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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屏山抱歉地说:“我只顾说起没完,让你饿着肚子。”
祝伯孚笑道:“你我还用客气?”
两个来到沪上大酒店,找了一个雅间,他们边吃边谈。
祝伯孚主要问了万国商会和迈克多纳、法国在华商会和迪伯凯姆以及盛立钢铁株式会社的情况,柳屏山尽其所知,做了回答,祝伯孚掏出笔记本,做了记录。
饭后,二人回到办事处,点着电灯,喝茶商量谈判策略。
柳屏山说:“谈判的经验我一点儿也没有。”
祝伯孚说:“不然,你和用户订合同的过程,其实也是谈判,不过没有这次复杂。”
柳屏山认真听着,祝伯孚又说:
“谈判的实质,就是双方较量自信,较量智慧,较量毅力的斗争,谈判双方都为最大限度地争取自己利益而努力。”
柳屏山点头表示理解,祝伯孚接着说:
“谈判要有充分准备,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谈判要冷静,竭尽全力不要使对方了解自己的意图,想尽办法了解对方意图,因而,哪句话该说,哪句不该说,哪句先说,哪句后说,对整个谈判都很重要。”
柳屏山点头,表示理解,祝伯孚又说:
“谈判中至关重要的是耐心。”
“谢谢你,你让我知道好多。”
他们一直策划到深夜,决定明天早晨去见迈克多纳。
次日,两个早起,简单吃了点心,柳屏山驱车来到吴凇江公共租界工部局大楼,汽车停在停车场,二人下车,昂然进入富丽堂皇的大楼。问好了迈克多纳在三楼办公,乘电梯上三楼,一个妙龄西洋女郎含笑走向他们,女郎身材婀娜,白肤金发,碧目高鼻。彼此打过招呼之后,女郎礼貌地问:
“二位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柳屏山用英语回答:“我想见迈克多纳先生。”
“您和迈克多纳先生事先有约定吗?”
“没有。”
“请问先生是谁?”
柳屏山递上英文名片:
“我叫柳屏山,是苏北矿车厂的厂长。”
“请您稍等,我去通知迈克多纳先生。”
柳屏山二人在走廊里等了片刻,那个西洋女郎姗姗而来,手里拿着柳屏山的名片,客气地说:
“对不起,迈克多纳先生说,他不想见您。”
柳屏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西洋女郎:
“对不起,请您再说一遍。”
女郎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迈克多纳先生说,他不想见您。”同时,将柳屏山的名片还给他。
柳屏山先是一愣,旋即有一股怒气直冲到头顶,胀满胸膛。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接过名片骂道:
“此辈实在是无理!”
祝伯孚却处之泰然,不失礼仪地和那女郎点点头,对柳屏山说:
“毅行,我们走。”
心平气和的祝伯孚和满腔怒火的柳屏山出了工部局大楼,看到自己的汽车停在停车场,两个默默走过去,上了汽车,柳屏山说:
“回去。”
汽车按原路回去,祝伯孚注意到开车的柳屏山面色严峻,他觉得自己不便多言,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回到办事处。进了办公室的门,柳屏山坐在沙发上,看着祝伯孚。祝伯孚摘下礼帽,脱了大衣,分别挂在大衣架上,优雅地坐在柳屏山的对面,笑容可掬地说:
“毅行兄,不要意气用事,现今社会动荡,一切事情都可能发生,只有遇事不惊,沉着冷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
第二十九章围棋(3)
…
“我对迈克多纳本来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最可恶的是,他不该连一点起码的礼貌都没有,让人难以接受。”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算了,这页就揭过去,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柳屏山说:“看起来,那个法国人迪伯凯姆也不会与我们合作。”
“那我们只好和日本人接触了。”
“如果日本人也不理我们呢?”
“再想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柳屏山跳起来:“那我们就走?”
祝伯孚说:“不要急,今天见迈克多纳不顺利,不宜再去找日本人。”
“那我们怎么办?”
“吃一壶茶,顺顺气,再下两盘围棋,轻松一下,明天一早去见丰臣宜越。”
柳屏山欲言又止,他站身脱了大衣,摘了帽子,说:“走。”两个人去三楼休息室坐下,柳屏山按了门铃,侍者献上茶来。柳屏山拿出玛瑙围棋,二人饮茗对奕。上午,柳屏山连败两局,第三局开局后,德国挂钟敲响了十二点,柳屏山竟然不想下楼吃饭,他叫来侍者,让他到吉庆大酒楼去叫菜。棋到中局,酒搂的伙计送菜来了。二人放下棋子,到另外一个桌子上饮酒吃菜,饭后一同走向棋桌。柳屏山看着布满棋子的棋盘问:
“该谁的了?”
“该你的了。”
经过一场苦战,柳屏山杀了一个平局,接着又下。他们玩了大半天围棋,吃晚饭时,柳屏山说:
“要是不下围棋,真不晓得怎么度过这一天。”
祝伯孚说:“该放松就得放松。”
晚饭后,各自回房休息。柳屏山心里有事,睡不着觉,披上衣服出来,见祝伯孚屋里灯还亮着,就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祝伯孚说:
“请进!”
柳屏山推门进屋,见祝伯孚正台灯下伏案写着什么。他也不抬头,只说了一声:
“你坐。”尔后继续疾写。柳屏山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顺手拿起一页稿纸,看着祝伯孚写的文章:
《中国人民拒绝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
又写了一气,祝伯孚停下笔,二人又谈了明天见丰臣宜越的事。
翌日早晨,简单用了早餐,柳屏山开车,与祝伯孚来到外滩,在黄浦江边找到了日本盛立大楼。下车后,两个步上台阶,经过转门,进入一楼接待大厅,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用日语与之打招呼:
“叩恩尼七哇!”
柳屏山和祝伯孚相视一下:他把我们当成日本人了,祝伯孚用汉语回答:
“你好!”
日本青年马上改用汉语说:
“你好,请问二位先生有何贵干?”
柳屏山回答:“我们想买钢材。”
“非常欢迎。这里是盛立株式会社在华总部,购买钢材请到上海盛立洋行、长界洋行,那里都有钢材供应。”
“我需要的批量较大,想和总部洽谈。”
“请二位稍等。”
柳屏山两个在沙发上坐了,青年用日语一连打了几个电话,最后客气地对柳屏山说:
“二位请到四楼406房,去见丰臣宜越先生。”
二人和青年告别,乘电梯上四楼,找到406房,敲门进入,一个三十上下,留着仁丹胡子的矮个子,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面带矜持的笑容,略一鞠躬,用汉语说:
“欢迎二位光临。”
二人还礼,见室内陈设简洁,色调明快,心情舒畅。仁丹胡子客气地说:
“二位先生请坐。”
二人落座,柳屏山说:“您想必就是丰臣宜越先生了。”
“在下正是丰臣宜越,请多关照。”说完,看着柳屏山的眼睛。柳屏山掏出镀金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丰臣宜越:
“在下姓柳,这是我的名片。这位祝伯孚,是我的朋友。”
丰臣宜越看着祝伯孚说道:
“阁下是南京的大律师祝伯孚先生吧?”
两个人都大为惊讶,互相交换目光。柳屏山无言,祝伯孚说道:
“正是小可。”
丰臣宜越细心地看着名片,说:
“原来是苏北矿车厂的柳屏山先生,久仰久仰!”
柳屏山还以为丰臣宜越说客套话,当他听到下一句话,却让他大为震惊,丰臣宜越说:
“听说柳先生新近在上海开了一个办事处?”
柳屏山感到意外,慌忙说:
“是。”
“明天我到你的办事处谈好吗?”
柳屏山愉快地回答:
“非常欢迎。”
丰臣宜越站起身,客气地说:“那么,明天早八点整,我准时到您的办事处去拜访。”
“恭候您光临鄙处!”
回办事处的路上,两个人在汽车上谈论着丰臣宜越。
柳屏山说:“这个丰臣宜越哪里是什么企业家,分明是一个间谍,他对我们两个都很了解。不知明天的洽谈将有什么结果。”
祝伯孚说:“不管怎么样,事情终究向前迈进了一步。”
回到下处,祝伯孚看到柳屏山愣愣地出神,祝伯孚问道:
“毅行兄,你在想什么?”
柳屏山喃喃地说:
“我觉得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
第二十九章围棋(4)
…
“会有什么事?”
“我也不晓得,只是感到心里不塌实。”
“你离开工厂有几多天了?”
柳屏山粗略一算,说:“有二十几天了。”
“一准是心里着急,担心家里出事。”
“不是担心,是感觉。”
…
第三十章饿狗(1)
…
柳屏山离厂之前,委托宁守成主管财务,张金标主管外事,成铁冷全面负责。成铁冷精通技术,善于管理生产,在生产正常运行时,他指挥若定,一旦工厂停产,他便无能为力了。工厂已经停产三个月了。检修设备,清理环境,早在刚刚停产时就已经做完了。除去一部分力工被安排到基建工地搬砖运土之外,其余的工人无所事事,人多事多,打架斗欧之事时有发生。后来他干脆下令,除掉办公室、电工间、门卫之外,全厂工人一律放假。
柳屏山离开苏北矿车厂二十几天时间,厂内大大小小的事,接连不断的出现,后来出了一件大事,这事的起源就在车工间的孙长脖身上。
孙长脖,叫孙言绪。上河湾人,今年二十岁。这个人细高个子,小脑袋,脖子又瘦又长。孙长脖从小家境贫寒,父亲孙玉昆种着七亩田地,养活一家六口。孙长脖老大,家里没有钱供他上学读书,他又却不喜欢务农,终日游手好闲。柳屏山在上河湾建厂,买了他家的田地。他父亲拿着卖地的大洋,肩了破烂行李,领着他的三个弟弟到四十里之外刘家渡,买了十二亩田,一头黄牛,种地去了。按照厂里规定,矿车厂买地,为卖主安排一个人的工作,孙玉昆就让长脖到了矿车厂,每月二十三号开资,孙玉昆从四十里之外赶到上河湾,取走儿子的工薪(只给他留下吃饭的钱)。孙长脖做的活是推车运料,将车轮毛坯用矿车送到每个车床前,再将车好的车轮装在矿车上运走。孙长脖从小不愿意做活。可是他不能不干,在车间里,不像做农活,不想干可以不干。譬如锄地,你可以躺在自己家地头睡上一觉。推车运料则不然,刚一上班,就必须将毛坯送到每个车床前,你不及时把毛坯送到,哪个车工也不会答应;人家车出成品来,你不及时运走,车间主任看见,一回骂你个狗血喷头,两回扣你工薪,三回就开除厂籍。工厂停产后,长脖喜出望外,他不用卖力气做活了。他可以睡到日出三竿,每日在厂内职工食堂吃三餐,然后到处游逛,在人群里嬉笑起哄,他想还是停产好,不用搬铁块子,照例可以开资。但是,他没有钱到小馆吃酒。他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高高兴兴地在小馆吃酒,为此他一直觉得遗憾。工厂放假,孙长脖觉得得空空荡荡的工厂没有以前有趣了,全厂只有门卫室和铸造间两个地方热闹。门卫室有大嘴在讲故事,铸造间有大狗熊领着一帮人练武术。
这天上午,孙长脖九点多钟才起床,也不洗脸,也不吃饭,抄手掩怀,趿拉着鞋子,晃到门卫室去。门卫室的人在听大嘴讲笑话。这间卡在工厂大门的小屋,窗户下有一个小长条桌,桌子后面有一个凳子,因为有夜班,靠墙还放着一张床。门卫张老头像长在凳子上一样,永远不离开那个座位,后面的床上坐着人,挤得紧紧的。地下蹲着人,一个紧挨一个,再有一只脚也插不进去了,连门槛上也坐着人。小屋里一会儿引起一片唏嘘,一会儿又引发一阵哄堂大笑。听笑话的人十几个人,讲笑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机修间的钳工田大嘴。
田大嘴,是个矮个子,长得却胖,脖子粗,肚子大,大头大嘴。三十五六岁,却没有妻小。据说大嘴在上海混过事,经得多,见得广,说话口齿并不太清亮,却有满肚子故事,都是人们感兴趣的。他好像摸透了人们的心理,滔滔不绝地讲着两类故事:一类是神鬼怪异、无头血案;一类是墙花路草、男女秘事。田大嘴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从不间断,从来没有重复,有的故事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悄然无声。有的故事让人听了开怀大笑,十分开心。
这天,门卫室的笑话讲得正热闹。先是,田大嘴讲了一个“张大胆和李大胆的故事”,他抑扬顿挫地说:
“说鸡鸣村有两个大胆,一个叫张大胆,一个叫李大胆。两个人是方圆百里出名的人物,人人敬佩。但是,两个谁也不服气对方。总要找个机会比个高低。那天,正好二十里之外的毛家岗死了一个叫汪小六的人,那人是横死的,因为分家不公,拿刀抹了脖子。装在一个薄薄的棺材里,停在山冈上,没有埋葬。这是个好机会。两个人都想抓住这个机会,制服对方。这天,当着众人,两个比上了高低。张大胆说:‘半夜三更,我敢到毛家岗去。’李大胆说:‘去算什么?我敢在棺材里住上一夜!’张大胆说:‘那好,我不用你住一夜,只要你三更天去一趟毛家岗,到了乱葬冈,掀开汪小六的棺材盖子,从他身上拿回一样东西,我就算服了你了。比如一只鞋子,一顶帽子什么的。’李大胆说:‘好,你就等着吧,今夜我就去。’说完各自回家。这天二更天,李大胆起身,穿好衣服,离开家门,去毛家岗。那夜月光明亮,李大胆一路顺风,在山路上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毛家岗。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成殓汪小六的棺材。他俯下身去,双手用力搬开棺材盖子,只见棺材里的死人忽地坐了起来,月光下看得清楚,脸上、脖子上还带着血,李大胆听见汪小六尖声怪叫:‘你来了啊!’李大胆当时就被吓死了。”
室内一片阒静,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有大嘴心平气和,摸了摸耳朵上夹着的半支烟卷。
孙长脖问道:“是不是汪小六炸了尸了!”
大嘴瞥了长脖一眼,不屑地说:
…
第三十章饿狗(2)
…
“废话,快刀割了脖子,还有诈尸的?”
有人战战兢兢地说:“准是闹鬼了?”
大嘴胸有成竹地说:“没有!”
几个人同时问大嘴:“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大嘴撇撇嘴大声说:“棺材里面坐起来的不是汪小六,是张大胆!”
“啊!”
“张大胆二更天就到了乱葬冈,掀开棺材盖,搬出死人来,拖得远远地。然后用棺材盖盖上半个棺材,自己钻了进去,而后再将棺材盖盖上,留个小缝透气,躺在棺材里等着李大胆。听见李大胆的脚步声了,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红药水来——那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往脸上、脖子上乱抹一气。等李大胆掀开棺材盖,他就猛地坐起来大叫一声,活活地把个李大胆给吓死了。”
“哎呀,真的吓死人!”
“还是张大胆的胆子大!”
评论过一阵之后,大家异口同音地要求: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大嘴咳嗽一声,从耳朵上拿起半个烟头叼在嘴上,有人忙划上洋火小心地递过来,大嘴将嘴凑上去,点燃了烟头,悠然自得地吸烟。
大嘴使劲吸了几口,烟头越来越短,后来两个手指尖都掐不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烟了。”
“谁有烟卷,快些敬烟!”
有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卷,极不情愿地抽出一根,横着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嗅了两下,然后高高举起,大方地说:“我献上一支烟,传过去!”这支烟,经过三个人传给大嘴,每个人都横着在鼻子底下使劲嗅上两下,最后献给大嘴,大嘴接了,笑逐言开,将烟叼在嘴上,旁边有人说:“你献烟,我献火。”说着,掏出洋火盒,取出一支划着,举着,同时说声“请!”大嘴凑过头去,烟头对着跳跃的火苗,猛地吸了一口,半闭着眼睛,半晌,才让淡蓝色的烟雾从两个鼻孔徐徐冒出来。大嘴脸上现出自得地笑容,说:
“再给你们讲一个洋小姐坐火车的笑话。”
众人齐声说好。这时,长脖好奇地问:“大嘴,你晓得火车是什么模样吗?你晓得火车怎么个坐法吗?”
大嘴想起了上次的事。他给大家讲故事,讲罢没有烟抽。而长脖却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并没有给他一支。大嘴心里有气:谁白给你们讲?费嘴磨牙的。这次听长脖发问,大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撇撇嘴说: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就晓得有火车,我也不晓得火车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