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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极限-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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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也很好吗?〃余雨说,〃应该说更好——可看你的神气,好像是不好?〃

  〃应该说好,别人也都说我好,可是,〃她说,〃余雨,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约你出来吗?〃

  〃不知道,我想,是不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我若不见你,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而且,我想,这事也只有跟你讲了。〃

  余雨看着她,思路有些游移。

  〃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严重的事情,〃余雨说〃什么严重的事情?〃

  〃有一个女人,长得很好,工作很好,孩子很好,房子很好,这女人就是我;有一个男人,很有男子气质和才干,身为厂长和全国标兵,年年都得到各式各样的奖励和荣誉,全市上下可以说无人不晓,也许他马上就要成为市里的主要领导之一,这个男人就是我的丈夫。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要和我一起从楼上跳下去死,我不跳,他就要把我推下去,然后他自己跳下去死。〃

  〃你不是开玩笑吧?〃

  〃绝不是开玩笑,因为,他得了痔瘘,动了几次手术,都没有治好,他就怀疑是癌,我给他说了,不是;医生也给他说了,不是,可他就是不信,他说痔屡哪有治不好的?他一口咬定是癌。〃

  〃即便是癌吧,也不至于去跳楼,而且还拉上你,这太不正常了。〃余雨说,〃何况你们也都知道不是癌是不是?〃

  〃问题不在这里。〃她说,〃问题在他对谁都不信任。他这个人处处都强,在任何地方都是强的形象,他认定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一切荣誉都该他得到的,他对这个已经习惯了,得病以后,他还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客观上,他也确实保住了,可他以内心的崩溃作为代价来付出的,即便到现在,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他内心有那种绝望,大家看他仍然觉得他响当当的。现在我给你讲了。〃

  〃他有知心朋友吗?我是说,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没有。他的朋友非常多,经常高朋满座,可是没有那种朋友。〃

  〃那他至少有你,〃余雨说,〃你是他妻子,你和他的心应是相通的,你应承担起知心朋友的这个责任。〃

  〃我没有这个能力,〃她说,〃我没有。〃

  〃可当初你们是最为相互理解的一对呀……〃

  〃当初是当初,当初结婚前我们是无话不谈,可自从结过婚,就做不到这样了,他和我,都常常有分开和走出来的念头。当然,我们没有特别的矛盾,也没有情感危机,一切都是很正常的,可就是想分开和走出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句很哲理也很俗的话,就是结婚像笼子,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余雨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那你觉得是什么样?〃

  〃我觉得结婚是桥,有了桥,河两岸才能通。〃

  〃你看,余雨,结婚对有的人来说是爱情的坟墓,对有的人来说是笼子,对有的人来说又是桥,多么不公平。〃她说,〃这就是命运是不是?这一定是命运。〃她说,〃命运对有的人善良,对有的人却残酷。我真后悔,当初要是我和你……〃

  〃不要后悔当初,〃余雨看看雪,〃你看这天,当初晴,很好;现在下雪,也很好。好不好不在于晴和雪。而在于另外的东西。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想恐怕不能。〃她说,〃你的那些文章我都看了,我试了各种方法。全不成。我被逼急了,常常想去走那一条唯一能强制他的路:给组织上讲。可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只要我一讲出去,他的精神和我们的夫妻关系都要垮了。〃

  〃我建议,你陪他出去玩玩,让他心情好起来,最好去你们结婚前常去的地方,以唤起双方都无话不谈的那种方式的苏生……〃

  〃没有用,一切我都试过了,没有用,我是一个很完备很能干的女人,这个你知道,可是一切都没有用。〃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那你约我来,想商量点什么呢?〃

  〃我不知道。〃

  两人无语,只有雪在下,天地沉静静地一笼统,风声雪声,两人都看那雪,又都不看。

  〃我想……〃余雨说。

  两人无语。

  〃雪还是这么大……〃过了一会儿,余雨又说。

  她看看余雨,将身上厚厚的积雪弹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她说,〃他不是癌,这个我有把握,早晚会好的,我能挺过去,我知道他也能挺过去。〃她说,〃到后来他什么也垮不了,只要身体一好,他又会一切如初的,在这个市里,以家庭而论,我们还是上等的,可是……其实也没什么。〃

  余雨也弹弹身上的积雪,〃但愿你能挺过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不会有什么严重的情况。〃

  她点点头。〃回不回?〃她问余雨。

  〃什么回不回?〃

  〃向回走呀,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向回走了。〃

  〃哦,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余雨说,〃那就向回走吧。〃

  他们就向回走,迎着雪,余雨思想很沉,想得也很多,而她却变得轻松了,好像一个什么包袱已经卸在了山上的雪里,轻快的步子有些像刚刚来上山的时候。

  〃余雨,〃她说,〃我这个人有一点自私,是不是?〃她走在旁边说,〃不过,这一次,说到底我就是想见见你,和你谈谈,这么好的雪,到处干干净净的,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就是想和你在大雪里走一走,走过了就过了,你信不信这个?〃

  余雨说:〃信。〃

  〃好,〃她说,〃我知道你会信的,你这个人到底是你这个人,几年没见,一点也没变。我非常高兴,真是谢谢你了。〃

  余雨说不用谢,要谢就谢这雪。她说好,那就谢这雪。她笑了,她一笑又露出了细密整齐的牙齿。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可爱,只是太憔悴了,真的太憔悴了。余雨心里想到这个话,但他没有说

  忽然遇到了那片没有找到的梅林,有几十株,大雪压过枝头梅全开了,一点一滴露在雪里,他们俩一齐发现,一齐过去,捏一枝在手里,抖一抖,雪散开,梅就全露了出来,一点一滴,两人看了许久,赞叹了许久,又折了一枝在手里,才向回走。走到马尾松林子,走过毛草地,走过水杉林和竹林,走到原路来的寺宇,看一看落满雪的寺院和〃濯缨〃二字,念经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两人空站了一回,看有无和尚从院中走过,没等着。就又向下走。雪似乎更大起来,走过碑林,都向碑林望望,没有停。再下面就是那个石塔了。

  〃我们还是在这个石塔这儿分手吧。〃

  〃行。〃余雨说,〃时间过得真快。〃

  〃当然,一晃十四年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半天过得真快,我的许多事都没来得及给你说说。〃

  〃你还用说吗?你的一切话,都在你的桥上了。〃

  〃唔?〃余雨望望她,明白了她的意思,〃哦。〃

  她笑笑:〃我们就再见吧,你站在这儿看我走好吗?〃

  余雨点点头,伸出手和她握握,都笑了笑,她侧过脸,戴好那个比雪还白的口罩,转过来用眼睛向余雨笑笑,就朝前走,走了一截,她回了一下头,又走了一截,又回了一下头,接着就看不见了。风雪里的石塔旁边,孤孤地站着余雨一个人,他看着她走去的方向,想起十四年前她从知青点上款款走来自己小屋的情景,红红的火盆,大雪,她,还有自己,余雨想着这个,一下就觉眼角发热,眼泪涌了出来。

  余雨在那里站了许久,就走到下面一个房子里,给妻子拨了个电话,快下班了,他让妻子在办公室门口等自己。雪仍然没有停的意思,他走了一气,搭了车,到妻子的办公室门口,见妻子提着红红的手提包,戴着绒帽子,正在等自己。他就和妻子一起向家走。

  〃她真可怜。〃余雨说。

  〃谁?〃

  〃就是那个明清,今天我见她了。〃

  〃她有什么可怜的?〃妻子说,〃她丈夫马上就要是市里最年轻的一个副市长了,怎么了,她?〃

  〃回去给你说吧。〃余雨说,〃事业、权力、地位,可是生活本身的成功……回家给你说吧。走吧。〃

  踏着雪,他们向家走,雪落无尽,若絮,如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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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以林 
 。。

 
 
  
 
    

牧歌的门 
 

  老戎头光如电,闪闪发亮。老戎不长头发,不长胡子,不长眉毛,没有皱纹,整个头光油油的,只是牙齿密集白细,笑起来无限神奇。那天中午他从大路上走来,往庄子里一倒,就显出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一是善吹牛,不是侃空说大话,是真吹,见母牛一头在田埂上吃草,他踅过去,搔搔胯后,母牛舒坦,高翘其尾,老戎便凑上去,嘴对那物,如梦如幻地吹,响声呜呜,母牛初时不知有汉,待觉疼痛扭胯急奔开去,老戎也不追赶,松开手,抹抹嘴,无限满足地往地上一躺,那时他身边有庄上的许多人围观,他也不管,眼一闭,竟自神仙一般睡去了,口中还喃喃有音有如天籁,猛眼望去,草在他身边晃,有鸟飞过去,风吹得太阳蓝天一片鲜亮。他直托托的一个,人心就不免动起来敬起来,不敢近了,一任他露天野睡,鼾声如雷,宛如天底下就他一人。

  其时庄上有一癔病患者,久治不愈,常夜行他处,叫声诡谲,大小医院均奈何他不得,家人甚为所苦。求到老戎面前,老戎细视之,端清水一盆放到那人脚前,厨中拿出菜刀,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对那人说,你是为山中狐仙所缠,算你命大,遇上我了,看我宰死狐仙,救你一命。说罢,让那人倾面于盆,果见盆中清水里现出一只玄狐,此时老戎手起一刀砍下盆去,一声大喝,盆中清水顿时变得通红,患疾者应声倒下,家人急把他扶上床,数日之后,居然断绝诡谲之声,日见好起来了。

  庄上亢金令对此颇多心思,他疑惑老戎那油亮脑袋中装着什物,真也乎?假也乎?一日午后,骄阳如火捺住大地,天空圆大赤裸,一片虚寂,地上晒得烫脚,树也凝了,草也蔫了,人人都在屋中的凉地上死睡,只有热昏了的知了撒尿般地嘶嘶啦啦响。他戴了草帽,绕涧湾板子穿过大寂寂地,轻手轻脚摸到老戎落脚的几间草房后面。那是早前队里的牛房,如今已百孔千疮,成为鼠雀出没之地,老戎就在那里找出一片地方住宿。亢金令趴在牛房的后窗上向里伸头,到底要看看老戎是否真像别人讲的有那种高处。不料不看则已,一看吓得骨肉收缩,掉头就跑,汗流如洗直冲到侄儿骚乐家。

  〃行了行了,〃他说,〃你女人的事,找老戎行。〃

  骚乐神情木木的,有些不信:〃老戎那货,他能治住醋老鬼子?〃

  〃人家连狐仙都宰得死,还怕治不住一个醋老鬼子?只要舍得钱,就行。〃

  提到钱,神色木讷的骚乐显出关注:〃要多少钱?〃

  亢金令伸出五个手指给他看,骚乐看就有些退缩。

  〃这么多钱,我骨里也榨不出来。〃

  亢金令说:〃把屋后的那棵树,还有屋里这几样值钱的东西,全卖了,钱不就有了吗?我给你安排买主,今天明天就卖。〃

  骚乐忙说不行不行,怎么能卖东西呢?

  亢金令一听就骂起来:〃妈妈的,钱是命,命是狗卵子?!自家的女人被人搞了,又没有鸟本事管,还不听你老叔的话,你想怎的?人活一口气,天活四季风,是人重还是钱重?这个事,就老叔我给你当家了。〃

  骚乐还想说啥,亢金令就拿眼瞪他。骚乐见状,就不再响,默默找了锯子,去放屋后的树。屋里的东西,也由亢金令安排了买主,五个手指那么多的钱,说来也真的就来了。骚乐拿了钱,手又有些发抖,眼长了勾子似的看,舍不得放出去。

  〃这事你要自己去讲,〃亢金令说,〃老戎的规矩,谁的事谁自己找他讲。〃

  〃若治不住醋老鬼子,这钱不是白冲到大水里去了么?〃

  亢金令把牛眼一瞪:〃你还不信?不信你自己可以先看看嘛。〃

  他让骚乐靠近,神秘指点一番。骚乐便如他一般,在午后绕涧湾报子穿过大寂寂地,摸到牛房后窗上一瞧,眼睛顿时直了,只见老戎一身肥肉躺在灯草席子上,四肢展开鼾然大睡,一条金花小蛇在脸上游来游去,出其鼻入其口,出其口又入其鼻,反反复复出入不停,骚乐啊了一声,小蛇立时没了,老戎醒转来,坐起身四下望望,看看是谁惊了他的好梦。骚乐抖抖地进去,抖抖地叫一声:

  〃老戎……〃

  〃哦,找俺有事?〃

  〃我……〃

  〃看你样子,俺啥都知道了。〃老戎说,〃你先不用说,让俺说。说得对,治你的病,说得不对,算俺老戎没有本事。〃

  老戎左五右六,一五一十,果然把骚乐的心病说个明明白白,犹如亲身经历一般,骚乐不住点头,说求你了这就求你了。

  〃这个事也只有求俺。〃老戎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他醋老鬼子撕破脸不要脸,你告又告不通,想杀他又没这个胆量,这就非找俺不可了。俺不动枪不动刀,只要一天暗弄他酷老鬼子一回,不出五天,他就要一命归西。〃

  骚乐唯唯,再问了几句,就交出钱来,忽然提出来要和老戎定个〃合同〃。老戎听后先是一怔,马上笑了,说这年头兴这个,人都学能了,就定一个吧,骚乐拿出预先准备的纸笔交给老戎。老戎识得字,由他写。合同道:今有骚乐甲方,老戎乙方;甲方请乙方整死醋老鬼子,乙方保证五天兑现,过期无效;甲方愿付乙方人民币五百元,以酬辛苦,云云。合同一式两份,骚乐将自己的一份折叠藏于衣内,满意告退。

  关于骚乐要算计自己的事情,醋老鬼子了如指掌,可他全然不在乎。他没有什么在乎的。在他三十五岁的年龄上,早已在波浪似的起伏中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一切都看透了。荣光也罢,耻辱也罢,尊也罢,卑也罢,说到底人活着又是什么?转眼已三十五岁了,虽说在别人眼里他年轻白皮,如二十七八的模样,顶多三十出头,可他自己知道已经走下坡了,心也枯老发不出什么好芽来,看活着就和在草里刨食吃的鸡差不多,刨得多吃得多,吃得多快活得多,他要干的事也就是猛刨猛吃。他有一台小拖拉机,嘟嘟地跑运输,只要坐上去踩动油门,钱就刷刷地来。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玩,人就昏昏地向前,犹如山坡上放下去的马,由它往下直冲,别的事再管不了许多,也懒得管。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搞上骚乐女人的。那些当干部奋\考学然后工作了再被一脚踹回来的历史,盘盘绕绕都好像是底色二又好像都不是。搞了那个学生小娘们又丢了老婆的事是不是底色?也讲不清,都讲不清:也不用讲,反正就是如此而已地搞上了。尽管前庄后邻都狗血喷头般地骂他,还送了他个雅号〃醋老鬼子〃,他也全不在乎。走自己的路,让人说去吧,有什么在乎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在乎小河沟里这点风?真是笑话!世人不知吾心乐,自家儿个中的享用,是不能舍的。只是也清醒,知道其妇之夫骚乐是一大威胁,闹得不好,与自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是非常合理的;但他更知道天底下的窝囊废是怎么一回事。骚乐就是此等样人,可气,可悲,无可奈何无所作为,眼见得自己的老婆成了别人的女人,他只能永远如一团窝囊跺在那里。

  骚乐请动老戎的事是女人告诉他的,女人感到势头不好。

  〃他把屋后的树放倒卖了,把屋里值钱的东西也卖了几样,〃女人说,〃卖的钱都不知去向,肯定塞到了哪个黑处,你要当心。〃

  他有些警惕:〃他说过什么吗?〃

  〃他说叫我等着,有你的好戏看了。〃

  〃你没掏掏他的话,说我什么了吗?〃

  〃掏了。他说他要搞你,弄不好要你的命。我想他是放虚屁的,你也别太怕。〃

  〃怕是不怕,〃他说,〃不过要防,俗话说黄鳝惹急了还咬人哪。〃

  他防了两日,见并无什么作为,有时故意遇到骚乐,骚乐也只是冷笑瞧瞧他,得意的样子走开了。他觉得好笑。此等事情要临到自己,早亮出刀子来了,可窝囊家伙只会弄这等名堂。细想起来自从搞了这个女人,骚乐异样的表现有多少回了?此次顶多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回,让他吓唬软蛋去吧!

  骚乐从来没像如今这么不安,木讷如腐的日月,如今是有了期待了。看看身边舍不得杀不得的女人,就觉得时光如虫子一样爬,慢呀悠呀急得人死。看看天看看地,算算五天时光的长短,又自语着急不得与用不着急,急了不出豆腐,急性子喝不了热稀饭,这道理他懂得。他想或许老叔说得对,舍了些钱,就能得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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