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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英镑一学期!你姐姐连自己都养不活,她如何去负担两千英镑一学期!报复吧!你报复
吧!是你把她推入了火坑,是你把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是你把她推向了毁灭!你报复
吧!你报复吧!你报复吧……”
她身子往后退,床挡住了她,她再也退不动了,张大眼睛,她惊恐万状的望著他,张开
嘴,她吐不出声音。恐怖和震惊使她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就变得惨白,血色离开了嘴唇,她开
始颤抖,颤抖得整个床都簌簌作响。她对他摇头,祈求的,悲切的,哀恳的摇著头,半晌,
才吐出怯怯的,哀痛的,像垂死般的声音:“不是的。江淮,不是我!你不要这样说,不要
因为我伤害了你弟弟,就给我这么重的罪名!不,不是的!我没有杀碧槐,我没有!”“那
么,你凭那一点说碧槐是我杀的?”他继续吼叫,继续直问到她脸上来。“你对人生的事了
解得那么少,你对感情和人性只懂一点皮毛,而你竟想代天行道!”他又抓住了她的胳膊,
把她整个人从地毯上提起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抓住她,再把她重重的摔到床上去。她倒在
床上,把身子不由自主的蜷起来,盘缩得像只虾子。他对著她的脑袋喊:“我不跟你争辩碧
槐的死,反正我已经拿出了日记,是非黑白,你自己去评断!现在,你给我滚起来!马上起
来!”
“你……你……”她惊恐失措,牙齿和牙齿打著战,就在这一瞬间,她怕他了,她真的
怕他了。由心底对他恐惧,而且被他慑服了。“你要我干什么?”她颤栗的问。
“变成林晓霜!”他又狂吼,再度震聋了她的耳鼓。他径自在那摊开的箱子里翻寻,把
每件衣服拖出来,丢到地上,然后,他选出一件T恤,一条半长的牛仔裤,他把衣服抛在她
身上。“去!给我换上!马上换上!你的假发呢?”他咬牙切齿,跑过去翻箱倒柜的找寻:
“你那该死的假发呢?”他愤愤的问,像江浩一般踢著床脚。“你那满头乱七八糟的短发
呢?”他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起来:“不要躺在那儿装死!我给你十分钟时间,你把自己
化妆成林晓霜!”
“你……”她被动的,无力的被他拖得满床打转。“你要我化妆成林晓霜干什么?”
“去救我的弟弟!”他又狂叫了。额上的汗珠滚落了下来。“我答应给江浩一个林晓霜,你
就得变成林晓霜!你还不给我滚起来!你化妆惯了,一定很容易!十九岁的林晓霜,淘气顽
皮的林晓霜,你给我变过去!马上变过去!然后跟我走!”
“不不!”她拚命摇头,把身子往床里缩。“不不!我不干!我不能那样做!不不!我
不干!”
“你不干?”他的眼睛血红,狂怒使他整个面部都扭曲了。“我不允许你不干!起
来!”
“不不!”她继续说,更深的往床里躲。“我不去!我决不去!”“你——”他忍无可
忍,举起手来,对著她就是一掌。她本能的侧过头去,这一掌打在她的肩头,那力量那样
大,她坐不稳,就从床上直摔到地下。他扑过去,把她从地上抓起来,又要打,但是,他看
到她嘴角有一点血渍,正慢慢的沁出来,他的手软了,把她再抛到床上,他哑声的,命令的
说:“我给你十分钟化妆!”“我不去。”她悄声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下来。“你打死
我,我还是不能去。我已经告诉了他,我是只木叶蝶,我是片毛毡苔。我安心撤退,放他一
条生路。我并没有做得很过分,我始终叫他不要对我认真,我告诉他我是个坏女孩,要他灰
心而撤退……我并没有很过分……”
“你还不过分吗?你使他神魂颠倒,你使他废寝忘食,你使他失魂落魄,你使他快发疯
了!你还不过分吗?他已经快为你跳楼了,你还不过分吗?”
她呻吟了一声,把脸藏进床里面。“我不知道他会这样热情。”雁儿在林梢29/35
“你不知道?”他嚷著,声嘶力竭的嚷著:“你怎会不知道?他年轻,他血气方刚!他
怎么禁得起你的诱惑?他怎么禁得起你那些千奇百怪的花招?你弄得他眼花撩乱!你那个该
死的小雪球呢?你把它藏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它和奶奶在一起。”“奶奶!”他又狂吼了。“你什么时候跑出来一个奶奶!你是什
么东西?你是变魔术的吗?你从哪里弄来一个奶奶?”
“她是个半聋半瞎的老太婆……”她继续呻吟著说:“我给她钱,雇她来掩护我,反正
她听不清也看不清。雪球是从狗店里买来的,我已经把它送给奶奶了。”
“好,好,好!”他气得声音发抖。“你厉害,你真厉害,你把一个个的陷阱都布好
了,只看我们兄弟两个怎样跳进去!你厉害!你是我生平没有碰到过的角色!忧郁高贵的陶
丹枫,活泼淘气的林晓霜……哈哈哈!”他忽然仰天长笑,笑得凄惨,笑得辛酸,笑得沉痛
而苍凉。“我和碧槐把你送进全世界最有名的戏剧学校,让你变成世界上最有名的演员!哈
哈哈!我们曾经多么辛苦的,一点一滴的去聚集你的学费!你总算是学有所成,不知道碧槐
看到你今天的成就,会不会死也瞑目!”他喊著,笑著,泪水却冲出了他的眼眶。他背过身
子,把额头抵在墙上,重重的喘气。
“我给过你很多暗示,”她更畏怯的,更瑟缩的说:“是你自己忽略了。我送黑天使给
你,告诉你我要复仇。我选了林晓霜这个名字,因为它就是丹枫两个字。”
他回过头来,瞪著她。“林晓霜就是丹枫两个字?”
“你熟读中国文学,总不会没念过‘晓来谁染霜林醉’的句子,早上醉了的霜林,就是
红色的枫叶。”
“哦!”他发疯般的大叫了一声。“我该想到林晓霜就是丹枫!我该想到你肚子里有几
个弯几个转!我该想到丹枫在我身边失踪的时候,就是林晓霜在江浩身边出现的时候!我该
想到这两个女孩从不同时出现!我该想到你永不要求见江浩,而林晓霜也永不要见大哥!
哦,我是傻瓜!我是大傻瓜,江浩是小傻瓜,你聪明!你能干!你把我们兄弟玩弄于股掌之
间……”“但是,我认输了,我撤退了。”她凄然的,低低的,苦恼而无助的说:“我并没
有打完我的仗,是不是?我明天就走了,回我的英国去。还你们兄弟两个一份平静的日子。
我马上就走了,你们都会把我忘记。你就告诉江浩,林晓霜已经死了。姐姐死了,你还是活
下去了,不是吗?二十岁是很健忘的年龄,他很快就会忘记林晓霜!”
“胡说!”他大吼:“你休想逃走!你休想回英国,你休想在闯了这么多祸以后,一走
了之!我不会饶你!我不会放你!你起来!你去化妆!你跟我去见江浩!”
“我不!”她又往床里躲去。
“你去不去?”他大喊。
“不去!决不去!”她固执的往床里躲。
“你不去也得去!你非去不可!”他扑过来,又把她从床上拖到地下,他语无伦次的喊
著:“如果你不换衣服,我就剥光你!我今天强迫也要把你强迫去,绑架也要把你绑架去!
你不换衣服,我来帮你换!”
她挣扎著,要从他掌握中逃出来,她扭动著身子,嚷著,喊著:“不要!江淮!求求
你!你放开我!不要强迫我去!请你不要强迫我去!我今天去了,你要我明天怎么办?难道
我一辈子装成林晓霜?”“你就一辈子装成林晓霜!”他喊,不顾一切的握紧她,“哗”的
一声,扯破了她胸前的衣服,她惊喊著,用手掩住胸口,泪珠成串的滚落下来,疯狂的迸流
在她的脸上,她哭著嚷:“好,我换衣服,我跟你走!”
她从床边跳起来,带著股“豁出去”的神情,她满脸又是泪,又是汗,又是血迹,发丝
拂在脸上,被泪水湿透了,贴在面颊上面。她眼中流露出一种疯狂的火焰,她的牙齿咬紧嘴
唇,把嘴唇咬破了,血滴在下颏上。她也不避嫌,立即把上衣脱下,当著他的面换上T恤,
再脱掉裙子,穿上牛仔裤,拉好拉链。她扬起头来,一脸的狂暴和凶野,她用种阴鸷的,悲
愤的,奔放的狂怒,一叠连声的喊了出来:
“好!我跟你走!从此,我是林晓霜,你弟弟的女朋友!你不许碰我!你退开!朋友
妻,尚且不可戏,何况你弟弟的女朋友?在我跟你走出这房门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讲!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英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走?你知道为什么林晓霜必须消失?你知道
我为什么坚持不跟你去见江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追究姐姐的死因?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弃
了自己计划已久的报复?因为——我爱上了你!”她狂叫著,泪如雨下。“我爱上了你!我
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你是杀碧槐的凶手,我爱你!你是我的敌人,我也爱你!我怕我再也
离不开你,我想你,念你,爱你!爱你!爱你!爱得让我自己害怕,爱得不忍心伤害你,也
不忍心伤害江浩……你瞧!我是最坏的演员,我演坏了我的角色!演员怎么能动真感情?而
我却昏了头,去爱上你!我输了,我只有撤退,我只有逃走!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傻瓜!难
道你体会不出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输了,你不懂吗?我远迢迢从英国飞来,为了和你作
战!我却爱上了我的敌人!好了!”她摔摔头,仰著下巴,让那泪水、汗水,和血水都流在
衣襟上。“话说完了!我跟你走!”
他呆了,愣了,傻了。忽然间,他就像被魔杖点过,变成了一个不会移动的石头人。他
瞪著她,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思想,他失去了思想的能力。脑子里,只是疯狂的响著她嚷出
的句子:“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句子像十万个人敲著钟,钟声汇合成一片铿然有
声的狂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但是,忽然间,像是有一盆冷水对他兜头淋下,
心底,有个小声音在及时的喊:“你能信任她吗?你还要继续被她蛊惑吗?你还要再被欺骗
一次吗?”他一凛,醒了,从那几乎又捕捉了他的,狂喜的梦中惊醒了。他扬起头来,冷冷
的,冰冰的,不信任的说:
“你在背台词吗?好一篇动人的谈话!如果我不是已经被你玩弄得团团转,我几乎会相
信你了!你爱上了我?如果是真的,太不幸了!因为我再也不会受你的骗了,永远不会受你
的骗了!把你的台词省省吧!留下来去对江浩说吧!”
她的身子摇了摇,似乎要晕倒,她那已经像大理石般的面颊,现在惨白得像透明的一样
了。她扶住了墙,稳住了自己。高高的昂起下巴,她竭力在维持残余的骄傲,她点了点头,
一连串的说:“好,好,好,我背台词,现在,台词背完了,戏还要演下去。我是你的囚
犯,我跟你走!”她骤然提高了声音,厉声说:“走吧!”她领先往客厅冲去,在客厅中,
有样东西在她脚底一绊,她站立不稳,身子就向前栽去。他本能的伸出手,要去扶她。她一
下子跳开了八丈远,声色俱厉的喊:
“不许碰我!你怎能去碰你弟弟的女朋友?我是林晓霜,你没有资格碰林晓霜!”他凝
视她,她拚命咬紧嘴唇,她嘴角全是血渍。忽然间,他心跳气促,她那努力维持骄傲的样子
触痛了他的神经,他耳中又响起她那半疯狂的陈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如果她
是真的呢?万一她是真的呢?他骤然就背脊发冷而额汗涔涔了。他对她伸出手去,苦恼而矛
盾的低喊:
“丹枫!”“我不是丹枫!”她冷冷的说,声调如寒冰与寒冰的撞击,清脆而幽冷。
“我是林晓霜!”
他在她那幽冷的语气下震动了,他在她那负伤的眸子中震动了。如果她是真话呢?如果
她是真话呢?如果她是真话呢?这“如果”使他的心绞紧了,痉挛了,可怕的翻腾痛楚了。
他不自禁的把声音放柔和了:
“丹枫,你是真话吗?”他问:“你并没有对我背台词,你是真心的,是不是?你要了
解,我现在是惊弓之鸟,我无法去相信……”“你不用相信!”她大声说,跺了一下脚,眼
泪夺眶而出:“我是背台词!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她一连串喊出几十个
“我是!”,“我练了几百年来背它!我背了几百遍使它流利!我的演技不坏吧!”她扬起
头:“走呀!赶快让我投进江浩的怀抱里去!走呀!”她往前冲,脚下又是一绊,她伸手拾
起地上的东西;碧槐的日记本!她握著日记本,全身猛的一震,眼光立刻发热而昏乱,她扬
起头,脸上的愤怒一变而为恐惧与惊煌,她失神的盯著他,喃喃的说:
“你说,是我杀了姐姐?是我把她推进了地狱?是我毁了她?是我让她投入了火
坑?……”
他悚然而惊,扑过去,他想抢走那日记本,他心跳气促,和她一样,变得恐惧而惊惶
了。他急促的,口齿不清的说:
“还给我!丹枫,我想,我有些发疯了,发现你就是林晓霜,这打击使我发疯了。我们
必须冷静下来,让我们好好的谈一谈!你休息一下,躺一躺,我不带你去见江浩了,你说得
对,他还年轻,他会忘记林晓霜的!我不勉强你了!把日记本还给我,让我们两个都平静下
来……”
“不!”她把日记本紧抱在怀中,挣扎著站稳身子,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努力维持头
脑的清晰:“你带了这些日记本来,以真相来交换我,你给我真相,要我给你林晓霜!我接
受了你的条件,所以,你不许把日记本拿走!我跟你去见江浩!走吧!”“不!”他苦恼
的,急切的,矛盾的,烦躁的大喊起来:“不不不!我改变了主意,你不去见江浩,我不要
你去见江浩了!江浩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你不要去见他!”
“你为什么前后矛盾?”她说:“你逼我去见他,你绑架我去见他!而现在,你又不许
我去见他了?为什么?”她扬著睫毛,眼光虽然森冷,却依然明亮。“因为我把我的底牌都
揭穿了?因为我把我的自尊都抹煞了?因为我告诉你我爱你,所以你又想要我了?你不知道
我是骗你的吗?你不知道我是背台词吗?你不知道我在演戏吗?”她往门口走去。“太晚
了!江淮。我已经不是陶丹枫了,你强迫我变成了林晓霜!你甚至强迫我永远变成林晓霜,
那么,陶丹枫已经死了,像陶碧槐一样死了。我是林晓霜!”她把手放在门柄上,要开门。
雁儿在林梢30/35
“丹枫!”他喊,他的手迅速的压在她的手上,他的眼光哀求的、痛楚的盯著她,他的
声音里充满著压抑不住的热情和愁苦:“老天!你要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再也控制
不住,他悲愤的高呼:“丹枫!我们的悲剧演得还不够多吗?”
“我明天回英国。”她忽然悄悄的说,声音低沉如梦。
“不!你不许回英国!我们的问题还没完,你不许走!”
“好,我去解决问题,我去见江浩去,我闯的祸,我去收拾!”她一下子打开了门。顿
时间,她和江淮都傻了,都愣了,都呆得像木鸡一样了。门外,江浩正斜靠在那儿,脸色苍
白而古怪,眼神悲愤而震惊。他像个石柱般靠在那儿,显然已经靠了很久很久了。他们三个
彼此看著,一时间,室内室外,都是一片死样的寂静。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还是江浩第
一个打破沉默,他对江淮看著,幽幽的说:“对不起,大哥,我跟踪了你。我以为跟踪你会
帮我找到——晓霜。”“那么,”江淮小心翼翼的说,用舌尖润著那乾裂的嘴唇:“你自始
至终都在门外?你全听见了?”
“是的,我全听见了。”江浩苦涩而迷惘的说,望向丹枫。丹枫正披散著一头长发,惨
白的脸庞上,血与泪混淆得一塌糊涂。她的眼睛睁得好大,里面却盛满了惊惶、恐惧、悲
痛,和难言的歉疚及懊恼。她对他伸出手去,可怜兮兮的,恍恍惚惚的,迷迷离离的说:
“江浩,我就是林晓霜!”
江浩往后退一了步,他认不清这满面凄苦的女人,这怎能是晓霜?他惊呼著说:“大
哥,抱住她,她要晕倒了!”
江淮及时伸出手去,一把挽住了她的腰,她滚倒在他的怀中,他把她平放在地毯上。她
睁大眼睛,保持清醒,她并没有晕过去。她望著那两张同时对自己俯下来的头,望著那两对
关怀而焦灼的眼睛,她眨动眼睑,泪珠扑簌簌的滚落,她啜泣著说:“原谅我!我把所有的
事情,都搅得乱七八糟!”
兄弟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就不约而同的跪在她身边,又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去,要拭去
她唇边的血渍。两人的手在她唇前相碰了,就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