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人身穿着一袭深蓝的长袍,旧得发黑的颜色衬得他原本高大的身材更加修长,他头上戴着一顶罩着黑色绫纱的斗笠,叫人只能隐约见到他的脸形轮廓,却看不清他五官的模样。但从他披散在肩上的黑色长发来说,他该不是很老。
他此刻正抱着双臂面向我,左手中握着一柄看上去古老得已经开始生锈的破刀。
我越看眉皱得越紧。
这便是二哥帮我找来保护我的人?
瞧他这盛气凌人的架势,即便我现在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也能猜到,他此刻看向我时,面庞上涌现的定不是什么好的脸色。
“把斗笠摘了。”我冷冷出声,从心底里反感他这样的故作神秘。
他闻言身子一僵,凌厉的眼光隐隐透过那黑色的绫纱射到我的脸上。
“为什么要摘?”粗声粗气地顶回来,一点规矩也没有。
我的第一条命令他就已开始反抗。
无颜无颜,无颜,无颜……
我被他顶得喉间一咽,忍不住暗自在心底咒骂着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
“你家公子难道没和你说过,你既来保护我,从此便要听从我所有的命令麽?”我沉下气,试图和他讲道理。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彻底失了任何期翼:“公子只说,聂荆要保护公主的命不受任何威胁,身体不受任何损伤。其余的,他一概未说。”
好你个无颜!
我咬唇盯着他,踌躇再踌躇:若是此刻回去找无颜理论,那未免太过费事和夸大,而且,看他刚刚现身时的那神出鬼没的轻功,倒真的是有些震慑人……
可是他这态度……
我抬指揉了揉眉,心想唯有在路上好好调教调教了。
思量完,我挑眉看向他:“那这一路……”
“这一路聂荆会保公主安全。”他冷言打断我,竟是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重重哼了一声,扭了头,看着在一边瞧着我俩正自发怔的爰姑,高声道:“爰姑,我们起程。”
爰姑缓回神来,瞅着那昂身挺胸站着的聂荆,关心道:“那这位侠士,他没马……”
“他虽没马,却还有腿!”我没好气地接过话,挥手马鞭抽下,骑马飞快地越过聂荆后,顺道着留给他马蹄践踏下漫扬起的黄沙烟尘。
随后,耳中听闻到几声轻微的咳嗽和一声淡淡的叹息。
呛死你!
我乐得眉开眼笑。
果然我说得没错,聂荆虽没马,但只凭他两只腿,飞奔起来却从不曾落于我和爰姑之后。
但是到了下午,我还是在驿站给他买下了一匹好马。
我倒不是可怜他的辛苦,只是在这堂堂大道上,两匹飞驰的快马,再加上一道飞驰的人影,看上去虽不至于惊世骇俗,却也够张扬。
我此行就是要低调,自然不能让他给破坏。而且,我发现自从他被沙尘呛了咳嗽之后,就一直没再停过。
原以为是什么绝世的高手,还想着要他来保护我,不出十二个时辰,如今却是我在煎药照顾他!
傍晚,到了曲阜,三人歇在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我在军营呆了三年,期间除了行兵打仗外,还和齐国的第一圣手学了些医术。咳嗽这么点小小的病患,我自是能诊治得来。
爰姑抓了药回来,我便亲自给他煎好了药,再亲自给他端了送到房中。
要调教麽,自然攻心为上。
我望着碗中粘稠发黑的药汁,想想待会这么苦的汁液便会倒入聂荆的口中,不禁噗哧一笑,心情立刻变得十分畅快。
他的房门大开着,显然是告诉别人无须敲门之意,我也不客气,堂堂然踏入房内。
进门时,他正一边咳嗽一边坐在桌旁喝着水,即使是深更半夜的,聂荆还是戴着那个斗笠。见我进来,我明显感觉到他身子抖了抖。
“怎么了?”我瞟着他,奇怪于他的紧张。
他咳嗽几声,再沉默许久,才好不容易开了口:“我不想喝药。”
声音虽然还是冷漠得让人呕气,不过,意外地,冷漠中却多了几分形同孩子气的较真和害怕。
我心中觉得好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看向他,把药碗推到他面前,道:“不喝又怎会好?而且还是我熬的,你敢不喝?”
他哼了一声,罩在脸上的黑色绫纱微微颤动:“若不是你,我能咳嗽起来吗?”
语塞,我吱唔一下,想了想,忍住笑,最终还是决定承认不讳:“是我的错,所以本公主就给你煎药来赔罪了。”
他又哼一声,毫不领情地讽道:“离开金城这么远了还说自己是公主,不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起坏心麽?”
我抚唇笑开,道:“你不是高手嘛,有人偷听的话还能瞒过你?”
说完,我整整衣裳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笑意盈盈。
他还是哼,哼过之后却笑了,语气有点变化,似是自得:“算你有眼光。”
“所以,”我接过他的话锋,手指扬起点着他面前的药汁,道,“你既是高手,就不该怕喝药。”
“谁说我怕喝药?”他一生气,便抬手端起药碗纳入黑纱里。既而,我就听到了某人乖乖地咕噜喝药的声音。
我望着他,虽见不到他的样貌,心中却已肯定他该是个年轻人。
年少气盛,甚至还存着几分孩子般的心境。
药碗砰然落桌的时候,他痛苦地咂咂舌,随即又连续喝了几杯茶。
我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打开,里面包着几颗暗红色的果子,伸手递到他面前,笑道:“很甜的,吃一个压压药味吧?”
他却愣了,握住茶杯的手松开来,复又紧紧握住,直到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爰姑给你备下的。以前我喝药时,她都会给我准备。”我淡声解释。
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室内的空气一下子有些禁锢凝结。
我沉吟一下,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将丝帕放在了桌上,起身离开。
临行时,我还是不忘交待:“你可要省着吃。这里有九颗果子,你也还要喝九天的药,病才能好。”
他不答,只见那黑色绫纱微微动了动,似是他抬头看我。
“谢谢。”话虽轻微,我却听得清晰。
我扬眉一笑,出了房门。
洛仙客栈
三年的军旅劳顿早让我忘了先前择席的毛病,更何况是赶了整整一日的路。是夜,疲惫不堪的我倒塌便沉沉睡去。
天亮时分我自然醒来,瞪眼看着头顶上方那略显褪色的翠色纱帐,听了房外鸟儿叽喳许久后,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地。
叹口气笑笑,刚要坐起身想下地时,房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旋即有熟悉的青色衣袂飘入房中。
“爰姑。”
我轻声一唤后,便撑着双臂缓缓坐起,甩了甩依然有些迷糊的脑袋。
“公主早醒了?”爰姑含笑上前,拾掇着我的裙裳。
我却随手扔了她递过来的那些繁复的纱裙,微微蹙起眉,道:“不穿昨日的衣服了,你去包裹里帮我拿套男子的长袍来。还有,从今日起,你要改口叫我公子,不能再称公主了。”
“老奴知道。”爰姑言听计从,答得爽快。
我又蹙了眉,笑:“你也不准再说老奴。夷光早就不喜欢你这谦卑的自称了。”
爰姑取了长袍披在我身上,头浅浅低下去,笑得无奈:“老奴是齐的罪人,这样叫,倒让老奴些许心安。”
“即便你是齐的罪人,却也不是我的罪人,”我好脾气地看着她,神色认真,“以后在夷光面前,你不许再叫自己老奴了……你若再叫的话,夷光就要生气了。”
爰姑抬头看着我,略一怔仲后,复又低头仔细系着我腰间的宽带,口中轻语:“那就这一路好了。回到宫廷后,便再算不得数。”
“好。”我心知这个是爰姑的极限,闻言只能点头。
洗漱过后,爰姑给我绾了男子高髻,缠上一条绣纹的银色巾帻。
银色的裳,鸦色的鬓,如玉的面庞,翩然的风度。我左右打量着镜中自己,不禁弯唇笑起,突地想到那个容貌漂亮惊人的无颜,心道:我若是男子,定叫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公子。
念及无颜,脑中倒是慢慢浮现出一人身影来。
我转过身,轻声问爰姑:“聂荆起来没?”
爰姑柔柔一笑,眼角瞥向窗外,道:“他早起来了,此刻正站在院中等我们呢。”
“那他咳嗽好些没?”我口中问着,手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窗扇,视线飞向外面。
客栈的院里平地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叶叶心心,层层淡黄。那深蓝衣影安静地斜靠在梧桐树下,脚踏一地枯叶,长刀在怀,身形慵散。偶尔有秋风吹落几片枯叶,或沾在他的肩上,或擦着他斗笠上的墨黑绫纱轻轻滑落,平白地,叫人从那孤独的身影中看出几分倦意和沧桑来。
他虽面向我的房,但见我推窗却依然纹风不动地倚着树,让我觉得那随风捻动的绫纱底下的双眸一定正安详闭着。
“似乎聂侠士的咳嗽好了不少。”爰姑低声道。
我却抿抿唇,眉尖上挑,笑得古怪。
像他这样大清早地就出来受寒吹风,咳嗽能好才怪。
果不然,心念刚落时,树下那人就微微耸了肩,细微的咳嗽声轻轻传来。
我一笑回头,吩咐爰姑:“不管他!我们收拾一下行李,用完早膳后就启程。”
一路往北,日行夜歇,五日后,终于来到了济水之旁的齐国北番重镇临淄。
虽是乱世之年,但因齐国与北边邻国晋国的素来修好,让临淄几十年来未受战火波及;更因齐晋两国之间又有着不间断的商贸往来,于是便使得这靠近海边的临淄倒有着不同于中原城镇的热闹繁华。
沿途走过,车马喧哗,人声鼎沸,竟是往日难得一见的景象。
问了路人,才知今日乃是三月一逢互市集会的日子,北方的商人们带来了毛皮裘革,而齐国的商人们凑齐了华缎精盐,同在街上摆了摊子互易有无。
我瞧着四周围拢的人群,转眸想了想,问爰姑:“我们要不要也下来买几件皮裘,听闻北国入秋后便冷得很。”
爰姑摇摇头,看向我,眸中尽是了然的笑意:“公子想买皮裘怕是假,想看看热闹才是真吧?”
我也不否认,只笑得欢快:“爰姑答应了?”
她轻轻叹口气,笑意虽无奈,却也温柔怜宠。她缓缓点了头,开口道:“我们先去找间客栈投宿,用完膳后,再让聂侠士陪你出来买皮裘,如何?”
“好!”我扬眉笑应,随即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一路上都是惜字如金的聂荆,笑道,“你没意见吧?”
但瞧斗笠绫纱微微晃动,耳中只闻得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再无废话。
一路走过来,我也开始对他的冷漠疏离引以为常,有了心理准备后,于是任他再怎样地别扭漠然,我的好心情也不会再受他影响。
今日见他这么痛快地答应,我倒是有些错愕,忍不住望着他,笑颜嫣然。
越往城中走去,人群越拥挤。
我们三人下了马,一路艰难地挤过去。
临淄城大,客栈也不少。可惜,许是客商来往实在太多,连续问了七八家客栈都满房后,我和爰姑对望一眼,两人精神顿时疲下来。
脑中念光一闪,本想出门的我突地转了身,伸指重重敲了敲忙碌不停掌柜的柜台,迫他听我说话:“就不能空出两间客房来给我?我给双倍的价钱。”
掌柜拧了眉,笑得有些可怜:“公子,莫说给我双倍的价钱,就是给我十倍,我还是没有房间给你。别的客人已经住进来了,您总不能让我把他们赶出去吧?要是这样出尔反尔,您让我以后的生意怎么做呢?再说,这三月一次的商市,住入小店的,大抵都是相熟的常客,得罪不得,得罪不起阿!”
我横了眉,想怒,却又不知从何而怒。
“二十倍!你给不给?我们只住一宿。”本该财大气粗地,说到最后,我也变得可怜兮兮了。
掌柜闻言眸中精光一闪,面庞有些发亮,未过瞬间,脸色却又立刻黯淡下去。他摇摇头,神色间颇见心痛:“公子,虽说您的价格真的……真的很诱人……可是,可是,唉,真的不行。”
“公子,算了吧,我们再去找找,总有一家会有空余房间的。”爰姑见我和掌柜相持不下,忙过来劝我。
我只好作罢,叹了口气,适才开心的心情到此时已化为了乌有。
刚要出店,那掌柜却猛地出言喊住我:“公子,等等!”
“你有房间了?”我皱了眉,不敢怀太大的希望。
他笑着摇摇头,手指指着街道的尽头,道:“本店虽没有,但街尾的那间客栈却一定会有。适才见公子的言行,想必也不是会去计较住宿钱财多少问题的主。那客栈名作‘洛仙’,是我们临淄最大也是最贵的客栈。因为能住得起那间客栈的人也着实不多,所以一年当中无论是旺季还是淡季,他们都必定有房间空着。”
洛仙?
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时,却意外地发现爰姑挽在我胳膊上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我心中一动,忙对着掌柜一抱拳,笑道:“多谢指点!”
“走吧!”我扶着爰姑慢慢走下台阶,牵过聂荆手中握着的缰绳,按着掌柜说的路线去寻那洛仙客栈。
洛仙客栈不难找,街尾最高的酒楼便是。
但见它门庭轩昂,红墙朱檐碧阑干,富贵堂皇得直比宫省,可是店前很是清冷,来往进出的人只有零星几个,与刚刚一路走来的喧闹惘如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人虽少,但一个个在锦袍珠玉的点缀下,显得气宇不凡、贵气十足。
门前灰衣小厮见我们一行人来到,忙哈腰接过马缰,讨好道:“公子是住店还是用膳?”
果然有空房。
我淡然笑道:“住店。”
“行,请随奴来。”
那先前的掌柜说得没错,洛仙客栈的价格确实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它的价格,远不止适才客栈的十倍、二十倍,而是五十倍。
好在我随行带着的细软够多,付了房钱后,小厮领我们进了最西边有着独立厢房的清兰园。
园虽小,但园里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一一皆备,景致很是清幽。沿途小径边,还有着盛放的各色菊花与月季,阶下种着几株散着浓郁香气的桂子。
“公子,这清兰院有分南北两套厢房。您要的是在南边,有三间客房,两间小厅,一间书房……”小厮介绍得很是殷勤。
“北边住人了吗?”我抬头看着假山浮亭后那隐隐戳戳的飞檐棱角,出言打断他。
小厮一怔,随即笑开:“有。也是今日刚到的,是从北方来的大商人。那两个公子看着年纪虽轻,却衣饰华贵,出手豪绰……那相貌,啧啧,您真没瞧见,奴长这么大,就从来就没见过长得如此俊俏的人……”
说到这,他突地停下来望着我,谄媚笑道:“自然,公子您还是比他们更胜三分的。”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随意问道:“那他们此刻在吗?”
“不在。半个时辰前出门时跟奴打听了玉仪楼怎么走,就匆匆出门去了,”他眼神一瞟,望着我,笑得十分怪异,“公子您知道的,有钱的贵人麽,当然要适时去寻寻乐子了……”
我皱了皱眉,不解他脸上的神情,好奇问道:“玉仪楼是什么地方?”
“温柔乡,英雄冢呗。”小厮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可恶。
我耳根一烧,面色骤然冷下,叮嘱他记得送饭菜后,忙给了一锭银子挥手打发他下去。
温柔乡,英雄冢……
我想着想着,忽地扭头看着一旁默不做声、欲化作一块石头的聂荆笑了笑。
虽然他蒙了脸,可那绫纱还是不自然地飘动起来,似是某人在大声呼气。
我看着他,直到他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我从不去那种地方。”聂荆淡淡开了口。
我却笑得肆意:“我有说你去过吗?”
“你!”绫纱陡地一震,某人愤怒。
我却舒腰捶肩躺入了厅中一旁的软椅。
“累了,歇歇。”闭眼呢喃着,很快睡意朦胧。
用完膳,仔细叮嘱了面色苍白得不正常的爰姑好好休息后,恢复了精神的我兴致勃勃地带上了聂荆出门买皮裘。
已是午后,大街上人来人往地,愈发潮涌似海,喧嚣无比。
人虽多,也无论我怎样任意地走,聂荆一直踱着那看起来似是很悠哉的闲庭散步,身影却总能不离我左右。
直到实在是被我晃悠得急了,他才闷闷出声,想要提醒我:“我从未见过哪个公子走路像个小姑娘般地翩踟活跃。”
我回头一笑,满是无谓:“没关系。反正旁人就算是觉得奇怪,他们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公子究竟姓甚名谁。”
他重重咳嗽一声,不知是生病的本能,还是被我的话给呛着了。
我眸光一动,瞧着他空荡荡的左手,奇道:“你那破刀呢?”
“什么破刀?”他手指握成了拳,身子倏地一僵,语气立刻变得很坏,“它有名,叫做思桓。出门时,我放客栈了。”
“思桓?这么柔软的名字?”我抿唇笑起,忍不住揶揄他,“是不是你心爱的姑娘名唤桓,所以便把刀起名为思桓。嗯,思念桓……”
我念念叨叨自顾行去,却不知他脚步一滞,身子陡然停在了原地。
半响听不到他的答话,走了许久,我才想起回头看看。他立在不远处,人潮汹涌,他却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