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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第7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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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大哥于是说出一番话来,只把众人听得连连点头,齐叫妙计。

    他到底说的是甚么妙计,时候一到,各位自然知晓,此刻也不必多说”。

    “次日田大哥告别离京,赛总管就派我们依计而行。

    他一面琢磨此事,总觉田大哥一不想升官、二不想发财,平白无端送我们这样一份大

    礼,天下那有这等好人?料得其中必有别因,于是派了几个人暗中出京打探。

    我离京不久,就听到田大哥闭门封剑的讯息,当下备了一份礼物,上门道贺”。

    “和田大哥一见面,他显得十分欢喜,说道贵客上门,真是求之不得,跟著悄悄的要我

    办一件事。

    殷大哥,说出来你可别生气,他是要我知会官府,随便诬陷你一个罪名,将你拿在狱

    里,先关上几年再说”。

    殷吉吓了一跳,浑身汗毛直竖,颤声道:“田师兄为人原是如此,幸蒙刘大人明鉴,高

    抬贵手,小的必有厚报”。

    刘元鹤笑道:“好说,好说。

    当时我就问他跟殷大哥有什仇怨。

    他道,仇怨是没有,只是依他们天龙门规矩,北踪掌门人轮值掌刀的期限已满,那把镇

    门之宝的宝刀就须传给南宗,片刻延挨不得。

    若是落到殷大哥手里,再要索回,不免就多一番周折”。

    “这话虽是不错,可是我不由得疑心更甚,当时跟他唯唯否否,既不答应,也不拒却,

    只是在一边厢冷眼旁观”。

    “酒筵之后,我想田大哥这把宝刀非交不可,难以推托,我倒有法儿给他帮个忙。

    若是我暗中将宝刀收起,他自然无法交出,殷大哥纵然不满,却也无计可施。

    这正是我立大功报圣恩的良机,岂能轻易放过?于是我悄悄走进田大哥房中,待要找寻

    宝刀,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原来是田大哥回来了。

    事急之际,只得躲入了床下”。

    “只听得田大哥走进房来,打开箱子,取出铁盒,突然惊呼:『咦,刀呢?』听他这呼

    声惊惶异常,实非作假,看来这宝刀是给人盗去了。

    他立时叫了女儿来查问,田姑娘毫不知情,也很著急。

    不久阮大哥进来了。

    师兄弟俩为了立掌门的事大起争执,提到了曹云奇曹师兄与田姑娘的暧昧之事,过了一

    会,田大哥要阮大哥去叫陶子安陶世兄来”。

    “田大哥将铁盒交给陶世兄,命他去埋在关外。

    我在床下听得清清楚楚,暗想陶子安这傻瓜这番可上了大当”。

    “陶世兄走后,我在床下听得田大哥只是捶床叹息,喃喃自语:『好胡一刀,好苗人

    凤!』当时我不知胡一刀是谁,料想是苗人凤盗了他的刀去。

    却原来他接到了胡一刀之子胡斐的拜帖,自知难逃一死,是以十分惶恐。

    但这时候偏巧失了宝刀,又不能就此高飞远走,一溜了之”。

    “跟著田姑娘走进房来,说道:『爹,我查到了你宝刀的下落。

    』田大哥一跃而起,叫道:『在那里?』田姑娘走近几步,轻声道:『给周师兄偷去

    了。

    』田大哥道:『当真?他人呢?刀呢?』田姑娘道:『我亲眼见到他将刀埋在一个处

    所。

    』田大哥道:『好,你快去掘来。

    』田姑娘道:『爹,我要做一件事,你可莫怪我。

    』田大哥道:『什么事?』田姑娘道:『你去把周师兄叫来,我躲在门后。

    你问他是不是盗了宝刀。

    他若认了,我就在他背上钉一枚毒龙锥。

    』我心里想,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啊。

    只听田大哥道:『我打折他双腿就是,不必取他性命。

    』田姑娘道:『你不依我,我就不给你取刀。

    』田大哥微一迟疑,道:『好,你快去取了刀来,凭你怎么处置他。

    』于是田姑娘转身出去。

    当时我不知田姑娘跟她师兄有什么仇怨,今日听了陶师兄之言,方知田姑娘是要杀人灭

    口。

    嘿,好家伙!人家大姑娘掩埋私生儿子,这种事也见得的?”他说到这里,众人都转眼

    去瞧周云阳,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目不住眨动。

    又听刘元鹤续道:“我索性在床下卧倒,静等瞧这幕杀人的活剧,再则,我还得等那柄

    刀呢,何况田大哥醒著躺在床上,我又怎能出去?等了没多久,田姑娘忽忽回来,颤声道:

    『爹,那刀给他掘去啦。

    我好胡涂,竟迟了一步,他…他还……』田大哥惊怒交集,问道:『他还怎么?』田姑

    娘其实想说:『他连我孩儿的尸体也掘去啦!』但这句话怎说得出口,呆了一呆,叫道:

    『我找他去!』拔足急奔而去,想是惊恐过甚,奔到门边时竟一交摔倒”。

    “我在床下憋得气闷,宝刀又不明下落,本想乘机打灭烛火逃出,那知田大哥见她女儿

    摔倒,只叹了口长气,却不下床去扶。

    田姑娘站起身来,扶著门框喘息一会方走”。

    “田大哥下床去关上门窗,坐在椅上。

    但见他将长剑放在桌上,手里拿了弓箭,铁青著脸,神色极是怕人。

    我心中也是惴惴不安,要是给他发觉了,他一个翻脸无情,我武功不及,只怕性命难

    保”。

    “田大哥坐在椅上,竟一动也不动,宛如僵直了一般,但双目却是精光闪烁,显得心下

    极为烦躁不安。

    四下一片死寂,只听得远处隐隐有犬吠之声,接著近处一只狗也吠了起来,突然之间,

    这狗儿悲吠一声,立时住口,似是被人用极快手法弄死了。

    田大哥猛地站起,房门上却起了几下敲击之声。

    这声音来得好快,听那狗儿吠叫声音总在数十丈外,岂知这人一弄死狗儿,转瞬间就到

    门外”。

    “田大哥低沈著声音道:『胡斐,你终于来了?』门外那人却道:『田归农,你认得我

    声音么?』田大哥脸色更是苍白,颤声道:『苗……苗大侠!』门外那人道:『不错,是

    我!』田大哥道:『苗大侠,你来干什么?』门外那人道:『哼,我给你送东西来啦!』田

    归农迟疑片刻,放下弓箭,去开了门。

    只见一个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的汉子走了进来”。

    “我在床底留神瞧他模样,心道:『此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是当今武林中顶儿尖儿

    的脚色,果然是不怒自威,气势慑人。

    』只见他手里捧著两件物事,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的宝刀,这是你的外孙儿子。

    』原来一包长长的东西竟是一个死婴”。

    “田大哥身子一颤,倒在椅中。

    苗大侠道:『你徒弟瞒著你去埋刀,你女儿埋著你去埋私生儿,都给我瞧见啦,现下掘

    了出来还你。

    』田大哥道:『谢谢。

    我……我家门不幸,言之有愧。

    』苗大侠突然眼框一红,似要流泪,但随即满脸杀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她是怎

    么死的?』”只听得当啷一响,苗若兰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下,跌得粉碎。

    她举止本来十分斯文镇定,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话,竟自把持不定。

    琴儿忙取出手帕,抹去她身上茶水,轻声道:“小姐,进去歇歇吧,别听啦!苗若兰

    道:“不,我要听他说完”。

    刘元鹤向她望了一眼,接著说道:”田大哥道:『那天她受了凉,伤风咳嗽。

    我请医生给她诊治,医生说不碍事,只是受了些小小风寒,吃一帖药,发汗退烧就行

    了。

    可是她说药太苦,将煎好的药泼了去,又不肯吃饭,这一来病势越来越沉。

    我一连请了好几个医生,但她不肯服药,不吃东西,说什么也劝不听。

    』”苗若兰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啜泣。

    熊元献等都感十分奇怪,不知这不肯服药吃饭之人是谁,与田归农及苗氏父女三人又有

    什么关连。

    陶氏父子与天龙诸人却知说的是田归农的续弦夫人,但苗大侠何以关心此事,苗若兰何

    以伤心,却又不明所以了,都想:“难道田夫人是苗家亲戚?怎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刘

    元鹤道:“当时我在床下听得摸不著半点头脑,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心想苗人凤这么风头火

    势的赶来,只不过是问一个人的病。

    那人不服药、不吃饭,这不是撒娇么?但听苗大侠又问:『这么说来,是她自己不想活

    了?』田大哥道:『我后来跪在地下哀求,说得声嘶力竭,她始终不理。

    』”“苗大侠道:『她留下了什么话?』田大哥道:『她叫我在她死后将尸体火*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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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著站起身来,从里床取出一个小小瓷坛,放在桌上”。

    “苗大侠望著瓷坛,脸上神色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望他的脸”。

    “田大哥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凤头珠钗,放在桌上,说道:『她要我把这珠钗还给你,或

    者交给苗姑娘,说这是苗家的物事。

    』”众人听到此处,齐向苗若兰望去,只见她鬓边插了一枚凤头珠钗,微微幌动。

    那凤头打得精致无比,几颗珠子也是滚圆净滑,只是珠身已现微黄,似是历时已久的古

    物。

    刘元鹤续道:“苗大侠拿起珠钗,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缓缓穿到凤头的口里,那

    头发竟从钗尖上透了出来,原来钗身中间是空的。

    但见他将头发两端轻轻一拉,凤头的一边跳了开来。

    苗大侠侧过珠钗,从凤头里落出一个纸团。

    他将纸团摊了开来,冷冷的道:『瞧见了么?』田大哥脸如土色,隔了半晌,叹了口长

    气”。

    “苗大侠道:『你千方百计要弄到这张地图到手,可是她终于瞧穿了你的真面目,不肯

    将机密告知你,仍将珠钗归还苗家。

    宝藏的地图是在这珠钗之中,哼,只怕你做梦也难以想到罢!』他说了这几句话,又将

    纸团还入凤头,用头发拉上机括,将珠钗放在桌上,说道:『开凤头的法儿我教了你啦,你

    拿去按图寻宝罢!』田大哥那里敢动,紧闭著口一声不响。

    我在床下却瞧得焦急异常,地图与宝刀离开我身子不过数尺,可是就没法取得到手。

    只见苗大侠呆呆的瞧著瓷坛,慢慢伸出双手捧起了瓷坛,放入了怀中,脸上的神色十分

    可怕”。

    只听得轻轻一声呻吟,苗若兰伏在桌上哭了出来,鬓边那凤头珠钗起伏颤动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故。

    刘元鹤接著道:“田大哥伸手在桌上一拍,道:『苗大侠,你动手吧,我死而无怨。

    』苗大侠嘿嘿一笑,道:『我何必杀你?一个人活著,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

    想当年我和胡一刀比武,大战数日,终于是他夫妇死了,我却活著。

    我心中一直难过,但后来想想,他夫妇恩爱不渝,同生同死,可比我独个儿活在世上好

    得多啦。

    嘿嘿,这张地图在你身边这许多年,你始终不知,却又亲手教还给我。

    我何必杀你?让你懊恼一辈子,那不是强得多么?』说著拿起珠钗,大踏步出房。

    田大哥手边虽有弓箭刀剑,却那敢动手?”“田大哥唉声叹气,将死婴和宝刀都放在床

    上,回身闩上了门,喃喃的道:『一个人活著,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

    』坐在床上,叫道:『兰啊兰,你为我失足,我为你失足,当真是何苦来?』接著嘿的

    一声,听得什么东西戳入了肉里,他在床上挣了几挣,就此不动了”。

    “我吃了一惊,忙从床底钻将出来,只见他将羽箭插在自己心口,竟已气绝。

    各位,田大哥是自尽死的,并非旁人用箭射死。

    害死他的既不是陶子安,更不是胡斐,那是他自己。

    我跟陶胡二人绝无交情,犯不著给他们开脱”。

    “我见他死了,当下吹灭烛火,正想去拿宝刀,然后溜之大吉,陶世兄却已来到房外拍

    门,我只得躲回床底。

    以后的事,陶世兄都已说了。

    他拿了宝刀,逃到关外来。

    我在床底下憋了这老半天,难道是白挨的么?加上我这位熊师弟跟饮马川向来有梁子,

    咱哥儿俩就跟著来啦”。他一番话说完,双手拍拍身上灰尘,拂了拂头顶,恰似刚从床底下

    钻出来一般,喝了两口茶,神情甚是轻松自得。

雪山飞狐   第八章

    这些人你说一段,我说一段,凑在一起,众人心头疑团已解了大半,只是饥火上冲,茶

    越喝得多越是肚饿。

    陶百岁大声道:“现下话已说明白了,这柄刀确是田归农亲手交给我儿的,各位不得争

    夺了吧?”刘元鹤笑道:“田大哥交给陶世兄的,只是一只空铁盒。

    若是你要空盒,在下并无话说。

    宝刀却那有你的份?”殷吉道:“此刀该归我天龙南宗,再无疑问”。

    阮士中道:“当日田师兄未行授刀之礼,此刀仍属北宗”。

    众人越争声音越大。

    宝树忽然朗声道:“各位争夺此刀,为了何事?”众人一时哑口无言,竟然难以回答。

    宝树冷笑道:“先前各位只知此刀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还不知它关连著一个极大宝

    藏。

    现今有人说了出来,那更是人人眼红,个个起心。

    可是老和尚倒要请教:若无宝藏地图,单要此刀何用?”众人心头一凛,一齐望著苗若

    兰鬓边那只珠钗。

    苗若兰文秀柔弱,要取她头上珠钗,直是一举手之劳,只是人人想到她父亲威震天下,

    若是对她有丝毫冒犯亵渎,她父亲追究起来,谁人敢当?是以眼见那珠钗微微颤动,却无人

    敢先说话。

    刘元鹤向众人横眼一扫,脸露傲色,走到苗若兰面前,右手一探,突然将她鬓边的珠钗

    拔了下来。

    苗若兰又羞又怒,脸色苍白,退后了两步。

    众人见刘元鹤居然如此大胆,无不失色。

    刘元鹤道:“本人奉旨而行,怕他甚么苗大侠,秧大侠?再说,那金面佛此刻是死是

    活,哼,哼,却也在未知之数呢”。

    群豪齐问:“怎么?”刘元鹤微微一笑,道:“眼下计来,那金面佛纵然尚在人世,

    十之八九,也已全身铐镣、落入天牢之中了”。

    苗若兰大吃一惊,登忘珠钗被夺之辱,只挂念著父亲的安危,忙问:“你……你说我爹

    爹怎么了?”宝树也道:“请道其详”。

    刘元鹤想起上峰之时,被他在雪中横拖倒曳,狼狈不堪,但自己说起奉旨而行种种情

    由,宝树神色登变此时听他相询,更是得意,忍不住要将机密大事吐露出来,好在人前自占

    身分,于是问道:“宝树大师,在下先要问你一句,此间主人是谁?”群豪在山上半日,始

    终不知主人是谁,听刘元鹤此问,正合心意,一齐望著宝树,只听他笑道:“既然大多儿都

    不隐瞒,老衲也不用卖那臭关子了。

    此间主人姓杜名希孟,是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脚色”。

    众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暗念:“杜希孟?杜希孟?”却都想不起此人是谁。

    宝树微微一笑,道:“这位杜老英雄自视甚高,等闲不与人交往,是以武功虽强,常人

    可不知他名头。

    然而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却个个对他极是钦慕”。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把众人都损了一下,言下之意,明是说众人实不足道。

    殷吉、阮士中等都感恼怒,但想苗人凤在那对联上称他为“希孟仁兄”,而自己确够不

    上与金面佛称兄道弟,宝树之言虽令人不快,却也无可辩驳。

    刘元鹤道:“咱们上山之时,此间的管家说道:『主人赴宁古塔相请金面佛,又派人前

    去邀请兴汉丐帮的范帮主。

    』这话可有点儿不尽不实。

    想那范帮主在河南开封府被擒,小弟也曾出了一点儿力气”。

    众人惊道:“范帮主被擒?”刘元鹤笑道:“这是御前侍卫总管赛大人亲自下的手。

    想那范帮主虽然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却也不必劳动赛总管的大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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