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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极限-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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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下跳开:〃咦,你怎么动手打人?〃

  我说:〃咦,有男人气概的人不都打人吗?〃她一下子就哭起〃来,肩一耸一耸的。我以为打重了,过去抚抚她,又检讨。她不要我抚,也不叫我检讨,说:〃滚你个蔫乎劲吧!〃

  嗨,这个人真没治。

  后来毕业,分远了,就更没治了。她还在来信中暗示,她答应我是因为她那时候失恋,太悲伤了,言下之意是我有些乘人之危。信也来得日见稀少,一年两年也不到我这来一趟,回北边办事儿,也都坐飞机从天上飞来飞去。有一回,给我寄来一张照片,洋气得我几乎不敢认了,旁边还有几个鸟男女,远远地站着,都洋气得让人生厌。我从此就心往下沉。

  还有一层,毕业四年来她写了不少东西,报告文学为多。她不屑把发表的作品寄给我看,却来信质问我:〃难道你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地蔫乎下去吗?〃

  这小女人,心可见了!我想了想,也恼,士可杀不可辱,她凭哪条子辱我?我总是个男子汉嘛,我是不依被辱的,我也要干个惊人的事来辱辱她。我所研究的这一门若是成了,就让她小女人看看。唉,谁想到来了这一场呢?

  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胃,空乏其身。此我之谓乎?孟夫子,圣人也,圣人之言,放之我亦皆准乎?

  父亲来了。

  一双踩惯了菜畦的脚踩进了病房,两眼上下打量着,白的墙壁,白的天花板,白的被褥,我的头上脸上的白纱布。父亲是健壮的;六十岁了,那样的健壮真是少有。他脸上有很硬的皱纹,很黑的胡子,很严厉的表情。看到他,使人真正想到〃汉子〃这个词。

  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我呢?真惭愧。

  我怕父亲。有时下乡,或者看到进城卖菜的老农菜农,我会觉得很可笑;我是国家干部,我在他们面前,他们自然显得很畏缩,很愚拙,也很质朴可爱。然而我怕父亲。在我眼里,父亲就是严厉的象征,他一瞪眼,我就吓得浑身抖。小时候,我有尿床的毛病,一直到十七岁,还常常尿床,因此常常挨父亲打。

  〃没出息的东西,又尿了!〃跟着就是啪啪几掌,打得我从床上滚了下来。

  被父亲打决无怨言。我自卑得很,我的怯懦性格多半是从尿床而来的。一般的人总是嘲笑我,从我面前走过去,少不得要拿鼻子嗅嗅空气,说〃真臊〃!只有父亲不嘲笑我,他对我所有的只有愤怒,豪爽干脆地用巴掌来表示。我挨了打,反而有种感谢心理。这种心理沉积下来,就是很纯的敬畏。

  为别的事情,父亲也打我。比如我做错了什么事,或者,他怀疑我拿了家里的钱,等等。即便这样挨打,我也没怨言,因为我敬畏父亲。

  有一次,我把邻家的几棵柿子树折了。树是嫁在软枣上的,才长半年,茂盛得很。我折断它们,是因为它们的主人欺负我家。我们两家的门紧挨着,他家起了一堵墙,堵了我家的路。父亲与他们吵,差点动了刀子,可那墙还牢牢地立着。他家是蔬菜队书记,父亲斗不过他。我恨在心里,就偷偷折了他家的树,不料被发现了。那时我十六岁,被送到派出所关起来,一定要拿四十块钱去赎。那时的菜农不像现在的菜农,四十块钱不是随便拿得起的,我家平时吃油吃盐都紧,哪来的四十块钱?

  关了两天,父亲来了,手里捏了一张纸,我认识字,见上面用阿拉伯字母和汉字大写着:〃人民币40元〃。是圆珠笔写的,纸背面,还烙着复写纸的蓝印子。

  父亲说:〃走,我领你回家!〃

  我从墙角里的草垫子上站起来,瑟瑟地跟父亲向外走。走到门前,派出所的看守跟父亲向外走。走到门前,派出所的看守瞪了我一眼,我本能地向父亲身后藏,而父亲看也不看他,仍然迈着大步向前走,脚步声很响。

  一路上父亲不讲话,也不回头看我。我战战兢兢跟着走。回到家,我感到家空了,屋中间那张檀木八仙桌不见了。我明白了那四十元钱的来源。

  父亲重重地坐到凳子上,掏出烟,一阵猛吸,仍然不说话。烟云很快在屋里拉起一片帷,透过那帷,我见父亲盯着一个地方不动,眼里冒着火。我怕,开始慢慢向外退,刚退到门前,父亲转过脸来,两眼看着我。

  〃哪去?〃

  〃我……〃我站住了。

  〃过来。〃

  我过去了。父亲的声音虽很低沉,但每一声都是严厉的命令。

  〃把橱子打开。〃父亲又说。

  我手抖抖地打开橱子,见一只烧鸡放在盘子上。

  〃把它吃了!〃父亲说,〃拿起来吃,老子给你买的,这两天屈了你。〃

  我慢慢地抓起烧鸡,忽然哇地哭了,又扔下鸡跑到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

  〃爷……〃我呜咽地叫着父亲,想求他打我,骂我,可我一句话说不出。

  父亲揸开五指插进我的头发,捺紧,说:〃孩子你以后要小心。狗日的他们!〃

  啊,父亲!

  现在,父亲来了,表情仍是严厉的。

  他看我一头一脸的纱布,眉锁起来,有些疑惑,走近来看了看我的眼。我嘴动不了,只用眼睛喊:爷,爷!他点点头,眼有些红,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愤怒。我又好像听到了父亲的那个话:〃孩子你以后要小心,狗日的他们!〃

  父亲担任了陪护的角色。医生护士都不让我动,活动范围只限在床上,而且只准身体与地面成一百八十度角,医生护士见了,就训,让我赶紧躺下。为什么?他们说什么都不为什么,就是要我躺下。

  在这一方面,父亲无能为力,他帮不了我什么忙,医生护士叫怎样,他就怎样。在这个天地里,他的性格显不出光彩来,有时还被那十几岁的护士妞儿支来支去,这一点我很为父亲鸣不平。同时,心里也别扭,我的一切事都要父亲料理,大小便也要父亲倒。这些事都该倒过来才是,可该倒过来的事却又倒了过去,我于是有些惶惶。

  来看我的人不少,单位领导,同事,朋友,熟人,都感叹,都安慰,都对凶手满腔义愤,都来了又走了。只有父亲不走。他干他不该干的事儿,让我惶惶。有人来时,父亲就站到一边,听人说话,也不插言。人走了,他送到门前,一手扶着门框,人说〃再见〃,他说〃好,好〃。有人伸手给他,他也握,但很笨拙,甚至有些不耐烦。

  窗外望得见蓝天。严霜紧逼,太阳退到远远的南天上了,天蓝得凛冽。水杉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很稀。一天早晨,我感觉特别好,动了动嘴,没了疼的感觉,两眼寻父亲,可是寻不见,他不在病房里。

  〃我今天挺不错。〃我对自己说,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像自己。

  健康毕竟在恢复,真是让人高兴的事儿。

  我向窗外看,见父亲坐在院中的水泥凳上,天刚亮,到处都安静,没有人,只他一人,水杉叶子在他周围落了一片,暗红灿烂。父亲所坐的水泥凳的两端,也落了叶子,他肩背上也有叶子。他两手袖在一起,坐得直直的,眼睛看着几步远的树干出神。他在那儿一定坐了很久了,很久了,或者一夜,或者天不亮就已开始。外面一直很冷的。

  我非常感动,也感到内疚。强悍的父亲如此孤独;我早就知道了,并不是直到现在。我六岁时,父亲和母亲分开了,他们吵,我就缩在被窝里偷听,偷偷地哭。哭睡了,醒来时,听到他们还在吵,我就又叫,又哭,又睡了。再醒时天已微明,而父亲和母亲的吵仍在进行。那样的日子过了不久,一天夜里,月光不明,有云蒙在天上,父亲和母亲各拿了家什站在屋后,我伏在窗上,见父亲手里是把锹,他狠力铲树干,铲过了,说:〃我要是,就像这棵树!〃母亲手里拿着切菜刀,也用力砍树。说:〃我要是,也像这树!〃昏昏的月光下面,树皮被铲过砍过,露着白白的树干。我看得出来,他们谁也没相信谁。后来不久,父亲和母亲分开了。为了什么?我始终没明白。母亲领着妹妹,到几百里外的淮北平原去了,她老家在那。而父亲则领着我。我问过父亲,一切是为了什么?父亲不讲,说我还小,讲了我也不明白。等我到了不小的年龄,父亲仍不肯讲,问急了,他就举起巴掌威胁我,说:〃总之一条你要记着,你妈那人不是东西,不配当你妈!〃

  孤独的父亲。

  〃爷。〃我喊他。

  父亲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很快站起来,大步走进屋来,带进几个水杉叶于。

  〃是你叫我?〃他问。

  我微微颔首,又叫一声:〃爷。〃

  父亲的眼圈立刻红了。〃躺好躺好,你躺好。〃他慌慌地说。

  我本来就躺好的,可我的泪水往外急流。父亲见了,立刻背过脸去。

  我渐渐好起来。一天,父亲把方凳向床前移近,对我说:〃日子不少了,这些天,你也快要好了,'我有话要问你。〃

  我看着父亲。

  〃自从你离开了我,〃父亲说,〃念大学,当干部,这些年,你做过坑人的事没有?〃

  我说没有,我从没做过坑人的事。父亲看着我:〃我再问你,你得罪过什么人没有?结过什么仇家没有?〃

  〃没有。〃我说,〃要说得罪人和结仇家,也就是那次为自行车的事儿……〃我把那事儿说了

  〃这个我信。〃父亲仍看着我,可眼光变成了刀子,挖着我,似乎要把我的真话挖出来,〃我再问你,你和哪个女人有过什么没有?〃

  〃没有。〃我说,〃要说有,就是和毛翠……〃

  〃毛翠的事不怪你,那是她不是东西。〃父亲说,〃她不会有脸害你的,我问的不是她。〃

  〃还有就是意丽了,我和她……〃

  〃这个正和你好着,〃父亲打断我,〃我问的也不是她。〃

  〃此外就没有了。〃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委屈起来,也慌起来,〃能有谁呢?我和谁有什么,〃没有的。〃

  父亲盯着我,显然希望我继续说下去。

  〃没有的,和谁也没有的、没有的。〃我又说。

  父亲张开口,像要叹息的样子,可忽然说:〃这个。我不信你。〃

  〃爷。〃我求救地看着父亲。

  〃我一辈子不识字,〃父亲严厉地说:〃可这种事,我脑子想得开。为沾花惹草捅黑刀子的,我也不是没见过。不为这。谁会对你下这个手?〃

  〃爷!〃我的泪水几乎又下来了,〃我确实没有什么呀!〃

  〃自从你妈走后,〃父亲说,〃我这一辈子就守着你,你对我还信不过吗?该说的,你要对我说。〃

  〃爷,我确实什么也没有呀。〃我委屈到了极点,〃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没有的,和谁也没有的,没有的。〃

  〃你就会说这一句,没有的,和谁也没有!〃父亲恼怒起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看得出来,你是信不过你老子。〃

  〃爷!〃我痛苦地喊。

  〃算了,信不过,你就不讲算了!〃父亲起身端起痰盂,出去了。

  〃爷!〃我喊。

  父亲不理,仍然出去了。我像从高地方猛地摔了下去。

  公安局立案侦破。是个少见的恶性案件,都说,一定要侦破,一定能侦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个法制的社会么!公安局长,侦缉科长,都来了,把那晚上的细节问了又问,记在本上,还录音。

  又拿来许多法制报,法制文学期刊,让我看。我平时不看这些东西,觉得犯不上为此花时间。现在圈在病房里,报纸期刊在手,不妨翻翻吧。一翻就吃了一惊,上面尽是些离奇的凶杀案子,光怪陆离,尤以女尸奸情案为多,看了让人心惊肉跳,简直也像一个未曾见过的世界,一个非有第三只眼不能看到的东西。大千世界,真是太不可划一了。同时也想,看这些案子,全破了,还有什么案子破不了?

  侦缉科赵科长,也很有信心,说案子一定能破了,让我放心养好身体,若想到了新线索,随时向他提供。他说话的作态很有点像大侦探波洛。我唯唯,心想那么多奸情案都破了,我这个小小的脸案还破不了吗?破得了的。

  只是孤寂。小小的病房里,除了父亲就是我。我和父亲的话都少,都闷。有一个小半导体。几乎从未响过。偶尔打开一次,父亲啪地关了它,他在一种严厉的沉默中想着什么,仿佛受着一种重压。我怯怯地看他脸色,小心着、真孤寂。

  给意丽的电报早发了,她却不来,信也没有。单位又写信去,我也写信去,都该早到了,仍旧不来。不在?外出了?时。间这么长了,均不可能、那个小女人,她本就想甩了我,知道我脸毁了,一定更下决心甩了吧?

  我看过那电影《夜半歌声》,记得那个镜头。音乐停止了,声响停止了,只有她凝在那不动,医生给他揭纱布,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气氛渐渐绷紧,忽然嗷地一声,惊心动魄,那张丑陋的脸出来了。我一声叫,差点惊倒。现在。这张丑脸临到我了,实实在在临到我了。

  我问过医生,要紧吗?会毁到什么程度?医生说,不要紧的,脸会有些疤,但一定不怎么严重。我知道这是医生在故意安慰我。

  总摆脱不了等待意丽。人在病房中,真要个女人。三十一岁的男人在病房中,就更要一个女人。女人是什么?是三十一岁的男人在病房中等待的东西。男人一在病房里,小女人就变成了小母亲。但意丽不来。

  意外的是,小华女士忽然来了。

  我不胜惶恐。她随大流来过了,看在同单位的份上,已经够意思了,何必还单独一个人来?而且手里还拎些东西,是食品,显然是送给我的,真不敢当。

  〃华雅莎,〃我郑重地叫她姓名,〃谢谢你了。可是。真不敢当,你的东西还是请你拎回去吧,我感激在心了。〃

  〃什么?〃她夸张地做出惊讶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因为,我觉得,我们单位除了你,还没有哪个这样……〃

  〃哦。为这呀?。她打断我,〃我们单位除了我也没第二个女性呀,女性总是和男性不一样的,否则性别就失去意义了。是不是?嘻嘻。〃

  她笑。她的笑配了她那身打扮——紧身羊皮裤,高筒皮靴,花样别致的针织毛线上衣,线条毕现。头发又在外面扎了一束,还有那张不见一丝皱纹的脸,看上去像个港澳来客,年轻美丽咄咄逼人——真让人有些〃惨不忍睹〃。这时我才觉得〃金陵饭店〃这个绰号对她是最准确最有概括力了。蓦然间,脑中有段〃意识流〃,想到出事的那天晚上,正研究她,似乎得出了她丈夫〃性功能不行〃的结论,心里有些尴尬,但也对那结论起了怀疑。或许她真是个〃金陵饭店〃。

  〃要安心养息,〃她说,〃保存好个体也是人的本能之一,这个你知道吗?要想得开,多回忆回忆老庄哲学,要闲对病窗心无事,轻看万事如鸿毛。嘻嘻,来,吃罐头。〃

  真是个〃金陵饭店〃,自我感觉良好。说着笑着,就找刀子开罐头,没半分不自在。

  父亲忽然插进话来:〃罐头我们有。〃

  小华女士怔了一下,马上又向我笑了。我意识到了什么,对父亲介绍说:〃这是华雅莎,我们一个单位的,以前来过。〃

  父亲不友好地点点头:〃见过。〃

  〃大伯辛苦了。〃小华女士马上和父亲讲话,〃要宽宽心,大斯不要紧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父亲嗯嗯地点头,显然是不乐意的应酬。

  小华女士又转来对我讲话。〃不要急躁,要安心养息,以后有时间我常来看你。〃

  〃不要不要,万不要常来。〃我急忙摆手。〃因为……因为你也非常忙。〃

  小华女士见我的神情,又看看父亲,理解地笑笑:〃也对,少些打扰也好,人来人往烦得慌、但要闲对病窗心无事,轻看万事如鸿毛,记住了?嘻嘻。〃

  小华女士走后,父亲一声不吭。

  我解释说:〃别看她打扮得年轻,其实二十七八了。〃

  父亲不作声。

  我又解释:〃她已结过婚,后来又离了。〃

  父亲仍不作声。

  我进一步解释:〃这个人作风不怎么好,大家都看不起她。〃想想又补了一句,〃我也看不起她。〃

  父亲忽然不耐烦地说:〃你给我讲这干什么?〃

  我一怔,想解释,但不能再解释了,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这个我心里明白。

  等待意丽。

  黄昏,乡间小路,一棵光秃的树。这是我读过法国人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以后,留在脑中的模糊印象。现在,这印象骤然鲜明起来,生动起来——我看到了黄昏、乡间小路、一棵光秃的树。我正坐在土墩上脱靴子。贝克特捏造出来的那个狄狄走来同我闲扯,我们一边语无伦次地谈着,一边做些无聊的动作。我们忽而讲到出世的忏悔,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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