的知青听到,不停地回头看他们。我甚至害怕丁奎听到,因为他离我们很近。到后来,我干脆倒退着走,和乔福顺面对面,这样,他讲什么我都能听见,同时,我还能看见后面发生的事情。牛的两边,各有一位知青,都把手放在丁奎身上。后来,丁奎在牛背上动弹了几下,一股水又吐了出来。站在丁奎头部的那个知青,喊了一声:丁奎又动了,还吐水了。他的话音没落,丁奎就头朝下从上面滑了下来。他本能地在下面接应了一下,使丁奎没有立即摔下来,而是慢慢滑到了地上。人们都看到了丁奎的那双眼,那双眼像鱼眼那样睁着,瞳仁固定在眼眶的正中。这会儿,他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