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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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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
小云忽然说:“我是师姐,我也去。”
文昌啼笑皆非,“我不是去游乐场。”
师傅却说:“两个人速去速回,记住穿羊毛内衣。”
文昌这才明白小云好意,投去感激一眼。
她向师傅告辞。
一个人做两份工作,时间挤得满满,连伤春悲秋的时间也无。
她的双眼困倦,揉了揉,坐下与刘祖光通电讯。
“阿昌,很遗憾我工作缠身,不能亲自道谢。”
“不必客气,工作很快就会完成。”
文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云来找她。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开怀台以外的地方见面。
小云十分欣赏她家居,“我一直希望有个小小公寓。”
文昌微笑,“可是跟着自由而来的是衣食住行诸多琐呈,一天到晚应付帐单,随时发现肥皂卫生纸牙膏忘记补充,又拉开冰箱,空空如也,还有,垃圾杂物无人清理。”
“你的小公寓多么整洁。”
“我每天都做家务。”
“阿昌,你文武双全,既有丰富收入又兼洗熨煮,做你男伴什么都不用做。”
文昌早已发觉,小云只是样子长得小,实际上不止十二三岁了。
她们带着化妆箱子出发。
有人在停车场等她们,出乎意料之外,那人也是一个年轻女子。
“请跟我来。”
她把文昌与小云带到地下室,文昌一向镇定,她放下工具,女子把一张照片交给她,那是一张大头毕业照,相中人相貌秀丽。
“这边。”女子打开盒盖,只露出头部。
小云一看,“嗯”了一声。
女子遗憾,“我同当事人说,实在很难修补。”
“是车祸吗,右半边面孔下陷。”
“不,她自十六楼堕下。”
小云问:“为什么?”
“好象为着感情不如意。”
三人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女子说:“我叫立坚,我愿向两位学习。”
“那么,请一起动手吧。”
小云从化妆箱里取出修补材料,都是坊间美术店随手可以买到的网纱、铅丝、粘土。
她们三人在一边的小桌子上开会商讨如何修补脸容,有伙计递上热茶及油圈饼,应该是没有胃口,可是实事求事的三个化妆师居然在这个奇突的地方吃起下午茶来。
她们一致通过决定怎样处理,便立刻动工,三人一起穿上白袍戴上口罩,只见三双玲珑巧手很快作出成绩,尤其是小云,把事主面孔恢复肉色。
她们松一口气,“已照着相片还原。”
“阿昌,你来做她双手。”
阿昌过去施工。
立坚说:“应该可以交待了——两位,你们若愿意过档为我工作,菥水加倍。”
文昌立刻答:“我们对目前的工作满意。”
“你俩精密技巧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与你们比,我的技俩实在有亏客人,当然,他们不会抱怨,可是,我想更进一步。”
小云忍不住笑,“我们的客人时时出声投诉。”
文昌处理好双手,把它们交叉放在胸前,立坚过来整理头发。
文坚轻轻说:“看,她像是随时会得醒转。”
文昌更低声:“永不,绝不可以拿生活做赌注,一定要坚强生活下去,直至耄耋,看到你躺在这里,叫我们心痛如绞,我们不会原谅你做出如此愚蠢行为。”
小云鼻子透红。
这时,伙计推开门,“亲属来了。”
立坚说:“给我们五分钟。”
她立刻把茶具收进抽屉,熄掉大灯,清清喉咙。
文昌说:“我们告辞了。”
立坚指一指侧门,“从这道门通过小小祈祷室可以到停车场 。”
她们挽起化妆箱,准备离去,立坚却把一只信封交给她们。
文昌点点头,这时,她们听见亲属饮泣声,不忍再听,连忙推开侧门走到停车场。
两人吸进新鲜空气,揉揉面孔,小云说:“酬劳捐到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吧。”
“那立坚真能干,承继了家族事业,做得有声有色。”
小云问:“你猜那男朋友可有出现。”
文昌摇头,“这种人通常已经远走高飞。”
小云叹口气,“死了也白死,所以要活下去,不是为别人,或是给谁好看,而是为自己:勤奋做一份普通工作,努力养育一对平凡但可爱的子女,好好度过青年中年老年。”
“小云你说得好。”
“每个人都有伤心经历,不高兴的事,阿昌,我不止十二岁了,可是看上去,我永远是个女童,我也痛心失望。”
文昌惨然,没想到小云会选这个时候透露心声。
小云说下去,“我体内欠缺一种生长荷尔蒙,本来可以医治,可是家人没有及时带我给医生检验,永远失去了机会,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升高发育。”
文昌张大嘴。
“我已经廿五岁,阿昌,我的确是我师姐,我比你年长,我想说的是,人我都克服身体残联如常生活,一个百分百健康美少女却轻生放弃,真叫人难受。”
文昌把手放在小云肩上。
“阿昌,我心智成熟,但是身体却不发育,我不能怀孕生子,帮此我没有机会组织家庭。”
文昌紧紧握住她的手。
平时活泼调皮的小云忍不住钦泣,文昌把车子缓缓驶离,停到公园附近陪小云看海景。
一个冰淇淋小贩推着车子经过,文昌叫住他:“给我一个篮莓双球,我要巧克力蛋筒。”
刚想问小云要什么 ,她已小小声说:“有无覆盆子?”
小云振作起来了,文昌微笑。
两人看着海景,不久心情平复,文昌先送小云回家。
文昌一进大门便即刻淋浴,可是身上福尔马林药水气味好象历久不散。
刘祖光留言 :“表阿姨同我说:表妹看上去像睡着一般安详,叫她心安。”
文昌答:“这件事已经过去。”
他传来照片:“这是七岁的红发琳赛安德逊,还记得她吗,她的左耳由你绘制,她十分满意,说耳朵上雀斑与她鼻尖那些一模一样,她认为你是世上最佳艺术家。”
文昌忍不住笑。
“工作陆续有来。”
文昌答:“欢迎。”
“下月我前往东京开会或许途经贵市,可否预约见面?”
文昌一惊,她缓缓抬起头。
笔友要求见真人了?
她这样回答:“真不巧,下月我要陪家母往内地探亲。”
她熄掉电脑,上床睡觉,鼻端还似闻到福尔马林气味。
那夜她无可避免地做了梦。
梦见有人走近向她道谢,那股药水味越来越重,文昌看不清她的脸,但心中有数。
文昌仍大胆训斥她:“亲者痛,仇者快,连陌生人都觉得好尴尬。”
那女子唯唯喏喏。
“后悔吗?”
人家不回答。
“你看,没有来生,只活一次,幼时妈妈一天喂你七次,稍后替你妆扮上学,略为发烧,便彻夜不寐,体贴照顾,每次考试成绩备受关注……千辛万苦,直至成年,你是怎么搞的?”
那女子低泣。
文昌搥胸:“最不值的是,此类失意,一定会过得去,过那么三五七载,那样的人,贴你一百万美元,硬要陪你一世,你也会说不敢不敢,唉。”
天渐渐亮了。
文昌越讲越起劲,口沫横飞,正想继续,不料门铃骤然响起,把她自梦中惊醒;她结束了演讲。
门外是同事,“今晨法国白兰沁化妆公司与我们签约,我给你送服装来。”
文昌连忙起来梳洗,同事帮她在足踝搽一点香水,“这是他们出产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油。”这是用来博取对方好感。
文昌把头发整齐往后梳,用黑色丝绒带子绑好,换上同事准备的深棕色套装。
同事称赞:“是美女吗,不见得,但的确潇洒有型。”
文昌笑了,取起面具,轻轻罩上。
她们在转角小店买了咖啡,一边喝一边上路。
同事闲闲地说:“我表哥在西雅图做医生,他说:当地实验已成功培殖人工皮肤,就用你自己的细胞,在培养碟内种养,一待成熟,便可移植,因出自原身,天衣无缝。”
“啊,我也听说过,成功了吗?”
“可以一试,我帮你联络。”
文昌沉默一会,“失望次数太多,而且,面部造型,疼痛不堪,你们又不嫌我,算了。”
同事斩钉截铁说:“你即使是绿肤小怪人我们也一样爱你。”
“我仔细考虑一下。”
同事笑了。
到达公司,稍后法国人莅临,对于她们作品赞不绝口,虽然美术室规模小,客人无转身之地,但是客户这样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文昌高兴到心坎里。
他们签妥两年合同,并且邀请同事往法国鲁昂总厂参观,“我们聘请法国石油实验所出身最优秀化学家工作”,喝过纸杯盛的香槟,愉快离去。
文昌出了一身汗。
同事们吁出一口气。
她们喜欢工作,不喜交际,幸亏不知怎的,客人自动找上门来,说成绩出众,好像太自大,不过却是事实。
傍晚,文昌正在写信,姐姐带着孩子们来看望她。
两个外甥一进屋,便打开冰箱打出可口食物大块朵颐,然后蹲着玩最新电子游戏。
“最近忙什么,大家都挂念你。”
“姐夫健康可有进展?”
“已经回公司开会,精神不错。”
文昌转过头,“真的,还有无闲杂人等骚扰他?”
大姐的声音几乎有点遗憾,“他脑子认人部分受损,根本不记得面孔,特别是看到女性,一脸茫然,绝非假装。”
文昌微笑,很多太太都愿意丈夫患上这种失忆症。
真好,杨光身边的女子,终于只余杨太太。
“那些女子不外想找人付半山房租及到名店买些衣物,男人多的是,何必找一个病汉。”
这时,孩子们缠着阿姨玩游戏,他们哪是文昌对手,文昌大杀四方。
“有约会没有?”
文昌摇头。
“约会的秘诀是:约了人会面。”
文昌答:“我知道,还没有见到值得约的人,一般男子不过想与年轻貌美颇合眼缘的女子组成家庭繁殖后代,何必约我。”
大姐叹口气,“我替你带来一些烤菜,放在冰箱里。”
文昌站起,拉起姐姐手,与她跳起康嘉舞,外甥看见了,也来接龙,各人搭往前边那人的腰,舞动起来,一边踢腿,一边喊:“嗨!”
他们走了,文昌把面具撇下,检查颜料可有脱落之处,逐一细心补上。
那天,她收到一个速递包裹,里面有一只软塑胶鼻子,刘祖光这样写:“五十六岁癌症病人手术切除鼻子,伤口太大,无法支撑软骨移植”,附着病人照片,啊,文昌又有得忙了。
第二天回到公司,又有事故需要应付。
年轻新进模特在拍台子发脾气。
她这样说:“我的门牙并非十全十美,的确有凹凸,可是你们却把照片中的它们修改得一排口香珠似,这根本不是我。”
文昌连忙走出来,“你先坐下。”
她查看广告照片,的确有欠自然。
模特儿说:“你们不需要模特,干脆用电脑绘一个十全十美毫无暇疵的假人,腰围永远二十三吋,胸部永不下垂,不闹情绪,毋须加薪。”
文昌说:“把她经理人的找来。”
模特儿说:“我叫姬亚,我没有经理人,我代表自己。”
年纪轻轻,单人匹马跑江湖,难得。
“你先回去,留下电话,我与客户商量一下,这是一则首饰广告,倘若客户说牙齿不整齐也可配戴该牌子钻表,那么,我替你恢复原状。”
“谢谢你,你是一个文明民主的主管。”
文昌忍不住说:“可是姬亚,你原则虽然正确,可是这动不动拍台子的脾性可得改掉,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武。”
姬亚涨红面孔,“是,你说得对。”
同事立刻联络客户,客户笑答:“已听说过此刻流行缺憾美:‘我是我,我健康乐观,我即是美’,充满自信个性,请同模特儿说,我方允许她保留自我。”
大家欢呼击掌。
姬亚挽起她的背囊,高高兴兴离去。
傍晚,文昌与小云陪师傅入院。
元婴微笑,“麻烦你了阿昌。”
文昌笑嘻嘻,“有事弟子服其劳。”
“两人好好听着。”
文昌与小云走到师傅跟前。
“我做完手术决定还乡退休,开怀台由你们二人承继,你们要友爱合作。”
两个徒弟怔住。
“小云,你是师姐,你要在分账上公平对待阿昌,你了解颜料色彩配方调制,而阿昌擅长立体描绘,两人配合,一定可以做到最好。”
小云忙不迭点头。
文昌嚅嚅,“师傅,我还在学习阶段。”
“我们一辈子都在学习,你的态度正确。”
文昌握住师傅一双巧手。
“你们回去吧,明日再来。”
小云不愿离去。
元婴说:“不过是小手术,如此婆妈,怎么办事?”
临走之前,师傅说:“我带了一壶宁神菜,你们各喝一口试味,然后斟一杯给我。”
她们终于结伴离去。文昌建议:“小云你不如到我处休息,明天一早去见师傅。”
“你怕我寂寥。”
文昌点点头。
那天晚上,忽然下起大雨,雨点打在小露台上,啪啪作声,这种雨,若落在脸上,一定疼痛。
小云一个人坐在露台前看雨景,背着光,个子显得特别小,十足一个小女孩。
她与相依为命的姑姑分开,落了单,说不出的寂寥。
文昌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转过头,“这种大雨,直叫我想起旧欢如梦四字。”
文昌点头,惆怅地说:“追求之际,把右臂砍下放在银盘奉上,亦并无不可,午夜电话不住响起,不听吗,寒夜跑来你家楼下等待,毫无怨言,瑟缩直至天亮,为求一声你好,把祖母的压岁钱掏来买你喜爱花束……”
小云轻轻接上,“后来,忽然有一天就不认识你了。”
“‘那是你的声音?对不起,我忘了。’”
她们两人一齐无奈地笑出声来。
两人觉得倦困,打个呵欠,“咦,为什么如此不济?”
文昌想起,“哎呀,师傅的宁神茶,分明是叫我们早睡。”
一看,小云已在沙发上盹着。
文昌替她盖上毯子,她回到床上,也咚一声睡熟。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红日炎炎。
惊醒时太阳已经照到床头,应该是十点钟以后,电话铃响个不停,文昌跳起接听,原来是医院打来:“元女士眼部手术已经成功完成,你们随时可来探访。”
文昌喊声惭愧,她连忙梳洗,推醒小云,趁这空档做了简单早餐:把鲜果牛奶放进搅拌器打成奶昔,一人一杯。
她俩赶车往医院。
小云犹自不解,“我从来不曾睡得那么沉,呵,”她忽然觉悟,“我明白了。”
师姐妹二人,相视而笑。
元师傅精神良好,叫文昌与小云放心。
她一双眼睛用纱布遮住,文昌发觉师傅面色焦黄,特别是唇嘴干瘪,与平日判若两人。
还有,她的一双手青筋毕露,细纹密布,元师傅像在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年。
她轻轻说:“被你们看到真面目了。”
小云似比文昌更吃惊,“姑姑,我还以为你从不化妆。”
元师傅微笑,“世上哪有不化妆的女子,那还不吓坏人。”
她们都笑了。
“师傅何必退休。”
“做腻了,也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昨晚医院有一位魔术师来访,替病人解闷,他把弄一只小小水晶球,那只球晶莹剔透,像是粘在他身上,浑为一体,无论如何把玩,都不会落在地上,简直出神入化,神乎其技,大家觉得赏心悦目,赞赏不已,有好几次他那十只手指宛如有刹那间离开了水晶球,它似有生命般独自悬挂在空气中,啊,无比奇妙,那肯定是他毕身绝技,但是,那是艺术吗,当然不,那不过是雕虫小技,江湖跑码头的特技,唉,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小云听罢,一言不发。
文昌不以为然,“可是那是他的营生,他敬业乐业,有何不可。”她大胆反驳师傅:“不是每个人要做脑科医生或是原子分离专家,任何一个在社会站得住的待业,都有功用,师傅不可妄自菲薄。”
小云说:“阿昌有理。”
元师傅缓缓点头,“阿昌你说得对,我们应当壮敬自强,你与小云去做好开怀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师傅出院后,休养了几天,工作由小云及文昌代替。
客人来到,颇为失望,“元师傅呢,她不舒服?我可否另约时间?”
那天下午,文昌一转头,发现师傅在准备化妆原料。
“咦,师傅,你怎么下来了?”
只听得师傅嗤的一声笑。
文昌恍然大悟,她点头,“小云,你毕业试完全及格,有九分相似。”
那可不就是小云。
她轻轻说:“客人要见元师傅,就让他们见元师傅。”
“他们其实也从未见过元师傅。”
那一天的客人是一名彪形大汉。
文昌还是头一次见到男客,不胜讶异。
他一坐下,文昌便猜到他来意,他耳根下已可见七彩纹身,只见一个凶猛凸眼龙头,盘踞在他脖子上,栩栩如生。
他毫不见外,豪爽脱下衬衫,原来龙身随肩膀手臂而下,像一匹青色锦缎似铺满满,煞是好看。
文昌忍不住“啊”了一声,“我们可以为你做什么?”
年轻大汉说:“我明日要去女友处见家长。”
文昌轻声说:“激光可除纹身。”
“我无意除脱这个纹身。”
“你想用化妆遮住它。”
“对,见过家长,我又可恢复自我。”
小云低声问:“这不是欺骗吗?”
大汉笑答:“不不,这只是尊重,我愿把最好一面给长辈看到,免得引起他们不安。”
说得也是,他设想周到。
“化妆得耐水。”
文昌答:“明白,可是你知道,所有化妆,只有二十四小时功能,皮肤不停进行新陈代谢,细胞剥落,化妆褪却。”
他点点头。
小云忍不住问:“纹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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