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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并无失意之感,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时时想起考场上有个书生进场时,竟吓得裤裆里流尿,觉得甚是好笑。又想起有个书生因为过度紧张当场昏倒在地,让人架了出去,又觉得甚是可怜。
唉,人生匆匆,何必非得要走这条折磨人的道啊!文廷式长叹一声,收拾行囊离开了京城……
二
广州光孝寺的钟声悠远而神秘。
转眼又是几年。这是光绪五年秋天的一个早晨,文廷式走在光孝寺的林子里,带着树木草香的风迎面而来,让人感到十分快意。两年来文廷式就借住在这里,古老的建筑和秀丽的园林,是他所爱,而他更喜欢的是这里超脱俗世的环境。
这里曾是西汉南越王赵建德的故宅,三国时,吴国官员虞翻谪徙居此,辟为苑圃,种的多是一些苹婆诃子。当时的人把这里既叫做虞苑,又称为诃林。虞翻死后,家人把这里改作了庙宇,命名为制止寺,后改名为法性寺。直到宋绍兴七年,才改名光孝寺。这是个声名遐迩之地,自东晋至唐,许多印度僧人就来到这里,对中国的佛教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直到唐仪凤元年,也就是公元676年,高僧慧能在寺里戒坛前菩提树下受戒,开辟佛教南宗,称为禅宗六祖,更是使这里声名大振。
佛教圣地,总感有一种能够洗净心灵的气息,文廷式在此有一种与大自然相融的亲近感。在这样的环境里博览群书,写白摺,作试帖,文廷式的日子过得很快。每每读书累了,文廷式就会在寺外的园内走一走,手拿一本书钻进林子里,选一块方正的石头坐下。
几声鸟啾,几声虫鸣,光孝寺显得更为宁静。看着身边摇曳的光影,文廷式的心事涌了上来……
自从第一次上京赴乡试未中以来,文廷式仍未把科举之事放在心上。他四处游历,交朋结友,如闲云野鹤。因为家里并不宽裕,他每到一处都只有借居在亲戚朋友家中。先是在父亲的老朋友江浦吴长庆总兵幕中住过一段,不久又去了南京,在任江宁布政使的姻丈署中又呆了几个月。住烦了,又来到京城,却偶然遇见了徐灏老先生。几年未见,想不到能在京城里相遇,徐灏打心里高兴,于是约他在保安寺里住了数月,每天听梵鼓晨钟,读书论文,文廷式乐在其中。直到次年的春天才回到广州……
父亲见文廷式在外兜了一大圈回来,心绪更乱,书也读得很杂,心中为之不安。为了能够安定他的心,按照礼教,给文廷式包办了一桩婚姻,让他娶了广州府通判陈善圻的三女儿为妻。这时,文廷式二十岁。
然而,新婚的鼓乐声并没有定住他的心。文廷式心猿意马,哪里受得了小家的约束,何况这陈氏也不合他的心意。新婚不久,就对陈氏说要出去一些时日。把个新娘子孤零零扔在家里,一人来到这光孝寺中,一旬半月不回家。
光孝寺离菊坡精舍较近,每天除在兰甫先生这里听讲,还在粤秀书院应课。回到寺里,读的除了《海国图志》、和《普法战纪》,还读算学、化学、天文、军事、海防等等,更多地知道了五洲大势和西方的富强之状。
“文三哥,你在想什么?”
林子里突然一声叫喊,将文廷式从思绪里唤了回来。
文廷式抬头一看,是近年才来菊坡精舍就读的同窗好友梁鼎芬,身边还站着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人,文廷式觉得面生。
梁鼎芬,字星海,广州番禺人。少小就失去了父母,寄养在姑母家中,得到他的舅舅翰林院编修张鼎华的教诲。他不但聪明过人,且勤奋好学,才华超群,虽说比文廷式还小三岁,却已是正了举的人。其貌不扬,头大身矮,须眉如戟,如看表面根本不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文廷式第一次和他见面,就觉得此人眼神里透着诚实,一脸憨厚之状,是个可交的朋友。于是两人相互倾慕其才,称兄道弟,再加上一个于式枚,三人成了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并按文廷式在家里的排行唤作“文三哥”。
“这位是……”文廷式指着梁鼎芬身边这个人,问道。
《晚清悲风》第二部分第三章 心动(3)
“我舅舅,张鼎华,早慕你的大名,一定要我带他来见见你。”
“原来是如雷贯耳的延秋先生啊!”文廷式露出惊讶之色。
张鼎华,字延秋,也是广东番禺人,此时已是名满京师的大名士。他小时有神童的美誉,13岁时就登堂入科,曾在军机处任职,后来入翰林院任编修,学问极博,以文盛名于京师。十几年后,将中国搅得风起云涌的维新首领康有为,正是他的门生。这时,张鼎华已是32岁的人了,可看上去仍像是一个英英出众的白皙少年,他虽然出身较早,却全没有那种涉世既深的横秋老气。
张鼎华说:“星海多次在我面前提到你的才华,后来又从兰甫先生嘴中得知你确非一般之士。听说芸阁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功,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你了!”
文廷式急忙说:“延秋先生过誉了,我文廷式那里比得上你外甥星海,他年龄比我小,却已是榜上有名了……”
张鼎华说:“芸阁志不在此而已,大器晚成,将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前些日子遇到徐灏老先生,他也谈起你,说你十七岁时与他初次相见,便大谈‘神’字和‘情’字的训诂之学,对你是赞不绝口呢!”
文廷式道:“后生不知天高地厚,至今想起,还觉脸红呢!”
两人交谈片刻,一见如故。梁鼎芬说:今日难得一起在光孝寺相聚,不如一起去菩萨面前许个好愿。大家也都赞同,于是一起向前慢慢走去。
光孝寺是广州最古老的建筑之一,雄伟而堂皇,内有十二殿、六堂,还有钟楼、鼓楼,睡佛阁、延寿阁等等,大雄宝殿昔日雄伟依在,在阳光下,闪烁着神圣的朱红色的光泽。于茂密树林的环绕下,仿佛在静静回忆它的过去。
三人不觉来到东铁塔前,这是一座千年铁塔,置于东殿的叫东铁塔,置于西殿的叫西铁塔。全塔高七米多,四方形,分七层,上有九百多个佛龛,每龛都有小佛像,工艺精致。听说,初成时全身贴金,于是便有了涂金千佛塔之称。
“星海兄,你说说,佛家造塔,究是何意?”立于塔前,面对古人天工造物般的想象,文廷式就有了一番感慨。
“塔乃是葬佛家舍利之所。我看,也是佛教一个象征之物。”梁鼎芬道:
“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塔,按梵文的音译,乃是浮图或浮屠的意思。也就是说,你救人一命,就如同造了一座七层的宝塔。”张鼎华说。
“其实,我想塔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你看它直指云天,正是在做离开凡尘,超脱现实的梦哩。”文廷式又有了自己的看法。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睡佛阁。
只见睡佛阁门外幡旗飘扬,文廷式想起一个典故来,于是一笑说:“这是幡动还是风动?”
梁鼎芬说:“心动也。”
听他这样回答,文廷式就知道梁鼎芬已是晓得这个典故了:
六祖慧能自接受五祖弘忍衣钵后,有一年,也就是唐仪元年,来到光孝寺,看见印宗法师正在宣讲《涅槃经》,这时风吹幡扬,有两位僧人就此对论起来。
一个僧人说:这是风动。
一个僧人说:这是幡动。
正当两僧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慧能走上前去说:“两位僧人不必再争了,其实这并非风动,也非幡动,乃心动也。”
一语满座震惊。
这话被印宗法师听见,也为之大彻大悟,一问,才知来人就是禅宗法嗣,于是拜他为师。慧能开始公开宣扬南宗宗法,印宗为此设风幡阁以纪之。所以睡佛阁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风幡阁,也有叫风幡堂的。
这时,幡在动,树在动,花草也在动,他们三人的心也在动。游了殿堂,来到佛祖面前。
张鼎华说:“星海、芸阁,你们兄弟二人在菩萨面前许个愿吧。”
文廷式说:“好,就许我们兄弟两人情谊长存,如何?”
梁鼎芬说:“好!”
于是,二人焚香点烛,一起虔诚祭拜。在旁的张鼎华也为他们俩人的情谊而高兴。
不觉天色已晚,三人离开光孝寺,揖手告别,临走时,张鼎华说:
“芸阁,有一个人也想见见你。”
《晚清悲风》第二部分第三章 心动(4)
“谁?”
“一个‘异人’,康有为!他现正在广州。”
三
说起这‘异人’,却有一段与张鼎华相关的故事:
这年,张鼎华回乡探亲,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与几个朋友至西樵山游览,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唱得说不上好,倒却是发自肺腑之声。张鼎华觉得好奇,就和他的友人们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绕过一片小树林,就看见一个约莫20岁左右的青年人,在那里引吭高歌,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那青年中等个头,皮肤微黑、略瘦,从衣着和他的略嫌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小伙,只是从他的两眼中,可看出一种逼人的英气。
张鼎华于是前去与他搭话。谁知这个青年理也不理,只把张鼎华当成是前来游园的公子哥们。几句话不慎,还和张鼎华大吵了起来,于是不欢而散。
但这个青年人的气质却给张鼎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对人说,西樵山虚有其名,“但见一土山,惟遇一异人。”他这个异人,说是就是康有为。
事后,朋友告诉康有为:上次在西樵山遇到的这位士人,就是名满京师的大名士张鼎华,而且告诉他,张鼎华对他的冲撞不但毫不介意,而且很是欣赏他的个性时,康有为愧疚不已,立即给张鼎华写了一封长信,并且立即下山去拜访张鼎华。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与张鼎华的接触,打开了康有为的视野,开阔了他的眼界,从此张鼎华成为康有为政治上的启蒙老师,对康有为的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
由于张鼎华的极力推荐,康有为这时在广州已经小有名气,他的博学和进取精神,引起了广州士人们的看重,人们开始对这个相貌平平的书生刮目相看。
在城北越秀山下的一家小酒馆里,康有为约见了文廷式。
康有为,广东南海人,人称康南海。咸丰八年生,比文廷式小三岁。清瘦而黝黑,从他浓黑的剑眉下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出他难以抑制的激情,和几分狂傲。初次见面,开始所谈不是很多,相互寒暄一阵后,文廷式问康有为:
“听说南海兄弟在西樵山的时候,曾戒杀生而食素,不知……”文廷式指指桌上的海味、鱼、肉几样荤菜。
康有为释然一笑说:“确有此事,不过,我却对此反省过自己。既为人身,则只有爱自身及同胞,而不能全及兽鸟昆虫或微生物,你看这微生物,在举手呼吸之间,那我们一天还不杀了无数生命。其实,几千年来,圣贤都不食素,他们并非不爱生也。”
文廷式说:“这倒也是,上天交给我们的是拯救苍生的历史大任,恻隐之心倒要用在救民众于火热之中上,这才是真爱。听说你曾在白云洞昼夜读佛道之书,长斋静坐,潜心佛学,不知所悟如何?”
康有为说:“我最终只悟到一点,菩萨的救世主形象与儒家的圣哲典型是一致的。学习佛教,并非是要摆脱红尘,而是让道德使命感更加强烈。”康有为说话时,略显黝黑的脸上,更有一种沉重感。
文廷式说:“是的,我也爱读佛教的经典,对佛学探究越深,越觉得出家当和尚与佛学所提倡的普度众生不合。”
“对呀,所谓慈悲为怀,那就要有纵横四顾,有澄清天下之志。”,康有为谈到这里,一声感慨说:“好在我于佛家世界徘徊之际,遇上了延秋先生,将我带到了一个新的天地。”
于是,他们慢慢引入了强国图存的话题。一到这个话题,康有为的话就明显多了起来,而且显得十分冲动。
带着几分酒意,两人来到越秀山,登上越王台。
越王台为西汉南越王赵佗所筑,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千年风雨千年梦,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兴盛衰亡,一切都时过境迁,面对着这座千年古迹,他们都有一番感慨。这时,只见康有为满脸通红,一股热血冲上脑际,嘴里就念念有词,一首“七律”迸发出来:
秋风立马越王台,
混混龙蛇最可哀,
十七史从何说起,
三千劫几历轮回。
腐儒心事呼天问,
大地山河跨海来。
临倪飞云横八表,
岂无倚剑叹雄才。
“好!抱负冲天,有大丈夫气概!”文廷式脱口称赞。
《晚清悲风》第二部分第三章 心动(5)
“外祸日亟,国贫民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康有为大声说。
文廷式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对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后生出此狂言也生出几分敬意,但也有点不以为然。于是说:“你我空怀救国大志,却无从下手,在此高谈阔论又有何用?我想,如今只有磨刀擦枪,数年之后,或许可以一展宏图。也不知南海兄弟近来读的一些什么书?”
“《周礼》、《王制》、《太平经国书》,还有《经世文编》等等,以寻找救国之方,治国之策。”
文廷式说:“你说的这些书我也都看过。只是如今中国,仅仅以古鉴今,以古治今,怕是已经不行,还得将另一只眼睛看国外,这才有出路。我想,有一本书你一定要读一读。”
“什么好书?”
“魏源的《万国图志》。”
“哦?你在读?”
“对,此书五十大卷,我已经读过两遍了!学夷以制夷,或许能够找到一条救世的路子……”
康有为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游罢越秀山,两人兴尽而散,文廷式说:“你我志同道合,将来定有共救天下之时,此一别后,各自磨砺吧!”
目送着康有为消失在远处的人流中,文廷式的心里也难以平静。这个相貌平平的热血青年又搅起了自己匡世济民的急切之情。
谁也想不到,此一别,他与康有为各自为谋,最后却殊途同归。十几年后在京城里不谋而合,携手做出了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四
不觉又是秋末冬初,文廷式离开光孝寺,住到了广州长善将军的幕府。
广州是八旗驻防之地,长善将军是出身满洲八大贵族之一的他他拉氏。
文廷式和长善将军为世交,小时候常见将军来家里串门,也就认识了他,将军也将文廷式当做亲侄子看待。
长善将军喜欢风雅,格外爱才,并乐于奖掖后进。他从来不存满汉畛域之见,许多文人墨客、士人才子都喜欢和他来往。正因为如此,他在广州任职期间,人才辈出,科第之盛超过了其它省份,成为佳话。长善将军最喜苏东坡的诗词,每日抄录数首,久而久之,读之成诵的就有千余首。他写的诗词自然就有了东坡的豪迈之风。将军幕府有个后花园叫壶园,建有极美的亭馆,还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一进园子,就有一股馨香之气扑面而来,这是文廷式最喜呆的地方。
将军好客,总是要文廷式邀一些少年名士来此聚会,还把自家的好酒拿出来,款待这些风流倜傥的才子们。文廷式也是个喜欢交朋结友的人,主人好客,廷式也就没有顾忌,常将于式枚等一些学问渊博的高雅之士邀来,一起吟诗作赋、谈古论今,琴瑟伴着好酒,真是多姿多彩,跌宕起伏。有时文追酒从,一乐就是几天几晚。
可以说,壶园是广东的文人墨客展露才情的场所,抒发豪情的舞台。他们的喜怒哀乐,或者悲愤、郁闷、失意等等烦恼,均可以在此尽情释放。
在这座壶园里,文廷式结识了不少广东的名人,其中有的是他父亲的好友,如侍讲许涑文,兵备颜夏廷,和侍郎李文田等。特别是这个李侍郎,跟文廷式格外亲近,他是顺德均安人,咸丰己未年间的进士,授职翰林院编修,官至直隶学政,经筵讲官。当时的官场重同乡和同年,形成一个相互提携帮衬的圈子。李文田早就看中了文廷式的才华,有心帮助他,曾亲口对文廷式说今后要做他会试的指导老师,文廷式当然高兴。李文田后来果然成了他朝考的师傅。
梁鼎芬和张鼎华与文廷式相识后,也都成了壶园的常客。一起喝酒抒怀的名士中,还有