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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你丈夫还是干游泳这行的吧?”
“他当时一直很难受,总觉得对不起女儿。想想也是,就在他身边出的事。”那只鸟飞走了,“她和她爸爸游泳时发生的意外。”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如果踩着两条电线,鸟就会被电死。
走在路上你不明白为什么你又被放了出来。“不是已经给我定罪了吗?”
你妻子在前面默默地走着。你感觉她是在迎风哭泣,她哭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声音。“从明天起你请几天假,我们去北京走一走。”
“去那儿干吗?”
“让我们静一静,顺便避开这夏天。”
“不行。那样警察抓我的时候岂不算我负罪潜逃?”
红灯把你们拦在路中央,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伏在停下来的汽车旁要钱。
“你看见那个公告板上的通缉令了吗?说是悬赏十万块。不然你现在把我领回去吧,也算是我这辈子对你的一点补偿。”
她看了你一眼,摇着头,对迎面而来的汽车无所顾忌地走过去,“你让我被这车撞死好了!”
下午五点钟她决定沿着那一条使你产生幻象的路线走一遍。两侧伸向街道的紫丁香花飘逸着忧郁的迷人芳香。那些等待开晚饭的孩子们穿梭于高草中。她不想让生活就此改变,虽然她已做出最坏的设想,做好承受不幸命运突然降临的准备,然而她还是试图做些什么来调整事情发展的轨道。坐在树下听着那些不认识的人们谈论这场命案,最后她放心地确定死去的孩子与你的女儿重名之外再没有任何能引起你伤心回忆的地方了。她从聚在公告板前方的人群中挤进去,看了一分钟,几乎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惊讶,将通缉令小心揭了下来。她漠然地与每个人的目光对视一遍,双手推开面前的几个人,后面的人自动地让出一条路。“卑鄙的诱导!”她手里拿着那张纸走出去的时候嘀咕着。
三
上班之前他想和女儿谈谈,从醒来到天亮的一个多小时里他想好了要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吃早餐的时候莲莲并没有注意他,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将油条扯成一段一段的泡在豆浆里等着它们沉下去。他意识到很久以来他和女儿的目光甚至都未曾碰到过。
“我都对你说多少次了,这样弄油条会很难吃。”他蔑视自己又一次丧失了对她说话的勇气。
没人理他。力力也学着他姐姐把咬下来的油条又吐回碗里泡着。
“你爸爸让你必须去那儿补课。”他妻子先开了头,语气仿佛在挑衅。
“我说了我就是去也学不明白。”她用勺子把油条捞上来吞下去。
“但是他觉得要是把这五百块花在这儿,他就能称得上称职的父亲了。”她轻蔑地笑着。
“你应该去。”他说话了,“听说能复习到挺多学校漏掉的东西。”
莲莲把剩下的一点豆浆喝掉,起身去拿书包。
“别以为你这么干就给我省钱了。”他站起来,“到时候你考不上高中就得意了,是不是?”
他妻子吓坏了,向女儿跑过去。从两个月前这个家便忌讳出现类似“考上不”这样的字眼。他有点后悔了,坐下来,想起今天应该买早报,把碗摞在一起。“快吃,”他对力力说,“爸爸一会儿送你走。”
报纸没有过多着眼案子本身,这令他很满意。大量的篇幅用在了她父亲的同事也就是那些官员对此的关注上。市长用了一版来谴责这种暴力事件的接连出现,并允诺政府将加大力度尽快破案。“空话,骗小孩的把戏,到时候还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儿。”他翻过去看其他的版面。
“毛毛的手机一个多星期前就停机了,而且摔在地上,里面出了点毛病。”
“查到通话记录了吗?”
“最近一次是十天前,这个号码是七街口的IC电话。其余大部分是家里的电话,她父亲的手机还有她亲生母亲那里的。”
“嗯,帮我拨到交通指挥中心,调出十天前七街口,几点?”
“上午九点半。”
“九点半的录像,尽量找到那个人是谁,还有,一点之前你呆在这里,我要离开一会儿。”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他不相信张文再先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数十袋堆在楼梯口的垃圾散发着让他恶心的腐臭味,一些蟑螂在垃圾间玩着捉迷藏的古老游戏。他停在五楼,摁一下右上方的门铃,里面传来轻快的铃声。
“我一直对这种事的发生表示遗憾。”他进去就对死者的父亲说。
“先抽支烟吧。我明白,谁也分担不了我的痛苦。”
他把烟点起来看看屋子里的一些摆设。大厅充满了君子兰的香味,墙上挂着几张古画,被黑色天鹅绒罩着的钢琴上立着一个镀金的相框,他认出那是死去的女孩。
“现在有头绪了吗?”
“才刚刚开始,还没什么线索。”他将烟灰弹在开了口的钢球中,“您最后一次见到毛毛是在哪天?”
“就是前天晚上,八点多钟。”
“然后她出去了?”
“嗯,之前因为一件小事我说了她几句,她就哭起来,说要去她妈妈那儿。我劝她先别去,睡一夜,等明早她想去我就开车送她。她不听我的,自己跑下去了。那天晚上就出事了。”
他在说谎。
我也听出来了,这不是事实,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骗我。
“哦,是这样,张先生,您说她是八点出去的。根据我们调查,毛毛死于一点钟左右。”
“我昨天给她妈妈打电话了,在那边她简直要崩溃了,我都不忍心去见她。她说八点半到过她那儿,不过又走了。”
“为什么?”
“不清楚,不过毛毛确实是个太任性的孩子。”
“你们因为什么吵架?”
“一件小事,不大。”
“张先生,有件事我得对您说,您女儿死前怀有身孕。”
“啊,我知道。事实上我们就是在吵这个。我认为这是种耻辱。”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个星期前,她自己对我承认的。”
“那时她已经有两个月了。”
“是啊,她不说我根本不知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些事情还是看不出来。”
“您没采取一些措施?”
“我让她做流产。但是你看得出来,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是种耻辱。我在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到家里来。”
“和毛毛发生关系的是谁?”
“她不说,应该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好赶上暑假,我把她关在家里。说实话,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
“已经很糟糕了。”
“我明白。”张先生又点起一支烟,他的嘴唇在颤,满眼都是眼泪。
“我们在现场找到她的手机,发现已经很久不用了。”
“是我停掉它的,我担心她会和那个人继续保持联系。”
我看得出来,他的谎言都编得天衣无缝,但是他在掩饰什么呢?
“哦,我希望你能看一下,”他打开包,“这块手表是她的吗?”
“让我看看,我没见过她有这块表,可能是自己买的吧?原先她没有戴表的习惯。”
第二部第4节 没让她出过家门
“手机可以当表用啊。”
“或许……”
“不过手机不能用时就需要一块表了。”
“但打那儿之后我从没让她出过家门。”张文再说。
“没准儿是当天晚上买的。”
“有可能。”
“但这又不是新表。”
“你是在质问我?”
“我想是从她妈妈那里拿的。”
“你去问她好了。”
“不好意思,张先生,”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空调在他头顶释放冷气。“我可以和你妻子说几句吗?”
“出了这事她很难过。我让她回娘家休息两天。虽然她是毛毛后妈,但是我知道,她很疼毛毛。我们没有孩子,她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她和其他恶毒的后妈没什么两样。
好像你对她有偏见。后来我了解她对毛毛确实很好。
那她也是个恶毒的女人,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代我向你妻子表示安慰。那我先告辞了,张先生。”
“后天是毛毛的丧事,你也来吧,我准备弄得大一点儿,这是我唯一的孩子。”他又一次难过地哭了。
没有人敢冒着热病的危险在这时候走在街上,他走进了一家饭馆,坐到桌旁才明白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他空肚子将一瓶啤酒慢慢喝完后回到局里。
“雷队长,通过图像我们只能看到打电话那个人的背影,我想他年龄不会很大。”
“没有清楚点儿的了?”
“这是最清晰的一段。”
“看上去没什么价值,我们根本没法把他找出来。”
“嗯,还有一件事,我们无意中调出了这样一组镜头。”他看着,画面里一辆奥迪A6从路口驰去。
“怎么?”
“时间是七月二十一日午夜十二点,出事前一小时左右。”
“这是什么地方?”
“前进广场。”
“离出事地点至少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再说夜里有一辆车出现能说明什么?”
“关键是放大后所看到的车号是张文再先生的。”
他回身拉开百叶,看着外面,知了在刺眼的阳光下叫个不停。
3
尽管你和妻子早晨五点钟便赶到广场,然而还是有更多的人之前就守在那里占据了前面的位置。清晨的露水凝结在每一个人的衣领上。虽然那些颜色鲜艳的花朵在菱形花坛中低垂着还没有醒来,不过已经能看出来它们拼出的是“北京欢迎您”的字样。满天弥漫着大雾,你担心过于密集的雾滴会附在你脸上。通过白雾你隐约看到护旗队向这边走来。有人开始往前挤去,数千人组成的方阵仿佛无形中向前移了十步。你站在原地,并不想随着人群走来走去。身后的人推拥着从你和妻子之间冲过去。
“为什么我们不上去看看?”你妻子松开你的手。
“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
“最起码这能让人心情激动。”
“那倒也是,在北京,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人心情激动的地方了。”你甚至没有听到国歌声就已经看到了红旗在旗杆顶端飘扬。汽车在停下来一刻钟后被允许在前方的长安街上继续行驶。雾气依然很重。
“都是你,升旗没看着,我们来北京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是打算让我到这儿躲几天,避避风头的吗?”
“你又要说什么?”
“我觉得这事不对,你在和我一起犯罪。”
吃过早饭你们坐了近两个小时的汽车到了长城,你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条冬眠的巨蛇身上,层层台阶像是将要剥落的鳞片令你感到恶心。从这里登上去,闭上眼睛,你想着,整个身体直立地向下倾斜,享受一下飞翔的乐趣。
“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冲着妻子背影说,“要是我们在这儿被抓住了,判我杀人罪倒无所谓,但要判你包庇罪。”
“我再说一遍,你没杀过任何一个人。”
“你在瞒着我。”
“别说了。”你妻子不理你往前走去。
你发现怎么也无法走到尽头,这让你担心长城是首尾连接的一个圆。你留心着一路的风景,记在心里,看看能不能走回来。始终有一只展开双翼的大鸟在你头顶回旋。
“我们回去吧。”
“你累了?”你妻子坐到台阶上。
“我是说,回长春。”
“我们才刚到北京呀。”
“回去吧。”你把她扶起来,接过她手中的包。
一整天你妻子都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话,进站的时候她抓着你衣服防止你被人群冲散。你回头看看,惊讶地发现出现在她脸上的是一副将要面对死亡的悲壮神情。一直到火车上她还保持着这样令人畏惧的悲壮看着窗外。景色不断地变换,一棵树在出现五秒内从窗口消失,而从另一个窗口却可以看到。你不忍心让妻子这样孤独,去握住她的手。使你害怕的是,去安慰她并不是因为爱情,你明白以前对妻子满心的爱情早已在这十多年里一点一点地消融了,你意识到自己竟是出于怜悯才去这样做。你突然感到难过,难过地听着那个艰难推着食品车的女人的叫卖声。你左手抱着妻子的肩膀,告诉她别伤心,即使你死了你们来世也还会做夫妻的。好不容易她将视线从窗外转过来看着你,你却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头伏到你肩膀。愉快的是,她没有流下很多泪水,而是疲惫地睡着了。
你第二次去看那张通缉令注意到那比前一张更详细,白纸黑字也变成了红字。你估量着自己的身高、鞋号,确定符合你的特征。有些人在你后面低声念着,想象凶犯的大体样子。
“没有人敢相信,凶犯和你们在一起看呢。”你冲着他们笑了笑。
“我今天下午去了趟医院。”
“有病了?”你妻子将桌上的碗筷全放到水池里。
“不是,看看我是什么血型。”
“干吗?外面弄出私生子要亲子鉴定?”她笑着打开水龙头,水冲到沾有油渍的碗上。
“我真是O型血,说起来像是巧合的误会。”
“那又怎么啦?”
“通缉令上,说疑犯就是O型的。”
“我就说过,那是个卑鄙的诱导!”你妻子将洗碗布摔在桌上走回屋里。
水继续放着,水位迅速上涨,从左上角的豁口溢出来。
每天正午十二点,你妻子都要去看看那张公告板。像负责揭下贴在电杆上的那些广告的清扫工一样,你妻子把销毁那张通缉令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一旦站岗的警察离开此地去喝解暑的酸梅汤,她便拿出准备好的墨汁泼上去。警察总要在发现后及时补上一张新的,而你妻子的工作似乎比这还要及时。一个星期三的中午,她手拎着一瓶墨汁被隐藏在四周的警察团团围住。
你在经历了一夜不安的睡眠后被通知去接回你妻子。如你所料,在警局你又看到你妻子无所畏惧的悲壮神情,她对待每个人的态度就仿佛她散开的头发一样冷漠轻蔑。
“你怎么能干出这么蠢的事?”你扶着她走进家门,刚说出来就后悔了。于是走到厨房去做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没说什么的样子。“先吃点儿,然后你就睡吧。”
“我一泼上去,他们就弄一张新的,然后我再泼,他们就再贴,到最后足足有两厘米厚。我累了,不想和他们斗了,谁都有放弃的时候。”
“这么斗有什么好处呀?吃亏的总是你。”
“总是我?当然总是我!要不是你看到那张糟糕的破纸,我们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吗?从前你什么样儿?看看现在呢?吃亏的总是我?对,总是我,我郭晓平今天把话说在前面,从此以后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去做你的杀人梦去,看看到最后吃亏的是谁?”
“我没做什么杀人梦。那是事实,只不过我不记得了。好多事你都在瞒着我。”
“我瞒着你?好,我今天全都告诉你!是,我们有过一个女儿,我们有过。但后来怎么样?孩子一出生你就不乐意了,你想要个儿子,这样就符合你那至高无上的传宗接代的想法了,好让你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祖祖辈辈的名字里都有这个可怜的钟字!你想让我们再生一个,怎么办?把女儿弄死呀,瞒过计生委再得一个生育指标啊。反正我女儿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回来时剩你一人。毛毛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问你自己吧。我告诉你,钟磊,我郭晓平当时没让你碰我,今后你也别有这样的打算!想要儿子找别的女人去。我就是一辈子守活寡也不当你杀死我女儿的同谋犯!什么饭菜?狗屁饭菜。哦,你想把我也毒死?散了吧,这个家散了算了!”她掀起桌子,满桌的碗筷像雨点一样落在地上。
你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双膝弯曲,突然跪在了散落的饭粒上。碗在地上敲来敲去,仿佛敲在你受伤的心上。你感到难受,倒下去,后脑磕在地面,菜汤像淌出的血沿着墙角向门底缝流去。救命爸爸我要淹死啦!有人把我拽下水现在抓着我不放是你爸爸是你爸爸为什么你要杀我呀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呀你看到了吗听到了吗我是毛毛呀!
你第三次来到警察局,这是你最后一次到这里,之后你就没有出来过,一直到死。
“我要自首我每次都对你说我是来自首的!”
“您先坐下。”还是上次的警察,显然他对你已经惧怕。
“我叫钟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