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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秀翘着嘴说道:
“像阿姨这样,行侠仗义,救人于急难危险之时,又有什么不好呢?方才爹也说了,红线女、聂隐娘不也是千古受人尊敬的人物么?我倒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家,是个道道地地可怜人物,不但帮助不了他人。反而是他人的累赘。”
郑冷翠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古三这时候拱手说道:
“不瞒郑姑娘,古三年轻的时候,也在江湖上混过几天。虽然不会武功,可也见过不少武功高强的江湖豪杰,可是比起郑姑娘,那就是相差得天上地下。”
他端着杯子站起来。
“向侠女英豪郑姑娘敬一杯。”
古三在方才三狼一阵折腾之中,受了不少苦头,如今还能如此豪气敬酒,说明他的内心是有多少敬意。
郑冷翠爽快的干了一杯,在她照杯示意之后,正色说道:
“古三老爹!像你这样古道热肠,以生命全交的人,才真正令人敬佩。”
钟正心接着说道:
“虽然说我钟正心命途多舛,但是,每当急难的时候,总是有高人相救,老天有眼……”
郑冷翠忽然一摆手,草堂里顿时冷寂下来,只有外面呼啸的朔风,在门缝窗隙里尖哨。
她站起来说道:
“钟大爷!请你和茹秀暂时避到里间去。”
她又吩咐古三:
“待我出去以后,用所有的重物将门窗顶住,没有我的招呼,绝不开门。”
她昂然拉开大门,顶着强风走到外面。
外面强风吹舞着雪花,迷潆漾的混沌一片,二十步以外,几乎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郑冷翠缓缓的向前走去,约走了五六十步,草堂已经抛在身后了。
就在这一会工夫,郑冷翠浑身上下,都积满了雪花。她站在风雪中,仿佛是一座深白的雕像。
这时候,有一阵蹄声逐渐可以清晰的听到,虽然雪深近尺,还是可以听到奔驰中的马蹄落地敲打的声音。
两人两骑已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马上的人,浑身上下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因为马奔驰得很快,倒还没有存有太多的雪花在身上。
只是胯下的坐骑,浑身热气腾腾,此刻正不安的在打着喷嚏,不停的用前蹄刨着雪地。
双方如此对立僵持了一会。
马背上的两人倏的一掀斗篷,从马背上旋身落下,此刻正好风雪小了下来,只见他们又双双一掀斗篷,十分夸张而又利落的脱下斗篷,前面的人就在这样一旋之下,黑斗篷、猩红的衬里,就像是一朵飞去的乌云,斗篷落在后面人的手上。
两个人同时露出里面的黑色锦袄,紧身绑扎,在身后斜插着一柄长刀。
前面的人约有五十左右,白净脸膛,微有胡须,脸上有一处特别记号,在两肩之间,有一道寸余长的疤痕,给人印象深刻。
后面的人比较年轻,也长得很俊。
前面的人刚一抱拳,突然,郑姑娘浑身一阵颤抖,全身的积雪仿佛是疾射四出,在她的周身,顿时形成了一道雪雾。
稍后,雪雾消失,只见姑娘身上穿的那一身薄薄的蓝布袄裤,有一股热气,氲氤而出,继雪雾之后,又罩上一层水气。
郑冷翠叉腰发话:
“沈三眼是江湖上名人,等闲之事,是请不动他出马的,没想到今天突出现在这种偏僻的乡间,真是令人意外。”
对方哼了一声说道:
“老夫确是沈无名,这三眼二郎神是江胡上当年有人送的外号,姑娘年纪轻轻,倒是知道得不少。”
郑冷翠说道:
“我说过,像你沈三爷这等人物,不是轻易能请得出马的,今天十分令人意外。”
沈无名说道:
“那是因为有人开罪了一位……哈!哈!哈!只要有人出得起银子,沈无名还是有价码的。姑娘!你如果能出得起十万两雪花银,沈无名立刻就走。”
郑冷翠冷冷的说道:
“我没有十万两银子,但是,我有比十万两更贵重的东西。”
沈无名“啊”了一声说道:
“是夜明珠?还是猫儿眼?还是皇宫里库藏的真翡翠?”
郑冷翠说道:
“都不是。因为夜明珠,猫儿眼,都是有价的。世间上有价的东西,都没有什么。”
沈无名似乎有些意外,倒是认真的问道:
“什么又是无价的?”
郑冷翠提高了声调说道:
“生命!”
沈无名一怔,不觉脱口重复了一次:
“生命?”
郑冷翠冷冷的说道:
“对!就是你的生命!因为如果一旦你的生命结束了,纵然你有金山银山,也是毫无意义,所以,生命才是无价的。”
沈无名勃然大怒,他真的万万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居然敢对他说出这样充满挑衅的话,一股无名怒火,腾腾而起。
但是,他顿时又将怒火转化为一阵哈哈狂笑,半扬着头,以一种极高傲的姿态,朗声说道:
“蜀犬吠日,你能见过什么东西。你不要以为你练得有五行罡气,能够将积雪化为水汽,那也禁不起一掌的。”
沈无名由笑声一变而为冷如寒冰的语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做沈无名吗?”
郑冷翠的语调比他更冷:
“我不想知道无聊的问题。”
沈无名并没有被郑冷翠的话激怒,倒是缓缓的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我的长刀之下,不杀无名之人。姑娘!你不必告诉我你是谁,纵使你说出来,我也不会知道,在江湖上像你这样无名的人是太多了!还不是想找机会跟一个有名的人拼两招三式,一旦逃得性命,就拿这件事来闯字号,说起来也可怜得很!”
他转身走到马的旁边,双手扳着马鞍上的判官头,斜着身子说道:“姑娘!你请吧!我说过,我的长刀是不杀无名之辈。”
郑冷翠站着没动,只是用不轻不重的语调说道:
“巧啦!你不杀无名之辈,而我却是专杀有名的人,我说的是那些有名的坏人,就像你阁下,三眼二郎神一个最没有是非的杀手,今天碰上了,算你运气差!不过,只要你立刻离开此地,也就算了!下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就算是泥人也会有几分土性,沈无名脸上涌出血色,他放开判官头,右手一反腕子,“刷”的一声,背上的长刀横在胸前。
说是长刀,那是名副其实。连刀刃到刀柄,足足有四尺七八寸长。
刀出鞘,雪地映起一阵耀眼的寒光,令人股栗欲坠。
沈无名横刀在手,先是一阵冷笑,边走边说道:
“我沈无名是一名杀手,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做杀手的还管什么是非?那是监察御史的事!我不是御史,我只是一名杀手。”
郑冷翠立即大声说道:
“胡说!杀手更要讲是非,他应该比一般行侠仗义的人更重是非,一个真正的杀手,他杀的都是恶人,都是众人皆曰可杀的,他与侠义不同,他杀人有代价如此而已!”
沈无名轻蔑的问道:
“世间上有这种杀手吗?”
郑冷翠应声说道:
“当然有。”
沈无名突然微微一震,瞪大眼睛问道:
“难道你是……”
郑冷翠说道:
“不要胡猜乱想!你如果不愿意砸自己的招牌,请你走吧!”
沈无名沉声说道:
“要我走,也得露两手。打发人家也要有打发的规矩,凭你三言两语,休想了结今天的事。请吧!我有刀,你应该用兵刃!”
郑冷翠冷冷的说道:
“我的兵刃一旦出鞘,见血始收,还是凭着一双肉掌领教三眼二郎神的三十六着天罡刀法!请!”
沈无名已经没有选择了,人家连三十六着天罡刀法都说出来,可见得人家是胸有成竹,看来这次十万两雪花银有些棘手了。
势到如此,沈无名双手握刀,上前一个跨步,倏的一挥,一道寒光,挟带轻微的啸声,金刃破风,疾如闪电,就凭此一刀,显示出沈无名果然不同凡响。事实上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就在他这一刀之下,无法闪避而被劈成两爿的凄惨下场。
郑冷翠并没有闪让,反而在对方双手举刀劈来的瞬间,忽的一个飘身,和沈无名的跨步,几乎是同时。
沈无名的长刀劈下,郑冷翠已经抢进了长刀挥舞的死角。
沈无名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突然有人敢从刀锋底下抢进圈内。
这种不退反进的身法,包含着最快的身法、最准的时间、最大的胆量,给对手最意外的惊愕。
沈无名一刀挥空,心头一惊,收刀反击已经是来不及了。
觑着郑冷翠拍来的右掌,他完全失去先机,也顾不得颜面了,借势顺刀向自己右边落地一滚,在雪地上滚开五尺,那样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郑冷翠双脚落桩一个倒纵,又退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她的右手拈着一块黑色锦袄还粘着棉花。
沈无名站在那里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自己浸淫长刀刀法达三十余年,而且是经过东瀛扶桑高人的指点,再融合自己的钻研,自成一套三十六招天罡刀法,竟然被一名无藉藉之名的女子,在一个照面之下,避开刀,还几乎戳伤了左臂,这叫他如何相信?
郑无名捧着刀,一时楞在那里。
郑冷翠掷下手中的破布,很从容的说道:
“三眼二郎神出刀快速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果我再晚进一瞬,我的左肩定会受伤,虽然如此,我的夹袄还是要补上补钉了!”
她很自然的抬起右手,轻轻拉开自己左肩衣服,露出一道刀痕。
郑冷翠很平静的说道:
“看来我这样空凭一双肉掌,是敌不过你的长刀,这样吧!请你稍候,待我取来兵刃,再来讨教你三十六招天罡刀法。”
沈无名没有说话,直等到郑冷翠转身走向前去几步,他忽然说道:
“姑娘请留步。”
郑冷翠停下来,回头望着沈无名问道:
“还有什么指教吗?”
沈无名沉声说道:
“姑娘的武功、胆识、机智、特别是胸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来我已经过时了!”
郑冷翠说道:
“沈爷的话说得太过了,如果你是过时的人物,没有人愿意出十万两银钱请你……”
沈无名突然哈哈一笑说道:
“当今之世,还没有一个杀手有十万两的身价,也没有一个有钱的大户肯出十万两出一口气。十万两只是一句话,不能当真。”
郑冷翠说道:
“沈爷果然是位人物。”
沈无名苦笑说道:
“三十年杀手生涯,今天告一段落,姑娘!当我全身而退的时候,有一点想请问:你与钟正心是什么关系?”
郑冷翠说道:
“这个对你重要吗?”
沈无名说道:
“不是对我重要,如果姑娘与钟家没有特别关系,不如早点离开。因为我的雇主是志在必得,沈无名走后,会有一位恶名昭彰的人前来,武功也许比不上姑娘。但是,诡计多端,姑娘一个人恐遭毒手。”
郑冷翠深深的一点头说道:
“多谢沈爷警告。我只能回答沈爷一句话,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沈无名也点点头,微有叹息之意,上马,临行又兜转马头问道:
“姑娘尊姓?”
郑冷翠答道:
“姓郑。”
沈无名霎时间微微一怔,不觉脱口说道:
“有一位郑……”
他刚说到一个“郑”字,便立即顿住,随又转口说道:
“天下姓郑的很多,当然不是每一个姓郑的都跟姑娘同宗。”
他已经带转缰绳,最后还说了几句:
“我不清楚钟正心为什么有这样深仇大恨的仇家,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但问价码是否合意,其他就不去管他了……”
郑冷翠冷冷的淡淡的接着说了一句:
“也不见得都是这样吧?”
沈无名又是一怔,问道:
“姑娘的意思是……”
郑冷翠说道:
“沈爷请吧!天雪路滑,黑夜昏暗,请多保重。”
沈无名笑笑说道:
“据我所知,将有一位边塞苗疆的异人,已经应邀前来白马潭,我说过,此人恶名昭彰,姑娘既然不走,就要小心应付。再见!”
郑冷翠挥了手,伫立了一会,她自己回顾了一下左肩,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随即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快步回到草屋门前,叫道:
“古三老爹!你可以开门了。”
连叫了三声没有人回应,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一个窜身,落在屋顶上,用手扒开茅草,钻身飘落。草堂里杳无一人。
再到内室,也没有人踪。屋内一切正常,没有丝毫乱象,就是钟正心和钟茹秀,还有古三老爹,不见了踪影。
郑冷翠突然心里一动,立即向后门飞奔,快步赶到她住的地方。
室内一灯如豆,一盆炭火已经渐渐成了灰烬。房里蚊帐低垂,老娘安稳的睡得很熟,并没有钟正心三个人。
这样酷寒的天气,又是积雪盈尺,他们三个人,一老一小,还有一个是做官的读书人,他们能到那里去?
猛然一抬头,只见屋里正梁上飘着一张纸,隐隐可以看到纸上写着有字。
郑冷翠一蹬身,直拔而起,拿到纸条,落地一看,不觉长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啊”出声来。纸条上写着几行飞舞劲拔的字:
“辛苦你了!同胞手足无法言谢。
出乎意料,此地并不平安,不得不迁至‘第二点’。
苗疆费希月,是弄毒玩蛊的高手,养有毒蜂、毒蝙蝠、毒蛇,当然,这些都难不倒你,不过,小心还是必要的。
除毒务尽,不可仁慈。
事毕之后,前来接手,因为还有后续的事非你不可。
不是谢,而是欠,欠你一笔终生难偿的大债。”
最后用简单的线条画了一柄剑。
郑冷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喃喃的说道:
“不是你欠的,而是郑家欠的!”
一夕平安过去,翌晨晴天无云,太阳无力照在积雪的大地上,让人觉得比昨夜下雪刮风还要冷。农谚说:“霜前冷,雪后寒”。是有道理的。
积雪已经成冻,路上非常的滑,一般人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
尤其是茅草屋沿,雪化了流水,水又结成了冰溜子,一眼望去,明晃晃的蔚成奇观。
郑冷翠一早起来忙着厨下,生火取暖。
原本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穿着一身短棉袄和长棉裤,脚下两只毛窝窝,看上去不过才五十多岁,手脚十分利落,忙着在灶上做早餐吃白粥和小菜。
郑冷翠叫道:
“娘!你不要忙这些……”
老太太笑道:
“小姐!人家都被……”
郑冷翠伸手比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老太太接着说道:
“人都接去了!我们这出戏用不着再演了。你还是叫我于妈吧!你已经叫了我这多天的娘,折损我不少阳寿!”
郑冷翠倒没有笑,只是说道:
“你年长,又是看我们长大的,叫你一声妈也没有什么不对。”
于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连说“罪过,罪过。”一脸诚惶诚恐。
郑冷翠说道:
“于妈!苗疆有个姓费的,你可知道?”
于妈应了一声说道:
“你说的可是费希月?小姐,这个人武功平常,可是他有几样绝活,而且心狠手辣,你可要小心啊!”
郑冷翠说道:
“毒蜂、毒蛇、毒蝙蝠,当然是会放蛊,对不对?”
于妈说道:
“小姐你全都知道了,还要问我老于妈做什么?”
郑冷翠说道:
“江湖上的人和事,我那里都知道?临来以前,恶补了一些,所知有限。至于这个费希月,是他……”
她竖起大拇指。
“留柬相告的。于妈,要论这方面,我差得远了,请你指点迷津。你总不能眼看着我被毒蜂毒蛇咬死吧!”
于妈哎哟一声说道:
“小姐,你这样说我可承当不起。其实像小姐你这样聪明人,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吗?真是……”
郑冷翠说道:
“于妈,话不是这么说,一门不知道一门黑,你是知道的,对于弄毒,我是一窍不通。”
于妈说道:
“弄毒是一窍不通,那也没关系,道理是相通的。比方说,毒蜂禁不起一阵烈火,至于毒蝙蝠白天无用,又是如此遍地都皑皑白雪,就算费希月豢养得听使唤,也起不了作用。还有毒蛇嘛!小姐,你有的是驱蛇方法……”
郑冷翠不解的问道:
“我……”
她顿了一下,立即恍然大悟,长长的“啊”了一声,立即露出微笑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于妈!真亏你想得到。试试看,但愿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