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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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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往东京走一遭去。埋葬已毕,重来侍奉二亲,未知二亲意下何如?”员外道:

“这是行孝的事,我怎好阻当得你?但只愿你早去早回,免使我两口儿悬望。”

当下一同回到家中,安住收拾起行装,次日拜别了爹妈。员外就拿出合同文

书与安住收了,又叫人启出骨殖来,与他带去。临行,员外又分付道:“休要久

恋家乡,忘了我认义父母。”安住道:“孩儿怎肯做知恩不报恩!大事已完,仍

到膝下侍养。”三人各各洒泪而别。

安住一路上不敢迟延,早来到东京西关义定坊了。一路问到刘家门首,只见

一个老婆婆站在门前。安住上前唱了个喏道:“有烦妈妈与我通报一声,我姓刘

名安住,是刘天瑞的儿子。问得此间是伯父伯母的家里,特来拜认归宗。”只见

那婆子一闻此言,便有些变色,就问安住道:“如今二哥二嫂在那里?你既是刘

安住,须有合同文字为照。不然,一面不相识的人,如何信得是真?”安住道:

“我父母十五年前,死在潞州了。我亏得义父抚养到今,文书自在我行李中。”

那婆子道:“则我就是刘大的浑家,既有文书便是真的了。可把与我,你且站在

门外,待我将进去与你伯伯看了,接你进去。”安住道:“不知就是我伯娘,多

有得罪。”就打开行李,把文书双手递将送去。杨氏接得,望着里边去了。安住

等了半晌不见出来。原来杨氏的女儿已赘过女婿,满心只要把家缘尽数与他,日

夜防的是叔、婶、侄儿回来。今见说叔婶俱死,伯侄两个又从不曾识认,可以欺

骗得的。当时赚得文书到手,把来紧紧藏在身边暗处,却待等他再来缠时,与他

白赖。也是刘安住悔气,合当有事,撞见了他。若是先见了刘天祥,须不到得有

此。

再说刘安住等得气叹口渴,鬼影也不见一个,又不好走得进去。正在疑心之

际,只见前面定将一个老年的人来,问道:“小哥,你是那里人?为甚事在我门

首呆呆站着?”安住道:“你莫非就是我伯伯么?则我便是十五年前父母带了潞

州去趁熟的刘安住。”那人道:“如此说起来,你正是我的侄儿。你那合同文书

安在?”安住道:“适才伯娘已拿将进去了。”刘天祥满面堆下笑来,携了他的

手,来到前厅。安住倒身下拜,天祥道:“孩儿行路劳顿,不须如此。我两口儿

年纪老了,真是风中之烛。自你三口儿去后,一十五年,杳无音信。我们兄弟两

个,只看你一个人。偌大家私,无人承受,烦恼得我眼也花、耳也聋了。如今幸

得孩儿归来,可喜可喜。但不知父母安否?如何不与你同归来看我们一看?”安

住扑簌簌泪下,就把父母双亡,义父抚养的事休,从头至尾说一遍。刘天祥也哭

了一场,就唤出杨氏来道:“大嫂,侄儿在此见你哩。”杨氏道:“那个侄儿?”

天祥道:“就是十五年前去趁熟的刘安住。”杨氏道:“那个是刘安住?这里哨

子每极多,大分是见我每有些家私,假装做刘安住来冒认的。他爹娘去时,有合

同文书。若有便是真的,如无便是假的。有甚么难见处?”天祥道:“适才孩儿

说道已交付与你了。”杨氏道:“我不曾见。”安住道:“是孩儿亲手交与伯娘

的。怎如此说?”天祥道:“大嫂休斗我耍,孩儿说你拿了他的。”杨氏只是摇

头,不肯承认。天祥又问安住道:“这文书委实在那里?你可实说。”安住道:

“孩儿怎敢有欺?委实是伯娘拿了。人心天理,怎好赖得?”杨氏骂道:“这个

说谎的小弟子孩儿,我几曾见那文书来?”天祥道:“大嫂休要斗气,你果然拿

了,与我一看何妨?”杨氏大怒道:“这老子也好糊涂!我与你夫妻之情,倒信

不过;一个铁陌生的人,倒并不疑心。这纸文书我要他糊窗儿?有何用处?若果

侄儿来,我也欢喜,如何肯掯留他的?这花子故意来捏舌,哄骗我们的家私哩。”

安住道:“伯伯,你孩儿情愿不要家财,只要傍着祖坟上埋葬了我父母这两把骨

殖,我便仍到潞州去了。你孩儿须自有安身立命之处。”杨氏道:“谁听你这花

言巧语?”当下提起一条杆棒,望着安住劈头劈脸打将过来,早把他头儿打破了,

鲜血进流。天祥虽在旁边解劝,喊道:“且问个明白!”却是自己又不认得侄儿,

见浑家抵死不认,不知是假是真,好生委决不下,只得由他。那杨氏将安住又出

前门,把门闭了。正是:

黑蟒口中舌,黄峰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刘安住气倒在地多时,渐渐苏醒转来,对着父母的遗骸,放声大哭。又道:

“伯娘你直下得如此狠毒!”正哭之时,只见前面又走过一个人来,问道:“小

哥,你那里人?为甚事在此啼哭?”安住道:“我便是十五年前随父母去趁熟的

刘安住。”那人见说,吃了一惊,仔细相了一相,问道:“谁人打破你的头来?”

安住道:“这不干我伯父事,是伯娘不肯认我,拿了我的合同文书,抵死赖了,

又打破了我的头。”那人道:“我非别人,就是李社长。这等说起来,你是我的

女婿。你且把十五年来的事情,细细与我说一遍,待我与你做主。”安住见说是

丈人,恭恭敬敬,唱了个喏,哭告道:“岳父听禀:当初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

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员外家店房中安下,父母染病双亡。张员外认我为义

子,抬举的成人长大,我如今十八岁了,义父才与我说知就里,因此担着我父母

两把骨殖来认伯伯,谁想杨伯娘将合同文书赚的去了,又打破了我的头,这等冤

枉那里去告诉?”说罢,泪如涌泉。

李社长气得面皮紫涨,又问安住道:“那纸合同文书,既被赚去,你可记得

么?”安住道:“记得。”李社长道:“你且背来我听。”安住从头念了一遍,

一字无差。李社长道:“果是我的女婿,再不消说,这虔婆好生无理!我如今敲

进刘家去,说得他转便罢,说不转时,现今开封府府尹是包龙图相公,十分聪察。

我与你同告状去,不怕不断还你的家私。”安住道:“全凭岳父主张。”李社长

当时敲进刘天祥的门,对他夫妻两个道:“亲翁亲母,什么道理,亲侄儿回来,

如何不肯认他,反把他头儿都打破了?”杨氏道:“这个,社长你不知他是诈骗

人的,故来我家里打浑。他既是我家侄儿,当初曾有合同文书,有你画的字。若

有那文书时,便是刘安住。”李社长道:“他说是你赚来藏过了,如何白赖?”

杨氏道:“这社长也好笑,我何曾见他的?却是指贼的一般。别人家的事情,谁

要你多管!”当下又举起杆棒要打安住。李社长恐怕打坏了女婿,挺身拦住,领

了他出来道:“这虔婆使这般的狠毒见识!难道不认就罢了?不到得和你干休!

贤婿不要烦恼,且带了父母的骨殖,和这行囊到我家中将息一晚。明日到开封府

进状。”安住从命随了岳丈一路到李家来。”李社长又引他拜见了丈母,安排酒

饭管待他,又与他包了头,用药敷治。

次日侵晨,李社长写了状词,同女婿到开封府来。等了一会,龙图已升堂了,

但见:

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岳吓魂台。

李社长和刘安住当堂叫屈,包龙图接了状词。看毕,先叫李社长上去,问了

情由。李社长从头说了。包龙图道:“莫非是你包揽官司,唆教他的?”李社长

道:“他是小人的女婿,文书上元有小人花押,怜他幼稚含冤,故此与他申诉。

怎敢欺得青天爷爷!”包龙图道:“你曾认得女婿么?”李社长道:“他自三岁

离乡,今日方归,不曾认得。”包龙图道:“既不认得,又失了合同文书,你如

何信得他是真?”李社长道:“这文书除了刘家兄弟和小人,并无一人看见。他

如今从前至后背来,不差一字,岂不是个老大的证见?”包龙图又唤刘安住起来,

问其情由。安住也一一说了。又验了他的伤。问道:“莫非你果不是刘家之子,

借此来行拐骗的么?”安住道:“老爷,天下事是假难真,如何做得这没影的事

体?况且小人的义父张秉彝,广有田宅,也够小人一生受用了。小人原说过情愿

不分伯父的家私,只要把父母的骨殖葬在祖坟,便仍到潞州义父处去居住。望爷

爷青天详察。”包龙图见他两人说得有理,就批准了状词,随即拘唤刘天祥夫妇

同来。

包龙图叫刘天祥上前,问道:“你是个一家之主,如何没些主意,全听妻言?

你且说那小厮,果是你的侄儿不是?”天祥道,“爷爷,小人自来不曾认得侄儿,

全凭着合同为证,如今这小厮抵死说是有的,妻子又抵死说没有,小人又没有背

后眼睛,为此委决不下。”包龙图又叫杨氏起来,再三盘问,只是推说不曾看见。

包龙图就对安住道:“你伯父伯娘如此无情我如今听凭你着实打他,且消你这口

怨气!”安住恻然下泪道:“这个使不得!我父亲尚是他的兄弟,岂有侄儿打伯

父之理?小人本为认亲葬父行孝而来,又非是争财竞产,若是要小人做此逆伦之

事,至死不敢。”包龙图听了这一遍说话,心下已有几分明白。有诗为证:

包老神明称绝伦,就中曲直岂难分?

当堂不肯施刑罚,亲者原来只是亲。

当下又问了杨氏儿句,假意道:“那小厮果是个拐骗的,情理难容。你夫妻

们和李某且各回家去,把这厮下在牢中,改日严刑审问。”刘天祥等三人,叩头

而出。安住自到狱中去了。杨氏暗暗地欢喜,李社长和安住俱各怀着鬼胎,疑心

道:“包爷向称神明,如何今日到把原告监禁?”

却说包龙图密地分付牢子每,不许难为刘安住;又分付衙门中人张扬出去,

只说安住破伤风发,不久待死。又着人往潞州取将张秉彝来。不则一日,张秉彝

到了。包龙图问了他备细,心下大明。就叫他牢门首见了安住,用好言安慰他。

次日,签了听审的牌,又密嘱咐牢子每临审时如此如此。随即将一行人拘到。包

龙图叫张秉彝与杨氏对辩。杨氏只是硬争,不肯放松一句。包龙图便叫监中取出

刘安往来,只见牢子回说道:“病重垂死,行动不得。”当下李社长见了张秉彝

问明缘故不差,又忿气与杨氏争辩了一会。又见牢子们来报道:“刘安住病重死

了。”那杨氏不知利害,听见说是“死了”,便道:“真死了,却谢天地,到免

了我家一累!”包爷分付道:“刘安住得何病而死?快叫仵作人相视了回话。”

仵作人相了,回说,“相得死尸,约年十八岁,大阳穴为他物所伤致死,四周有

青紫痕可验。”包龙图道:“如今却怎么处?到弄做个人命事,一发重大了!兀

那杨氏!那小厮是你甚么人?可与你关甚亲么?”杨氏道:“爷爷,其实不关甚

亲。”包爷道:“若是关亲时节,你是大,他是小,纵然打伤身死,不过是误杀

子孙,不致偿命,只罚些铜纳赎。既是不关亲,你岂不闻得‘杀人偿命,欠债还

钱’?他是各自世人,你不认他罢了,拿甚么器仗打破他头,做了破伤风身死。

律上说:‘殴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左右,可将枷来,枷了这婆子!下在

死囚牢里,交秋处决,偿这小厮的命。”只见两边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应

一声,就抬过一面枷来,唬得杨氏面如士色,只得喊道:“爷爷,他是小妇人的

侄儿。”包龙图道:“既是你侄儿,有何凭据?”杨氏道:“现有合同文书为证。”

当下身边摸出文书,递与包公看了。正是:

本说的丁一卯二,生扭做差三错四。

略用些小小机关,早赚出合同文字。

包龙图看毕,又对杨氏道:“刘安住既是你的侄儿,我如今着人抬他的尸首

出来,你须领去埋葬,不可推却。”杨氏道:“小妇人情愿殡葬侄儿。”包龙图

便叫监中取出刘安往来,对他说道:“刘安住,早被我赚出合同文字来也!”安

住叩头谢道:“若非青天老爷,真是屈杀小人!”杨氏抬头看时,只见容颜如旧,

连打破的头都好了。满面羞惭,无言抵对。包龙图遂提笔判曰:

刘安住行孝,张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门闾。李社长着女夫择日成

婚。其刘天瑞夫妻骨殖准葬祖茔之侧。刘天祥朦胧不明,念其年老免罪。妻杨氏

本当重罪,罚铜准赎。杨氏赘婿,原非刘门瓜葛,即时逐出,不得侵占家私!

判毕,发放一干人犯,各自宁家。众人叩头而出。

张员外写了通家名帖,拜了刘天祥,李社长先回潞州去了。刘天祥到家,将

杨氏埋怨一场,就同侄儿将兄弟骨殖埋在祖茔已毕。李社长择个吉日,赘女婿过

门成婚。一月之后,夫妻两口,同到潞州拜了张员外和郭氏。已后刘安住出仕贵

显,刘天祥、张员外俱各无嗣,两姓的家私,都是刘安住一人承当。可见荣枯分

定,不可强求。况且骨肉之间,如此昧己瞒心,最伤元气。所以宣这个话本,奉

戒世人,切不可为着区区财产,伤了天性之恩。有诗为证:

螟蛉义父犹施德,骨肉天亲反弄奸。

日后方知前数定,何如休要用机关。

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巷

卷三十四闻人生野战翠浮庵静观尼昼锦黄沙巷

诗云: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是三生应判与,直须慧剑断邪思。

话说世间齐眉结发,多是三生分定,尽有那挥金霍玉,百计千方图谋成就的,

到底却捉个空。有那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似司马相如的,分定时,不要说寻媒

下聘与那见面交谈,便是殊俗异类,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却得成了配偶。

自古道:“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幡桃会里来”。见得此一事,非同小可。只看

从古至今,有那昆仑奴、黄衫客、许虞候,那一班惊天动地的好汉,也只为从险

阻艰难中成全了几对儿夫妇,直教万古流传。奈何平人见个美貌女子,便待偷鸡

吊狗,滚热了又妄想永远做夫妻。奇奇怪怪,用尽机谋,讨得些寡便宜,在玷辱

人家门风。直到弄将出来,十个九个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的,依你如此说,怎么今世上也有偷期的倒成了正果?也有奸骗的,到

底无事,怎见得便个个死于非命?看官听说,你却不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夫妻自不必说,就是些闲花野草,也只是前世的缘分。假如偷期的,成了正果,

前缘凑着,自然配合,奸骗的保身没事,前缘偿了,便可收心。为此也有这一辈,

自与那痴迷不转头送了性命的不同。

如今且说一个男假为女,奸骗亡身的故事。苏州府城有一豪家庄院,甚是广

阔。庄侧有一尼庵,名曰功德庵。也就是豪家所造。庵里有五个后生尼姑,其中

只有一个出色的,姓王,乃云游来的,又美丽,又风月,年可二十来岁。是他年

纪最小,却是豪家生意,推他做个庵主。元来那王尼有一身奢嗻的本事:第一

件一张花嘴,数黄道白,指东话西,专一在官室人家打踅,那女眷们没一个不被

他哄得投机的。第二件,一付温存情性,善能休察人情,随机应变的帮衬。第三

件,一手好手艺,又会写作,又会刺绣,那些大户女眷,也有请他家里来教的,

也有到地庵里就教的。又不时有那来求子的,来做道场保禳灾悔的;他又去富贵

人家及乡村妇女诱约到庵中作会。庵有净室十六间,各备床褥衾枕,要留宿的极

便。所以他庵中没一日没女眷来往。或在庵过夜,或儿日停留。又有一辈妇女,

赴庵一次过,再不肯来了的。至于男人,一个不敢上门见面。因有豪家出告示,

禁止游客闲人。就是豪家妻女在内,夫男也别嫌疑,恐怕罪过,不敢轻来打搅。

所以女人越来得多了。

话休絮烦,有个常州理刑厅随着察院巡历,查盘苏州府的,姓袁,因查盘公

署,就在察院相近不便,亦且天气炎热,要个宽敞所在歇足。县间借得豪家庄院,

送理刑去住在里头。一日将晚,理刑在院中闲步,见有一小楼极高,可以四望。

随步登楼,只见楼中尘积,蛛网蔽户,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理刑喜他微风远至,

心要纳凉,不觉迁延,伫立许久。遥望侧边,对着也是一座小楼。楼中有三五个

少年女娘,与一个美貌尼姑,嘻笑玩耍。理刑倒躲过身子,不使那边看见。偷眼

在窗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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