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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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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醋谈不上,妒忌也谈不上,可我听说,太后待你情同姐妹,每逢进宫,必与你同床共枕一被而眠,你先跟我说说,这两个女人睡在一起,究竟能干些什么吗?” 
  尽管枝儿有着心理上的准备,蓦然听了这一句,一张脸还是腾地红了,遂咬了牙回道:“这容易,这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长春宫平安堂,守在太后的寝帐跟前,亲眼见一见,不就一目了然了?哼,只怕是你额娘生你的时候没给你这副胆!你说我们能干什么?凭你去想罢了,实话跟你说,你能想出个什么样儿就是个什么样儿!” 
  奕详见她动了真气,知道自己的话过了头,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缓和了语气,“跟你开句玩笑,你还就当了真。怪我多嘴,我自找没趣,我不过就这么随便一说,千万你可别……” 
  “没那个,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天你得跟我在皇太后面前说个明白!平白无故往我身上泼大粪不成!其实呢,我受点儿冤枉委屈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是,你说的是我和太后两个人!” 
  “哎哟喂,你可不敢这么说!我算服了你了夫人!你消消气,听我说,我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纯粹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纯粹是狗上树——找打……从今往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是你肚子里养的!”奕详赌咒发誓说道。 
  见他服了软,枝儿不想与他再多说废话,转身便走。 
  奕详从台阶上跑下来,抢上一步亲自掀起了轿帘,吭吭哧哧说道:“不是我多心,你此番进宫该不是另有原因吧?” 
  “你又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该不是——去找太后替阿彦涛求情的吧?” 
  “我哥他怎么了?”枝儿只能明知故问。 
  “你哥?对,是你哥,他……他不是一直想弄个官儿当当吗?”奕详的脑子转得不算不快,“应当的,早该了。” 
  “得了,少操这份闲心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听人说最近八大胡同出了白莲教,你这当统领的不得麻溜着去看看?晚了可就什么也逮不着了。”枝儿面带了讥讽,顾自钻进轿子,放下轿帘吩咐道:“走着!” 
  铁窗外,一阵鸟儿的啁啾将草垫子上躺着的阿彦涛从昏睡中唤醒过来。只见几缕淡淡的晨光透进晦暗潮湿的牢房,在散发出强烈臊臭味的砖地上留下了一条条水波似的光影。不远处,传过来几声狱卒凶神恶煞般的呵斥,不像是对人,倒仿佛是在轰赶着一群不能言语的牲口。   
  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3)   
  虽说是受了刑杖,可阿彦涛的头脑依旧十分清醒,他记得,自那日结束了宫内的演出,他便被等候在西华门的奕详一声令下押进了监牢。自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了,所有的变故均是这位惠郡王一手操纵全力所为,原因即是允歌拒婚、枝儿顶替,使这位皇亲国戚受到了莫大轻侮。他不得不佩服奕详的沉稳与隐忍,事情显然早已暴露,但奕详却一直不动声色、度日如常,像一只死死跟定了猎物的狐狸,默默地等待着那一扑而获的最佳时机。事到如今,他一无所求,唯愿速死。家被抄了,庄院、田产、囤粮统统充了公,美好的理想像是一尊不堪一击的泥胎,顷刻之间便被打得粉碎,变作了一堆一文不值的黄土,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必要活着?还有什么理由再混在这个世上?他一次次嗤笑着自己的幼稚,一次次嘲弄着自己的无知,毫无疑问,他是个傻子,他是个痴子,要不,怎么竟会妄图从这污浊不堪的烂泥塘中捧出一掬杨柳净水? 
  此时,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妹妹允歌,自从粥厂开办他便没得闲,整日张张罗罗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奕详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但不知此刻她身在何方,该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深陷了囹圄?想至此,他感到了一种揪心的疼痛。 
  莫非说朱少文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境遇?要不然,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是被狱卒挡在了外面不得而入,还是因为也受到了此事的牵连?他好想再和少文畅谈一番,他要叮嘱众人格外小心了奕详,这一条毒蛇随时都在伺机咬人。他要告诉他们,假如有来世,自己绝不会再去做买田置地这一等傻事,唯愿和他们在一起,下心写相声、说相声,让别人快乐,自己也快快乐乐度此一生。 
  蓦然,阿彦涛的眼球似被灼了一下,一线火把的亮光从监狱的拐角处现出来,接着,便传过一片狱吏的喝骂声和哗啷哗啷铁镣拖地的刺耳响声。 
  “阿二爷,起来看看吧,你的朋友要上路了!”不知是哪一个在栅栏外面朝着他喊了一嗓子。 
  牵着!他的脑子里猛地蹦出了这两个字,惊得一下打了个寒噤,一骨碌便从草垫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了牢门口。 
  响动伴着火光一起逼过来,渐行渐近,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啊,整整五年了,这个人和妻子一直追随着自己,如同操持他自己的家业一般精心操持着庄园,汗摔八瓣都滴入了黄土里,一根草、一粒粮都捡拾起来入了仓房,像一头老牛忠实着主人,默默耕耘,任劳任怨。这才几天未见啊,高大威猛的一个汉子竟变得让自己快认不出来了,年轻的脸刻上了刀痕似的皱纹,长长短短的胡子驳杂地糊满了整个下巴,布满血丝的一对眼睛大得吓人,于额前的一绺乱发中若隐若现。 
  “二爷,我要走了,来和您告个别。”李牵着将戴着镣铐的双手高高举起,语气异常平静,只像是要出趟远门。 
  阿彦涛从木栅里伸出胳膊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话未出口,已泣不成声,“兄弟,阿二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实在对不起……” 
  “怎么能怨您呢,二爷,要怨只能怨这世道。”牵着勉强笑了笑,厚厚的嘴唇旁边浮出一丝苦涩,“这世道不公啊,小人得志,好人受气,谁让您是个好人呢!”他沉默了片刻,走近一步说道:“二爷,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我要去了,就不让它憋在心里了。我想问问您,当初,您干吗非得要买田土、建庄园、开粥厂呢?攒下这笔钱,买个官儿当当不好吗?我觉着,凭着您的财力,想是能买个好大好大的官呢!您没看见吗,这年头,什么事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句话重于泰山,您要做了官,我敢说,一准是老包、海瑞那样的清官,您想想,真要那样,您能为咱庄稼人办下多少好事呀!” 
  “你不懂,牵着,你不懂啊……”这一番话像一把刀子戳在阿彦涛的心口,他一时悔恨交加,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不懂,我是个粗人,我懂不了那么多道理。可我心里清楚,二爷您想的、做的,没有一点儿是为了自己,全都是为穷哥们儿大伙着想,全都是为国家着想,我并不是埋怨您,我只是为您感到心疼,感到可惜……今日,能为您去死,我李牵着没觉着有一丝一毫的委屈!我死而无憾!”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牵着,你走好,在前边等等我,我随后就来……” 
  “二爷,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得好好活着,要活出个样儿给那帮孙子瞧瞧……山不转水转,您早晚会有出头的那一天!” 
  “可我的心,早就死了,早已经冰凉冰凉的了……” 
  一旁的狱卒不耐烦地催促道:“话说得够一笸箩了,留着点到阎王爷那儿再找补吧,该走着了!” 
  此时,却见李牵着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上,冲着阿彦涛说道:“临了,有一事要求二爷,我走了之后,看在我李牵着鞍前马后侍奉您的情分上,您就把满月娶了吧,我知道,一个二水货是配不上您阿二爷的,为了我们一家老小您就受受屈吧,把她当作二房、三房都行,她人虽说长得不漂亮,可绝对称得上‘贤惠’两个字,我给您磕头了,您就答应我收留了她吧……” 
  阿彦涛不由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这可不成,我不能答应你,我绝非嫌她是一个寡妇,我又怎么能不知道,满月是一个好女人,可我——”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4)   
  “求你了,阿二爷……”哗哗棱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渐弱渐远…… 
  良久,一阵杂沓的脚步从过道传过来,随之,牢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一群人拥进监房,围在了阿彦涛的四周。 
  “嘿嘿嘿……” 
  阿彦涛醒转过来,用不着抬头去看,光听这冷笑,他也能知道是哪一个来到了这里。“我阿二好荣幸啊,承蒙你堂堂的惠郡王、步军统领、九门提督来亲自给我送行,可真是好大的福分!” 
  “你领会错了,大舅哥。”果然是奕详,“我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放你出去的,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呆了好几天,让你阿二爷受委屈了。” 
  “谈不上。”阿彦涛诧异地睁开了眼,“放我出去?你会有这等好心肠?除非让我相信,狼永远不再吃人,狗永远不再吃屎!” 
  “我当然是不想放你,是上边发了话,不瞒你,是圣母皇太后发了话,将一开始判的‘斩监候’改作了‘即行开释’。用不着藏着掖着,依了我,很不得力马让你变成一堆臭狗屎,可咱们都是大清的子民,都得听皇太后的不是?是她老人家宽大为怀,既往不咎,这才给了你一条生路。” 
  “皇太后能知道我的事?难得,真的是难得。可我要是不想出去呢?我要是一头撞死在这大牢里,奕详,你又怎么说?” 
  “这又是何必呢,大舅哥……” 
  “叫我阿二,听你这么称呼我,我觉得……觉得恶心!” 
  “也罢,二爷,这么叫你我也觉得屈心,为的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可话又说回来,将后来保不其哪一天你妹子真的归了我,让我压在身子底下,我还是得这么称呼你,否则,你让我喊你什么?” 
  “呸,无耻!”阿彦涛扭过脸啐了他一口,“死了你那条心吧,即使允歌白了头发、掉了牙,也决不会嫁给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依我看,未见得。”奕详发出一阵冷笑,“你难道不知道,这一座北京城内九外七统归我管,我就不相信她能长了翅膀飞出去!出去见了你妹子,你告诉她,我那侧福晋的位子还给她留着呢,什么时候想坐,我什么时候欢迎,虽说我身边并不缺少女人。” 
  “你混蛋!”阿彦涛欲起身扇他,却被几个兵丁死死地摁住。 
  “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呢?不是我说你阿二爷,一切都怪你脾气太大,放着好日子不会过,你想想,当初你我若是真联了姻亲……好,好,别瞪我,我再不提这事儿就是了。还有,你要是用你的那些钱买下个一官半职该多好,却偏要……你想想,你若把银子给了我,我能亏待你吗?怎么不得给你个四品城门领当当?一句话嘛,又何至于混到今天这一步!人财两空,人财两空啊!” 
  “行了奕详,二爷我没空听你瞎嘚嘚,既说放我,你就叫他们松手!”阿彦涛实在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挣巴着身子吼道。 
  “本王说话能不算数吗?放开他!”奕详向着兵丁喝了一嗓子,随后,对着阿彦涛走出的背影补充道:“听好了阿二,‘即行开释’可不是‘无罪开释’,出去老老实实做个顺民便罢,如其不然,你还就得给我再回来!” 
  好几天没看见太阳了,已经适应了黑暗的阿彦涛感到头顶射下的光芒竟如箭矢一般刺眼,明晃晃的大道横在脚下,可这一刻他却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里走。城里的家被抄了,朱漆大门上十字交叉贴了封条。城外的所有庄园连同田亩统统充了公,再没有一寸土地属于自己。他想不出能投奔谁,想不出哪里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去找朱少文么?现下他又有何颜面见这个心如古井、不愧不怍的朋友!去求惇五爷么?他又岂能愿意让自己成为日后旗籍子弟们奚落的谈资和笑柄!没了地,没了粮,没了钱,他还能做什么?没了追求,没了理想,没了奔头,他还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人啊,不认命成吗?碗大的造化,就别去求盆大的福分,盆大的造化,就别去想缸大的前程!强争着,硬努着,到了又怎么着?还不是一无所用,且还要搭上无尽的烦恼、难言的苦痛,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他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烈日火焰似的灼烤。他朝四周望去,竟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路边的几棵小树仿佛被抽干了水份,耷拉着干巴巴的叶子,曲伸着无精打彩的枝条。一个卖凉粉的老人蜷缩在棚布下的角落里打着瞌睡,一动不动,宛若死过去了一般。唯有躲藏在树阴中的几只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悲悲惨惨像是唱着一首丧歌。 
  他顺着城外的墙根一直向东走去,身侧便是滚滚奔腾的护城河,只见湍急的水流泛着灰白的泡沫,时而有些许马粪、枯枝烂草漂浮在上面。哗啦啦的流水声终于把他惊醒,令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眼望灰蒙蒙的河面,他的心一下子透亮了,现而今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自己,没有任何机会能令自己东山再起,只有死神才能向他伸出援助之手,把他送到远离喧嚣远离烦恼的地方! 
  五月的阳光竟这般毒辣,烤得他周身燠热,正然冒油的皮肤仿佛瞬间凸起了无数的燎泡,从里到外都感觉了躁。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清凉的地界,浸一浸,泡一泡,然后把自己沉没,获取一个完完整整的解脱。 
  他慌不择路地朝着大河奔去,摇摇晃晃如同一个醉汉,乍一踏入,水便到了膝盖,使他立刻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抬头看看太阳,原本金色的光团仿佛正在渐渐变紫变黑,如一只铁球悬在当顶。他定定心神,双手交叉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污浊的水流迅速漫过了小腹,一个浪从身后推过来,站立不稳的他跌扑了一下,河面便立马齐了胸口。漩涡一团又一团在他眼皮底下打转,令他有些眼花缭乱,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打量过漩涡,看上去竟像是小时候玩的陀螺,又像是一个个装油打醋的漏斗。他再清楚不过,此刻,再往前迈上半步,自己便永无痛苦。   
  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5)   
  允歌,我的好妹妹,不要怨我无情,不要怪我自私,我实在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牵着,我的好兄弟,不要责我背信,不要骂我无义,我实在是对这世界毫无了兴趣。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突然,不知怎的有一双手臂从身后抄过来,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腰,紧接着,便贴上来一个热腾腾的身体。 
  阿彦涛惊得睁开了眼,头未回开口斥道:“爷们儿,天热,下河洗个澡不成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少他妈管闲事!”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阿二爷,听我一句话,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二爷……” 
  闻此,阿彦涛两行热泪随即如泉涌下,他一面挣着身子一面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好哥哥,求求你,快把我放开,让你这没出息的兄弟去死吧!”   
  欢喜虫儿第二十九章(1)   
  这一年的秋初,天桥的明地上又多出了一个靠说相声吃饭混日子的人,他便是朱少文新近认下的师弟——阿彦涛。 
  那一天,朱少文于护城河救下他,直接把他请到了自己家里。一伙相知相好的朋友闻了讯也都赶过来看望。 
  朱少文说:“当初,我怎么劝颜大哥的,今天我怎么劝您阿二爷,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何况您还不是,您是一只踩折了树枝一脚蹬空的凤凰!下海说相声,对您来说是手到擒来,先前,您拿‘逗哏’当消遣,现下只不过是改作了本业。相声与逗哏没有太大的区别,一野一文罢了,有您参与进来,彼此取长补短、相融相合,备不住有一天还就没有了什么界限。” 
  沈春和说:“我与阿二爷您早已不是外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凭这世道,无天无日,无道无理,早晚逼得子弟票友们都得下了海。不信您瞧!您用不着有什么顾虑,面子当不了棒子面,凭自己本事吃饭,没什么丢人现眼的。” 
  颜朝相说:“兄弟,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怎么着也得活着不是?你就拿我说,做一辈子梦,也梦不见自己能说了相声!认命吧。” 
  孙丑子说:“二爷,说相声真能活人,我不就是个例子?就别再想从前那些事了。您点点头,我们哥儿几个就先帮您把场子开出来,您嘴里的段子是现成的,还怕招不来人?还怕没有买卖?过个一年半载,也就攒下钱了,然后娶个老婆,跟我似的,让她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不也乐乐呵呵一辈子?小妹妹的奕详,官报私仇往死道上逼您,您还就偏要活出个模样给这孙子看看!” 
  就这样,立秋之后,阿彦涛终于释化了心中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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