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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以前我们乡下人都是社员,现在是人不是人都是老板了,日妈挨毬噢!呃,过下滩啰,你老师稳到!”
过了下滩,船进了沱,平稳了。庙堂镇在望。
“老师是来……呃,做生意不像,旅游也不得跑到我们这里来噻?”
“那是。我是盛家的,这下猜得到了啵?”
“哎呀,家门,我也姓盛。”
“我不姓盛,只是盛家旁系的后人。你姓盛,哪一房的?”
“晓毬不得啰。庙堂镇姓盛的多了去。”
“家谱呃?”
“哪还有?土改搞一回,公社搞一回,文革硬是背时倒灶,鬼花花都不见啰!现时而今,鬼画桃符,胡乱混口饭吃。到时候脚杆一伸,火葬场报道,哪个还管你加(家)谱不加谱?嘿嘿,加了谱也是空了吹。”
“哦……”
1985年夏,我这回暑假来通巴州,就是想找到些盛家的踪迹。前几天在图书馆和档案室翻查了,盛家的老祖宗有点影子:北宋时盛家老祖宗从江南考中了进士,放官到了通巴州,政绩平平,喜欢游山玩水,到处写些字,吟点诗。看来这个老祖宗不是文曲星下凡,没什么作为。南宋时这位老祖宗弃官归田,长江下游鏖战正急,老祖宗回不去了,爱庙堂山水,到这里归隐。几百年过去,繁衍出一大堆姓盛的后代。盛家到了民国还有些记载,1933年红军占领通巴州以后,有关盛家的文字就没了踪影。
1986年,我从上海毕业回到座落在巴渝歌乐山下的外语学院对外汉语系当老师。那是我第一次当大学教师。有一群各国的留学生整天围着我学汉语。他们最不喜欢坐在课堂里像我们本科生那样上课。系主任,一位老资格的退休外交官对我说,咱们得习惯他们的方法,教活讲好,这些短期来中国的留学生大多是来看看玩玩的,别太认真。
结果我成了他们的导游。他们在留学生宿舍翻看地图,大家表决,然后要求我带他们到这儿到那儿。我的费用他们平摊。
我带着他们满巴渝乱跑时跟他们讲起盛家的故事。故事的大部分是用浅显的中文讲,实在不行了就用英文,外加翻查双解词典,那时候还没有“文曲星”之类的电子词典。凭他们那点汉语水平和我那点英语水平,这么复杂的故事当然只能是简略地讲讲而已,而且还是断断续续的。不过讲故事是学语言最好的办法,特别是当时当地能够触景生情的故事。我发现全世界的人都一个样:喜欢听别人的故事,越遥远越陌生越神秘就越好奇。这个短期班的学生有日本人、美国人、加拿大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非洲来的,黑的白的黄的混色的,很热闹。有不少来中国前就在本国学过中文。后来他们跟我讲,他们这趟来中国真是顶尖聪明:留学生身份使他们在中国乘汽车火车飞机都享受国民待遇,时间有半年一年,足够让他们能随心所欲地到处跑。再加上有我这样的大学老师做导游,不但带他们玩,讲好听的故事,侃历史文化,还教点书法国画,真美死他们了。
盛家的故事就这样被我传达了很少的一些片断给这帮年轻好奇的老外。他们班的一些同学后来还跟我保持着寄寄明信片的关系。那时这个班的班长是一个中文名叫马丽安的法国女孩,中文是他们中间最好的,有点语言天赋,二十来岁。她和她的男友不但是外语学院,也是隔壁的政法学院两校公认的金童玉女。马丽安的男友比较内向,马丽安却是个外向型的,是那种鼻子翘翘周围有些雀斑的调皮捣蛋鬼,人缘特好。每次到这儿到那儿几乎都是她的主意,那些美加法德的日本的非洲的差不多都听她的。马丽安还是个基督教徒,很博爱的样子。在她的提议下,我带他们去走访过不少中国家庭,近郊农村的城市的穷的富的……马丽安这种无事包精(无所事事成了精的家伙)总要问很多问题,吃喝拉撒睡的,还有宗教的。有的我真回答不了。法国在上世纪60~70年代也搞过“红卫兵运动”,那时候有很多法国的年轻人对中国红色革命、红卫兵和毛泽东狂热崇拜。马丽安有记忆,所以对“盛家的故事”特别感兴趣。中国对这帮异国的留学生说来实在是太神秘了,更何况边远的四川?80年代的中国,对外部世界还只是撩起了面纱的一小角。
第一部分第9节 断断续续
十多年后马丽安给我的一封信寄到了我在四川的父母家,用娴熟的汉语写的,那硬笔书法也有些功底了。她在信上说她回法国后一直在巴黎东方语言学院断断续续学汉语。现在她要做博士论文,选题是“唐代中国妇女服饰”,要来中国。信末还特意提及,她一直记得那个“盛家的故事”,她想把它听完。我的父母把这封信转到了我在北京的家里。
盛世钧“嘎吱”开门出来,正准备下楼,就听见过道顶头那边“喂喂”地有人轻唤。回头一看,只见米秀儿在她房门前露出半张粉脸,挥着一只小白手在唤他。盛世钧便轻手轻脚地梭了过去。两个人紧紧搂住,你顶着我,我抵住你,左磨右旋,连在一起挪进了房间。米秀儿背抵了门,抽出左手反拧着“啪达”一声扳下了门闩儿。盛世钧看她的脸嫣红如醉,连耳背颈后都泛出一阵阵桃红来,一股米秀儿才有的味儿让盛世钧发了好一阵呆。好半天,米秀儿睁开细长的眼,乜道:
“冤家,死人,我想你进去……”
盛世钧听了呆了一呆,回过神来,捧着米秀儿一阵抓捏,嘴里喃喃说:“我硬恨不得把你一口水啖了下去。”米秀儿是盛世钧第一个偷情的良家女子。盛世钧一看到她,就觉得她把这里山水的灵气全吸到身体里去了—她身上任何一处地方仿佛都可以抓捏出清甜的水汁来。
衣袢儿腰带儿连扯带拉,把个米秀儿像剥粽子样翻来滚去地剥。米秀儿哼哼唧唧地任随他去。到最后一层,米秀儿夹着捂着硬不让路。急得盛世钧发了个狠,翻过她身子,一只手扒开她的裤腰儿,一只手顺着她臀缝儿硬插了进去。
“哎哟!”米秀儿一声尖叫,蛇咬了一般,再也不动了。只是口里喃喃着“进去进去……”
那张描金镂花的架子床铺着厚厚的新稻草,草上是一床薄薄的棉褥子,同床帮子齐平;刚刚浆洗过的手工细花布床单,散发出阵阵清香。人滚在上面,又贴肉又透气,不闷不燥。两只软软的棉花枕头,还有两只沙沙作响的决明子枕头散落在床里。盛世钧抓过一只棉花枕头,搂起米秀儿细长的腰,把枕头塞了下去。他自己站在床榻下的脚踏板上,用臂弯扣着米秀儿的腿弯,拨开米秀儿润润的缝儿,进去了。
一到这种时候,盛世钧就觉得自己长了两双眼睛,把自己带到一个腾云驾雾的空间。他看着自己,看着她,里里外外,全是不可思议的图画,一圈一圈扩展开去……
米秀儿哼哼唧唧的,不知哼唧什么,但盛世钧知道那是她在要他进去的呢喃。没几下,米秀儿却蹙起了眉:
“哎哟……你这个,要不得。”
盛世钧不敢再动,俯下身轻轻问,“心肝儿,咋个了?”
“我……”米秀儿娇嗔地恨他一眼,“就是你。还记不记得上回?”
“上回?”
米秀儿气得一推他,“你都当过爹的人了,哼!”说完一缩身子,圈成一坨,不理他。
“哈,真的呀!”盛世钧惊喜道,“我是说你的肚肚儿有点儿圆圆的耶,还以为是这几个月你长胖了哩,殊不知……哈哈,你妈还在担心呐,这下她定要多活几年了!”说着歪斜了身子,搂住米秀儿亲了亲,说,“天哪,我这辈子咋个离得开你哟!”
“哼,光说得好听,当我是碎娃儿啊?你那么多标标致致的姐儿妹儿的,哪还顾得上我们这些残花败絮的。”
“嗨,你要不信,我给你对天发个誓。”
“哪个要你发誓?只要你趁我这几年风光在,莫忘了我就好。”
“看你说得。”盛世钧说着一挺身子跪到床沿,仰面朝天,双臂举起,开口发誓道:“苍天在上,我盛世钧这辈子要是有负米秀儿,就不得好……”
米秀儿一把捂住他的嘴,泪花儿齐落,搂住了他只是亲。她啜泣的声音和盛世钧的声音悠悠从床边的窗寮子传了出去……
寮子正对着米家后院。院子里没有人。小三子和张老倌儿在后面库房里头选寿材。
库房里头暗暗的,椽子上几块明瓦投射进几条灰白的光柱。十几副寿材停在长长的木架子上,有的已经上完黑黑的土漆,有的刷了几层桐油,有的还是原木底子只等荫过一二个暑天才得上油刷漆。
张老倌儿其实并不老,也就三十多,只是样子显老。究竟有好大,他也不晓得。五年前,巴河发了次大水,那时米秀儿的爹米老倌儿还在,刚刚启明就起来到河坎上看寿材料遭冲走了没有。到那儿发现料堆上趴了一堆白晃晃的东西。举起风雨灯来一照,才见是个光身子的人。赶忙喊隔壁弄船的老倌儿来帮忙,横拖竖扯地把人弄上岸。米大娘灌姜汤,米秀儿烧滚水,米老倌儿喷烧酒……乱麻了半天,才把一条命从阎王老爷那里拖回来。人是醒豁了转来,但脑壳却从此不大好使了。只晓得姓张,原先是在巴河上游平安一带打鱼的,发水那晚上一家人都冲散了。米老倌儿还专门陪他十几天,上游下游走了几百里找他家人,找了一大转,没得着。
张小倌儿死了心,当着三邻五舍磕了头,喝了酒,找了中人,立了字据,拜米老倌儿为干爹。本说是卖身为奴的,但米老倌儿不干,说是自家没得那么大的命,服不住。屋里头堂客没生个带雀儿的,家传的手艺没得人传,认个干儿子算了。邻舍们又主张让干儿子改姓。米老倌儿也没答应。说是各家生的是各家的,血都流不到一处,你让他改姓还不遭天条(上天的法律)?要是他今后有那个福分,多生了一个男娃子,再跟他张家续支香火,现时而今先把这祖传的家业和手艺传下去。
那时侯,米秀儿也有十三四岁了,刚刚发身儿,乖模乖样的像她妈,是个美人儿坯子。她妈米大娘嫁给米老倌儿之前,在盛家当丫头时叫秀儿,那是盛老太爷起的。嫁给米老倌儿后,生了女儿,也起名儿叫米秀儿,那是为了怀念她在盛家的花苞儿时代。因是个赔钱的,米老倌儿也不在意,说:“米秀儿就米秀儿吧。”
第一部分第10节 踏门女婿
米大娘嫁给米老倌儿十几年来,总要带着米秀儿去盛家串串门儿,就像是回娘屋一样。平时她的姊妹伙,灵儿、清儿也常来米家。几个女人说来说去的,都是盛家的事儿。所以米秀儿从小就熟透了那个小哥哥“钧儿、钧儿”的,见过他的照片,玩过他小时候的耍伴儿,还睡过好多回他的小床。
米老倌儿招干儿子像是早有计算的。正式提出要他做倒踏门女婿时,早已是三亲六朋、左邻右舍都说好了,由不得米大娘和米秀儿寻死觅活了。那时候米秀儿十六岁。她芳心暗许的钧儿哥哥还远在天外的某个闹市不晓得在干啥呢。浑浑然喇叭吹了,浑浑然天地拜了,浑浑然进了洞房。娘在隔壁暗暗伤心落泪,爹在楼下醺醺然喝酒陪客,一群闹房的男女拉拉扯扯把她四仰八叉绑在床榻上。要不是灵儿、清儿来救驾,米秀儿当场就想拿把剪刀把自家戳死算了。吹烛关门,好半天楼下才静了。又听到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米秀儿怕得只顾朝床里头钻,捂了几床大被子,捂得一身汗淋淋的。当那个男人喘息着爬上来时,她又蹬又踢,一阵乱扳,又不敢叫,扳了好大一阵,又是娇怯,又是羞怕,加上那个闷热,那个男人怪味儿的熏蒸,那双糙手的揉挫,她已是半昏半软,再也使不出劲儿了……迷迷糊糊的一下子怪痛,米秀儿少不更事的落红,就洒在蓝花花的细土布床单上了。
从此,米老倌儿的干儿子,就有了资格被人称作“张大倌儿”了。
米老倌儿在世的时候,张大倌儿还时不时敢进堂客的房间。米秀儿也在老爹的监督下,不敢不接待丈夫。只是一年下来,米秀儿蛋花花儿也不见一个。米老倌儿操劳一生,只带着一肚子的闷气和遗憾撒手人寰。临死前,把米大娘、张大倌儿和女儿叫到床前,说道:
“我去了,你们啷个过,我也管不得了。只是有一条,张大倌儿不能走,米家的手艺不能断。我也看开了。这个世上我有哪点儿对不起你们的,也只有下世来报了。只是不论你们在哪里去借个种,再啷个也要帮我米家把手艺传下去。要不然,我安不了心,米家的先人也放不过你们!”
说完,一口气没接上来,蹬腿儿去了。
这以后,张大倌儿就人称张老倌儿了。
张老倌儿一双锉刀般的大手摸过一副副寿材,光滑的漆面在他手下发出“喳喳”的响声,那响声直听得小三子只顾说:
“你莫摸了要不要得?杂种个灯儿,这声气听得我牙齿酸!”
张老倌儿只是咧开嘴憨憨地笑笑,隔下儿又忘了,“喳喳”地照摸不误。
末了,小三子莫法,说:“日妈难怪人家米大姐不要你娃。就凭你这手儿摸法,老母猪也遭不住,何况粉嘟嘟的乖妹仔!格老子你娃还笑?笑你妈妈长胡子!呃,格老子,我问你,你娃有好久没上米大姐的床了?看她乖兮兮的,身上的肉色好不好?” 小三子说着,掏出块冰糖在张老倌儿眼前一晃,放进自家腮帮里含着。“你娃说了,老子给你娃吃冰糖。”
“……”
“快说,米大姐乖不乖?肉色鲜不鲜?”
“她乖。那个……肉色我没看到过。”
“爬你妈的,锤子(鸡巴)哦!你当过她男人,咋个不晓得?”
“真的不晓得。每回都是吹了灯儿的。”
小三子泄了气,“我日妈的,原来是楞个回事,害得老子费半天精神!”又一瞪眼,“你杂种个灯儿啷个那个笨呢,就不晓得各人自家点(灯)哪?”
“我咋个敢点?她眼睛一鼓,我就心跳。”
“她那个细眯眯的眼睛,咋个鼓?你格老子又在打胡乱说。”
“她就平时看起是细眯眯的。只要一看到我,就鼓起了。”
小三子这才算泄完了气,“咳,说你娃有福咹,你也有福;说你娃没得福咹,你狗日的硬是没得福。算了,这块冰糖老子就个人享受了。好了好了,背时的,这些棺材板板你还没有摸够啊?过来过来,这一副要几钱儿银子?”
张老倌儿说起生意,自有一套来自米家祖传的生意经,多少年下来早已背得是滚瓜烂熟:
“这一副上下板是两寸的柏木,边板是寸半的。就是下板是镶的,上板硬是耿(整)木头哦。光桐油就去脱五六斤。其实皂漆只是好看,还没得桐油隔潮经烂……”
“好好好,麻毬鸡儿烦,老子听清楚了。快点儿说,这副算几钱儿?”
“听清楚了?”张老倌儿问得慎重。
“听清楚了—我日你妈,傻鸡巴锤锤儿,老子硬是拿你这个木脑壳莫法!”
“呃呃,你莫骂人嘛,和气生财噻!呃……紧打满算,五两三钱。”张老倌儿又回到米家祖传的套路上。
“五两三钱?”
“五两三钱。”
“没得少?”
“咳,”张老倌儿又开始背他的生意经了,“你老人家晓得,我们米家寿材里里外外没得半分儿掺假水儿的。山不亲水亲。我们米家在这搭儿十二代人了……”
“不是十二代,”小三子抱着膀子,“算上你狗日的是十三代了。你生意做得那个精,咋个连这个都不会算呢?难怪人家米大姐不要你娃上楼。你娃呀,硬是只配睡这个房旮旮!”
“那是那是。诶,我说到哪儿了?”
“十三代人做棺材—好有出息哟!老子们儿盛家二三十代出秀才,出举人,出进士,出大官儿,出名流,从前朝干到当朝,日妈也没有一天到晚吊到嘴巴上说。”
“咳呀,我们是生意人嘛,说清楚两不相亏嘛。”
这时就听见楼上米秀儿在喊:
“后面的,寿材选好了没得?”
小三子赶忙跑了出去。边跑边答,“好了好了。”
米秀儿依在楼上栏杆上,一头乌发篦得光光的,拢到后颈窝挽成了个太太髻,插了一根碧玉簪;支起一只小小翘翘的富贵花绣鞋踏在栏杆的下横杠上;细细的腰肢扭出了半边,丰腴的小肚子微凸着,看得小三子差点儿没跪下半截去。
只听见楼上脆脆的又问:
“是哪一副哟?”
“就是五两三钱的那一副。”小三子赶忙回答。
“是五两三钱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